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柔性嵌入是駐村干部通過溝通、對話、協商參與鄉村治理的管理實踐。柔性嵌入式治理并非單純的行政制度吸納與整合,而是包括文化嵌入、認知嵌入、關系嵌入在內的多維柔性嵌入的互動與治理的過程。從遼寧省X縣的治理實踐來看,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仍受根深蒂固的剛性治理思維、運轉不暢的民主協商機制、薄弱的鄉村社會資本、匱乏的村莊公共精神等現實因素掣肘。需要從轉變剛性治理觀念、運用情感治理技術、完善基層協商機制、挖掘鄉村內生資源、培育村莊公共精神等層面進一步激活柔性嵌入機制,持續提升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效能。
關鍵詞:駐村干部;柔性嵌入;剛性治理;鄉村治理;鄉村振興
中圖分類號:C9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22)02-0001-08
收稿日期:2021-07-09" DOI:10.13968/j.cnki.1009-9107.2022.02.01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21CZZ017);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博士科研啟動基金項目(452020234)
作者簡介:鄭永君,男,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發展學院副教授,博士后,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城鄉基層治理、產權與治理。
通信作者
為了打贏脫貧攻堅戰,全國累計選派300多萬名縣級以上機關、國有企事業單位干部參加駐村幫扶工作,駐村干部成為我國鄉村治理實踐中的獨特力量。他們具有資源、組織和知識等方面的優勢,在推進鄉村減貧脫貧和提升鄉村治理效能上發揮了重要作用。自上而下的駐村幫扶如果僅以行政命令、政治動員等剛性治理方式參與鄉村治理,極易與鄉村自治力量產生沖突。同時,駐村干部是鄉村治理的外部補充性力量,他們的使命和任務也限制其以剛性的治理方式進入鄉村。因此,駐村幫扶中有必要引入柔性治理理念,通過情感、溝通、對話、心理以及協商等柔性策略,促進鄉村善治。本文將這種駐村干部通過柔性策略參與鄉村治理的方式概括為柔性嵌入模式,它是基于剛性制度框架下的一種策略調適,是一種非正式的行動規范。在實踐層面上,柔性嵌入機制是如何產生的,又面臨著何種困境與挑戰,該如何提升柔性嵌入模式的治理效能?本文將以遼寧省X縣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的實踐狀況為例,對上述問題進行回答。
一、文獻梳理與問題提出
嵌入與治理具有密切關聯性?;鶎诱ㄟ^嵌入式治理方式對政府與農民關系進行有效調適,促進鄉村善治。駐村幫扶作為嵌入式治理的重要內容,成為推動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的重要機制。駐村干部體現執政黨“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嵌入村級組織,不僅對村莊“自治失靈”進行有益補充,還在鄉村場域產生較好的治理績效[1]。
嵌入模式并非天然高效[2]。對于本屬于行政單位成員的駐村干部,若單純依靠行政命令、組織動員、層級權威等剛性方式參與鄉村治理,會形成村莊治理的混亂。為了有效規避駐村幫扶中的剛性嵌入風險,駐村干部應當積極引入柔性治理理念和實踐方式。
從根源上說,柔性治理理念是柔性管理的產物。早在20世紀30年代,哈特(Hart)在分析經濟周期的動蕩對企業的影響時首次引入“組織柔性化”這一管理概念[3]。在20世紀50-70年代,歐美一些國家的大公司內部相繼出現官僚制失效現象,組織的柔性化問題才逐步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4]。20世紀90年代,“治理(governance)”一詞替換“管理(government)”時,柔性治理的概念才被提出并在公共治理領域廣泛應用。柔性治理彰顯了現代政府治理的行為理性,體現了現代公共治理品質的科學精神[5]。如相關學者用柔性治理理念分析政府回應網絡輿論方面,政府力求實現從剛性管控到柔性治理的轉變[6];在面對社區沖突時,柔性治理也已成為政府的首選[7]。此后,國內學者將注意力轉向鄉村治理研究范疇內,譬如對資源型貧困村莊柔性治理的運行邏輯與發展路徑進行研究[8]。
