張婧婧,藍海燕
(景德鎮陶瓷大學,景德鎮,333403)
我國古代歷史上有不少禮賢下士的軼事,至今仍傳為美談。如文王訪賢、版筑求賢、三顧茅廬、湯聘伊尹于莘野、光武帝延聘嚴光、堯訪許由、舜訪善卷、虞訪伯成子高等。這些耳熟能詳的中國傳統歷史典故在明末清初時期的瓷器上反映的各朝代明君對賢臣的求賢若渴的故事題材十分突出。以古視今,禮賢下士是一個通曉用人的不可或缺的素質。諸葛亮說:“善用人者為之下。”曹操《短歌行》中,以周公為比,形容對名臣良將的渴望。中國人常言,士為知己者死,對于封建時代的君臣而言,最佳的組合便不僅僅是君臣關系,更是一種知己相攜的默契。就如商鞅之于秦孝公,孔明之于劉備,“禮賢下士”便是君王首先給予國士的誠意。
“經營位置”最早被南朝齊梁時期的繪畫理論家謝赫記注于《畫品》中,其中提出的關于繪畫的六大要領成了美術史上品評創作的“標桿”。因此,“經營位置”自然是可以作為畫家繪畫途徑的一個重要準則,同時也考驗著畫家的審美意識。站在美術教育的角度,“經營”可以引申的解釋有很多,但廣為人知的是它代表畫面構圖的一個繪畫因素,換句話說就是造型基礎。下面我將以兩個典故的瓷器作品來談其中“經營”的巧妙。
(圖1)畫面采用紅、綠、黃、紫等多種彩料表現,記載的是周文王拜訪姜子牙,請求姜子牙出山的故事。當時姜子牙處于隱居之態,天天閑來安逸樂于垂釣。在被周文王的求賢之舉感動后答應其請求離開隱居之地效忠于周。蓋罐上可見繪有多層次山石,云紋以及綠色苔點暈染的V 字形黑色草地。一般在瓷器上以繪有姬昌帶著侍從與姜子牙互相禮拜的畫面為多,亦有畫姜子牙正在垂釣,周文王前來拜訪的場景。但是不管是那種畫面布局,畫面的人物位置安排總能看出其中的主從關系。即使是處于下風略顯謙卑的訪求者,出于傳統觀念的尊卑等級,在畫中與被訪者之間的距離安排,無論俯視還是平視都似乎還存在著一定的君臣距離,只不過圍繞此題材繪畫的藝人構思巧妙,把畫面“經營”得恰到好處,既能表達君圣臣賢,又能不褻瀆皇威。(圖2)

圖 1

圖 2
(圖3)雖然這是一個近代很新的作品,但作為擬古之作,也是一個極好的代表作品。罐上繪制的是端倪的《聘龐圖》,同樣地,該圖的人物位置“經營”也是恰到好處。(圖4)首先,它以借古喻今手法為皇帝歌功頌德,畫面描繪劉表親至山林請隱士龐德公出山的故事。其次,故事取材得益于三國時期“禮賢下士”的社會文明風尚。主畫面二人皆彬彬有禮,一方施禮,一方回禮,和睦融洽。其余侍從有持節、牽馬者居劉表后。不多的三兩人以合適而又極具考慮的巧妙構圖繪制于畫面上,遠處屋外桃花點點,域嶺小溪。另有用筆致精工,衣細幼,山石多施小斧皴略加點。三國亂世,天下群雄割據,劉表與龐德公表現了亂世之下,雄心君主對賢臣良將的珍重渴求。在將軍罐上繪制古畫《聘龐圖》,同時結合器型特點,將畫面創作得環抱一體,構思巧妙,構圖細致,表達了對古代君圣臣賢,禮遇賢德的治世期盼。同時,我們也應從中領會另一思想:當代器物,不僅僅是當代生活意趣的體現,更是對傳統人文與情懷的傳遞。