針對駐村干部柔性參與鄉村治理的研究,主要從文化、非科層以及關系網絡三個視角展開。(1)文化視角。貧困地區的貧困現象從表層看似為經濟問題,但從深層次考察卻是文化問題[9],駐村干部對于彌補村干部在文化扶貧中的能力短板具有重要作用,能夠有效提升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價值觀的引領功能[10]。(2)非科層視角。駐村干部能有效促使鄉村治理結構由原來依附于科層體系向以政治動員、跨部門互動和人格化交往等為特征的非科層化體系運作[11],有利于打破傳統鄉村治理功能分割和制度僵化困局,促進村莊治理變革[12]。(3)關系網絡視角。鄉村社會非正式人際網絡影響著權力行使[13],駐村干部可以通過關系性嵌入模式協調自身同當地政府、村干部以及村民之間的互動關系,進而形成新的關系網絡[14]。上述研究表明,雖然剛性的制度嵌入為駐村幫扶工作的有效開展提供了一定制度支撐,但從文化、非科層化、關系網絡等柔性治理機制出發更有利于駐村幫扶工作的有效落實。
總結以往研究成果,存在以下研究空間:一是對柔性治理的研究多停留在抽象理論層面,實踐案例較少;二是對柔性治理的操作化和落地化問題關注不足;三是缺乏對駐村干部柔性參與鄉村治理內在機制的深入討論。因此,本文提出“柔性嵌入”的概念,以筆者2020年7-8月在遼寧省X縣的田野調查資料為案例,對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的實踐機制進行深入研究,期望為鄉村全面振興時期的駐村幫扶政策落地提供智力支持。
二、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的模式轉型:從剛性治理到柔性嵌入
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實踐并非從駐村幫扶政策執行伊始就是柔性模式,而是經歷了從剛性治理到柔性嵌入的模式轉型過程。
(一)鄉村剛性治理的生成及其局限性
鄉村剛性治理的特征主要表現為治理主體和治理規則的權威性、治理手段的強制性以及治理目標的剛性[15],它的生成與我國基層治理體制及其變遷密切相關。1949年后,我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實行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國家行政權力在介入村莊場域過程中極度壓縮鄉村自治發展空間,體現出較為明顯的剛性特征。人民公社時期,采用“政社合一”“生產集體化”為核心的全能式剛性治理方式,鄉村社會自治功能減弱。包產到戶后,村民自治制度的建立促使“鄉政村治”基層治理結構形成。民主制度的嵌入賦予鄉村社會一定的自治空間,但村委會行政化的制度實踐并未完全改變人民公社時期“單軌政治”的運行邏輯[16]。21世紀以來,我國鄉村治理發展態勢向好,但治理質量與經濟社會發展速度不相適應的現象日益凸顯。在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背景下,我國迫切需要改變傳統剛性治理所引發的某些鄉村治理失靈問題,進而滿足新時期鄉村社會治理和發展的需要。上述分析表明,國家行政力量對鄉村社會的過度嵌入是鄉村剛性治理的生成機制,同時又是引發鄉村社會自治空間萎縮和農民主體性弱化的重要原因。
駐村幫扶工作的最終指向即實現國家意志在村治場域的充分表達,但其濃厚行政色彩在實踐中易造成國家行政力量對鄉村自治的侵越。駐村干部作為該項工作的具體執行人,若僅以剛性治理模式參與鄉村治理,則會助長村民“等靠要”被動消極思想,導致村治場域出現行政吸納自治抑或制度供給失衡,進而致使村委會自治功能虛化,駐村干部與村支兩委、村民之間的關系疏離,最終使其自身被迫處于鄉村治理格局的邊緣。那么,在國家行政力量與鄉村自治力量互動博弈的鄉村治理結構中,如何有效扭轉國家權力向鄉村社會單向度滲透的治理困局,形塑多元主體共治、具有良好治理生態的鄉村自治空間顯得尤為重要。駐村干部柔性嵌入鄉村治理格局為上述問題提供了一種新的解決思路。
(二)柔性嵌入式治理的現實意義
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意味著適度收縮的國家權力與快速生長的鄉村自治能更好地有機結合,有效實現國家意志在鄉村社會的柔性化表達。