圖 3

圖 4
中國繪畫作為中華文明精髓的重要部分,自然有其自身語言系統,而構成其語言系統的物象必然有理可據,符合邏輯性的。那么,禮賢下士圖作為一種繪畫題材繪制于瓷器上,自然也是屬于繪畫范疇。同理,瓷器上描繪的物象也是合情合理,符合邏輯思維的。
首先,如果單看三顧茅廬、文王求賢、版筑求賢等歷史典故,它們都是有對應的季節的。比如三顧茅廬第一、二次是在建安十二年的隆冬,第三次是在建安十三年的初春。再看所有現存繪制三顧茅廬典故的瓷器,便會發現畫面中有的畫春季,有的畫冬季,而這信息主要是可以從畫中特定的物象提取的。以元代青花三顧茅廬大罐最為代表性,現珍藏于英國裴格瑟斯基金會。(圖5)

圖 5
該大罐見證了元代青花瓷的巔峰境界,作品畫工技術精湛成熟,紋飾主要以三顧茅廬人物故事紋、卷草紋以及變體蓮瓣紋分別合理有致繪于瓷器器身。主畫面以連環畫的形式完成,故事情節完整,描繪公元207年,劉備求賢若渴,率領張飛關羽兩名大將及隨從三次前往深山隱林誠懇請求諸葛亮出山相助的故事。整個景物布局將劉備求賢的恒心,諸葛亮的睿智瀟灑以及一旁陪同臣子的焦灼表現得活靈活現。所以上文所提的特定的物象便是畫面景物布局中的“柳樹”、“松柏”。中國人繪畫向來與文學意境相通,從文學的角度就可以很好詮釋畫上的文學語言。或許有人會提出松柏乃四季常青之物有悖于特指冬季的疑問,我想引申一下思維進行解釋,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樂于賦予事物美好寓意而達到滿足內心的情感寄托,松柏是極受喜愛的一種,常用松柏象征堅強不屈的品格。再言,松與其他花木相比是具有其獨特性的,不僅為百木之長,耐高寒,還具有頑強的生命力,逆境中昂揚生長的嬌子,通常被用來作為名堂梁柱。那我們不妨以一種雙重定義來看待此特征,實可定為耐寒之代表,情可喻為賢才之美德。不管選取哪種定義,都有理由作為繪畫題材繪制于瓷器上。
有著悠久文化歷史底蘊的中國,其傳統觀念往往決定了藝術活動的表達方式,而傳統觀念往往以人類的意志促使形成。這就不難解釋藝術活動總避免不了夾雜人類的主觀情感。中國人與生俱來的東方感性決定了對萬事萬物都講究吉祥好寓意,就像他們認為一個好名字就能給孩子帶來一生的好運一樣。再談中國藝術文化,無論是傳統大優勢的陶瓷、中國畫、詩書還是現代關注焦點的服飾、建筑、影視等等,都有意或無意地包含代表“美好”的寓意。相信絕大多數學習過中國陶瓷史的人都對《三面魚紋彩陶盆》不陌生,在分析該作品時,書中明確提到了彩繪魚的形象有著“寓人于魚”的特殊含義,結合圖騰說的觀點不難得出“魚”是當時古人的一種信仰。
同時也隱喻古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期盼;再看有關正能量主題服飾和活動策展方面,都喜歡采用大面積的紅色,那是因為自古以來“鴻(紅)運當頭”、“大紅大紫”的喜慶吉祥寓意深深植根于中國人的意識中,就連現在表現明星很有前途,深受大家喜歡都沿用“紅了”這個詞。顯而易見,有關中國人的行為創造活動和一定程度的寓意表達有著密切的聯系。帶著這個結論去分析瓷器上禮賢下士圖的相關物象,我們之前或許存在疑惑的物象因素也就合情合理出現在此主題繪畫上了。(圖6)如上文提到過的元青花三顧茅廬大罐中關于物象“松柏”的雙重定義的第二義,便是用以松柏自身的生存特質來寓意賢臣孤傲耿直的品格,同時也十分貼切人物的形象。除此之外,在表現求賢題材的繪畫中是可以發現有不少作品上繪有“芭蕉”的紋飾或者充當一個小景。對于“芭蕉”運用到繪畫上的說法,有大部分美術研究工作者提出“芭蕉”由于本身形態造型以大葉突出,所以采用“芭蕉”入畫象征“大業”。(圖7)我認為站在政治層面談,這是說得通的,況且在封建君主的統治下一切的藝術活動都得為政治服務,所以“芭蕉”寓意“大業”是符合統治者審美意向的。養心靈的感應關鍵在于畫者內心的感悟與大膽的聯想。自然的美沒有自動成為藝術的美的功能,需要借助來自人類情感的轉化過程,這一過程便是區分普通人與藝術家的參照因素,也就是說,感悟與聯想對一位畫家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一個缺乏聯想的作品結局注定是遺憾的。所以,為什么會有一樣的故事題材但是卻有不同的表達方式,如宣紙上繪制的版筑求賢題材到了瓷器上,繪畫元素除了山水以外,還有其它表現題材地裝飾紋飾,例如蕉葉紋、蓮花纏枝紋等等,這看似不屬于故事情節的因素,其實都是可以被視為畫家與自然的情感互通或者是作者藝術創作的聯想。