1.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是克服鄉村剛性治理固有弊端的迫切要求。剛性治理模式雖在鄉村治理中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但依舊留存明顯弊端。駐村干部在國家權力長期主導鄉村治理的剛性思維下,其所攜帶的駐村幫扶資源在機械性嵌入村治場域時雖能“落地”,卻難以“生根”,無法實現與鄉土社會的有機融合,最終導致駐村幫扶演變為駐村救濟。鑒于此,本文提出柔性嵌入模式,它意味著駐村干部更能克服其固有的剛性治理理念與實踐誤區,依據鄉村原有的價值體系安排幫扶項目,調動自身治理主體角色并不斷內嵌于鄉村政治系統之中,促進鄉村原有治理結構的更新與升級。
2.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是黨和政府推進鄉村治理轉型的內在需要。鄉村治理轉型從本質來看是國家整合鄉村的過程,但基于我國國情和村治場域的鮮明特征,鄉村治理轉型并非消滅鄉村,而是要實現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以及組織的全面振興。作為“指導、協助和督促村級組織完成各級黨政部門下達到村莊的工作任務、指導村民自治、推動農村社會發展”的重要主體力量[17],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可視作提高黨和政府推動鄉村治理轉型的策略性嘗試,其柔性化表達方式也更能讓廣大農民群眾切實感受到黨和政府的柔性關懷,拉近農民群眾同黨和政府之間的距離。
3.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是構建“三治”融合體系的客觀要求。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要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作為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三治”融合鄉村治理體系開辟了我國鄉村治理體系創新的新境界,有利于實現鄉村善治的愿景目標。鄉村善治的實現恰恰需要以優秀文化、觀念、價值、精神等為意蘊的柔性治理體系,但國家在推動政策有效落地時,往往聚焦于剛性制度的設計、剛性治理技術的運用等,而相對忽視鄉村固有的歷史文化根基、資源稟賦差異、村莊治理基礎等。鑒于此,駐村干部在與鄉村自治力量互動中,需不斷引入以正式的法律法規和非正式的村規民約相結合的法治思維以及以優秀傳統文化觀念和道德規范為基本特點的德治思想,充分結合法治的外部規則以及德治的內部規則不斷彌補單一治理規則的固有缺陷,從而推動鄉村治理轉型。
4.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是助推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現實需要。隨著我國現行標準下的農村貧困人口全部實現脫貧,絕對貧困和區域性整體貧困已經徹底消除,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成為當前“三農”工作的重中之重。立足于兩大戰略的歷史交匯期、政策疊加期以及銜接窗口期,駐村干部在助力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過程中發揮了一定作用[18]。譬如,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能有效緩解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銜接過程中鄉村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有效紓解邊緣貧困人口教育、醫療、住房、養老等基層治理困境,進一步促進鄉村自治發展,推動美麗鄉村建設。
(三)柔性嵌入式治理的實踐模式
柔性嵌入式治理作為推進鄉村治理發展的策略性嘗試,是致力于弱化制度性嵌入的剛性而形塑的一種結構化有機治理網絡。以往學者在研究鄉村治理問題時將嵌入劃分為諸多模式,譬如協商民主嵌入鄉村治理的模式可劃分為制度、行動和認知嵌入[19];鄉村權威嵌入包括人際、體制以及文化嵌入模式[20];駐村第一書記通過政治、關系以及認知等嵌入模式推動鄉村治理發展[21]。基于以上理論回顧,并結合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實踐的總結和歸納,我們凝練出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的模式轉型(見圖1)。柔性嵌入模式的主要類型包括文化嵌入、認知嵌入與關系嵌入,分別對應著駐村干部對鄉村的地方文化融入、認知觀念融入和人際關系融入。
1.文化嵌入模式。文化排異性會降低新制度在地方社區中的合法性[22],而與之相反的文化嵌入則有助于駐村干部在鄉村治理中獲得合法性。從廣義上來講,文化嵌入指“個體對區域文化整體的融入和適應,并受其規制”[23]。從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這一微觀視域來看,文化嵌入模式主要指駐村干部借助“社會關系組成的社會結構和由法律、規范、價值觀、信念構成的超結構”作用[24],而形成對鄉村的情感聯結和對村莊的文化認同等,并將之嵌入到關系資本緊密、網絡結構內聚、價值規范同質、文化鄰近增強的村莊文化之中。
2.認知嵌入模式。認知嵌入主要考量的是如何將價值、規范、理念等融入普通民眾。駐村干部在村支兩委主導的鄉村治理體系中充分熟悉村治場域環境及規則,有效落實各項駐村幫扶政策,潛移默化地將幫扶的獨特價值、行為規范、先進理念等融入村民的認知中,促進認知嵌入的最終達成。一般而言,駐村干部的文化水平、工作經驗、社會閱歷等較其他鄉村治理主體具備優勢,往往被貼上民主、公正、創新等標簽。在治理實踐中,他們通過先進的思想觀念、創新性的工作方式以及較高的文化素養對鄉村進行智識性嵌入,倡導以科學化的治理理念與治理方式解決治理難題,進而促使鄉村治理現代化。
3.關系嵌入模式。關系嵌入是格蘭諾維特解釋嵌入的構成類型之一[25]。鄉土中國的差序格局是一種特殊的關系形態,其具有的鄉土屬性使得廣大鄉村社會成為一個熟人社會,這就凸顯了人情關系在農村社會網絡中的重要性。因此,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時須認識關系嵌入的重要性,不僅有利于加強與鄉村社會之間的持續有效互動,強化鄉村認同感;同時也是獲取重要戰略資源的實現機制,有利于充分調動村莊內生性資源,從而為鄉村振興奠定基礎。值得注意的是,駐村干部的關系嵌入還需積極調動其他鄉村治理主體的積極性,將資源碎片有效整合以實現配置最優。
三、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的現實困境
柔性嵌入式治理強調政府“官治”與村民“自治”有機結合,通過柔性手段形成鄉村治理合力,克服傳統剛性治理弊端,回應鄉村治理新需求,推動鄉村善治。但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實踐中仍然面臨較多的現實困境,制約了柔性嵌入治理效能的發揮。
(一)剛性治理路徑依賴
剛性治理作為一種基于制度框架以硬性手段為基本特征的治理方式,主要強調依賴政府的強制性權力,追求令行禁止、強力高效的治理效果。雖在鄉村治理中能取得明顯成效,但這種剛性治理易使政府與農民處于相對分離的狀態,導致鄉村已取得的治理成效在高壓之下劇烈反彈,從而引發鄉村社會的失序與紊亂。
鄉村治理既離不開國家行政力量的有效介入,但也不能忽視村民自治這個核心。駐村干部作為國家行政力量的代表,以駐村幫扶形式不斷向鄉村社會輸入資源、項目等,如以剛性治理方式參與鄉村治理,則容易產生資源“擠壓效應”,也容易使村民自治空間受限,進而導致鄉村社會面臨行政吸納自治的風險。與之相反,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更能兼顧國家意志的表達與村民自治的發揮,既是鄉村治理轉型的現實需要,也更能體現人文關懷的精神價值。
(二)協商機制運轉不暢
民主協商是鄉村多元治理主體圍繞村莊公共事務以協商對話的方式達成共識或協調分歧的重要方式。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離不開村支兩委、村民、新鄉賢等其他鄉村治理主體的民主協商精神。但囿于農村基層民主協商機制運轉不暢,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還面臨一定困難。