圖 6[明·正德至嘉靖] 景德鎮窯紅綠彩三顧茅廬圖大罐

圖7 [明·天順]青花三顧茅廬圖大罐 北京藝術博物館收藏
從我們可以搜集看到的多數禮賢下士圖,如果找它們的共同點的話,“山水觀念”入畫似乎順理成章地出現在眾多求賢題材的人物故事圖作品中。為什么不直接統稱為山水畫,首先山水畫是一個系統性很完整的學科,相比之下,我認為山水觀念更適合禮賢下士圖的背景說明。山水觀念在中國幾千年的人文發展中逐漸進化成美術史領域中的專有名詞“山水境界”,我們在探索繪畫題材的過程中自然而然會以一種回憶或想象的手段來記載發生或未發生的人事物,可以是陳述事實,也可以是天馬行空,主要取決于畫者自身的情感聯想,隨之融入山水,便有了專屬于個人的繪畫風格。再看文王訪賢、版筑求賢、三顧茅廬、湯聘伊尹于莘野等表現禮賢下士的歷史題材故事,其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情感渲染,在此基礎上,畫家將其繪制于畫紙或器物上,必然也會追求延續情感的表達,這時候山水觀念作為情感表達的橋梁引入畫中就格外有用了,也可以說是傳達出了一股“山水意境”。在東西方的繪畫領域中,人與自然一直是畫家們需要不斷摸索、思考感悟的藝術哲學。中國有“天人合一”的觀念,所以山水畫表現自然純粹,并不以人為焦點,而西方傳統風景畫則向來以人為主。從表面上看中西方繪畫的區別十分明顯,但其中人與自然的關系可以說是所有畫家一生都在探尋的奧秘,這并不劃分國界。尤其是山水畫家學會與自然進行對話在繪畫創作中格外重要,進行這種對話的同時,人與自然是一對相互影響的客體。此外,早有唐代畫家張璪提出概括關于畫家與自然的藝術創作理論,即“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大自然的天然與生俱來,如何使之與自己建立對話,培
作為擁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國家,可以說中國人在政治層面上是有一套自己成熟的模式的,其中尤以君圣臣賢最為深奧和高明。我們不妨追溯到古代的政治歷史文化,如此一來便能看出古代統治者推行的求賢政策是有著強烈地求賢意愿的。文學是社會政治的一種反射,通過文學可以觀察到社會的政治狀況,繪畫也同樣承擔了相應的角色。賢臣、明君是社會政治永遠的理想期盼,即使現在已不存在君臣,但依舊有著相近的模式——當今大格局下的中國社會主義,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始終堅持黨的領導,秉持教育是立國之本強國之基的治國理念,引才納賢,努力凝聚尚賢愛才的社會文化。我認為禮賢下士所表達的治世理想并不僅僅于古代而發揮作用,中國文化潤物細無聲,禮賢下士作為中國政治管理的精明良策不僅從文學上得以流傳,在藝術上同樣得以傳承。結合以上論述,可見作為繪畫表現形式的“禮賢下士圖”具有繪畫藝術與政治指導雙重價值。同時,我們也應該相信藝術可以不僅僅是歷史的反映,可以不僅僅是某個情節或經典的表達,可以是歷史本身,也可以作為古代對現代贈予的錦囊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