首先,協商主體的協商素養及能力較低。鄉村民主協商主體包括自治和外嵌兩種類型,然而多元主體間參差不齊的協商素養與協商能力,使得村治場域難以形成寬松、和諧的民主協商環境及有序、暢通的協商運轉機制,進而對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帶來一定阻礙。其次,民主協商的政治文化氛圍不強。受數千年封建傳統的影響,部分村干部在開展民主協商實踐時仍受到“官本位”、權威崇拜等思想束縛,部分村民在參與協商活動時仍習慣性聽從領導干部安排,尚未領悟民主協商的核心要義,因此駐村干部開展民主協商缺乏一定的思想基礎。再次,民主技術應用不夠。民主技術的合理應用能有效保障協商民主活動的開展。但從協商實踐來看,我國農村地區對民主技術特別是對網絡協商、遠程協商等新興技術手段的應用明顯不足。我們在訪談中也發現很多村干部和村民根本不懂什么是民主技術,更不懂得如何運用,這對駐村干部通過民主協商的方式參與鄉村治理帶來了一定技術障礙。
(三)鄉村社會資本薄弱
良好的鄉村治理依賴于豐富的社會資本[26]。鄉村社會資本是一個主要以規范、信任、關系網絡等為核心的概念,包含處于鄉村社會共同體之內的個人、組織通過與內外部對象在長期交往中形成合作互利的一系列認同關系,以及在關系背后所積淀的歷史傳統、價值理念、信仰、行為范式等[27],具體表現為人情關系、村規民約、人際信任、鄉村權威等。在傳統中國村治場域內,鄉村社會資本主要反映在以宗族為中心的組織結構中,利用一整套嚴密的制度規范來調動和利用資源,國家以較低的制度成本管理鄉村社會。在改革開放后我國鄉村發生巨變,由傳統的熟人社會向半熟人社會轉變,傳統鄉村社會資本也喪失了一定生成基礎。
隨著我國市場經濟快速發展,農村人口流動速度加快,青壯年和能人精英不斷離鄉,村民對土地的依賴程度及對村莊公共事務的關注度持續降低,鄉村社會日益呈現出原子化結構。由此帶來鄉村社會關系網絡松散、村民間信任與合作關系弱化等問題,使得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工作更加難以開展。在鄉村社會資本比較薄弱的背景下,駐村干部應把握好嵌入鄉村治理的力度,既要充分發揮鄉村社會中原有村規民約、人情關系等社會資本的作用,積極培育鄉村社會資本,又要避免過度嵌入導致的村民自下而上的利益訴求被忽視以及被動接受政府公共服務過程中所形成的依賴思想蔓延。
(四)村莊公共精神匱乏
治理的有效性寓于政治制度與公共生活協調互動的過程中[28]。村莊公共精神作為維系鄉村社會內生秩序的重要基礎,在鄉村治理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一方面,在以血緣倫理和宗族禮法為紐帶的差序格局傳統社會結構的影響下,村民遇事時多是從小家戶本位出發,缺少維護鄉村公共精神的思想自覺與行動自覺。另一方面,改革開放后,快速發展的市場經濟不斷沖擊著鄉村社會固有的社會結構、價值觀念與道德基礎,村民原有的守望相助、團結合作、人情關系等觀念逐漸被利己主義、功利主義所取代,農村原子化、疏離化傾向日趨強烈,鄉村社會公共精神逐漸失衡與斷裂。此外,駐村干部雖能與鄉鎮干部、村支兩委等主體形成鄉村治理的契合效應,有效避免因單一治理主體而出現的分身乏術現象,但其所依靠的強大國家力量必然會對鄉村社會原生的權力運行空間與治理秩序帶來一定沖擊,村莊內部的公共性和治理結構也將面臨“重新洗牌”的風險[29]。這些都對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提出了新的挑戰。
四、柔性嵌入式治理的提升路徑
為有效紓解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的實踐困境,提升柔性嵌入式治理的政策效能,本文分別從轉變剛性治理觀念、采用情感治理技術、完善農村基層協商民主機制、挖掘村莊內生資源、培育鄉村公共精神等五方面提出政策建議。
(一)轉變剛性治理觀念,引入柔性治理
傳統剛性觀念因長于統治而拙于治理,導致鄉村治理實踐暴露諸多弊端。改革開放以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取代了人民公社時期的集體化組織形式,農村開始實行村民自治制度,我國鄉村社會結構由此發生巨變。尤其在2006年取消農業稅之后,國家部分權力開始從村治場域“退場”,鄉村治理呈現出“權力上收、服務下移”新格局,國家與農民之間的關系也從“汲取型”向“服務型”轉變。在此趨勢下,傳統的剛性治理顯然已不再適應社會發展需求,地方政府應在“放管服”體制改革的背景下積極向柔性嵌入式治理理念轉變。
國家下派駐村干部的初衷是加強農村基層領導力供給,將國家意志表達有效輸入到鄉村政治系統內部。一方面,駐村干部可通過運用自身所擁有的體制內與體制外社會資源為鄉村治理帶來更多的資源支持。特別是對于自治能力較弱、資源基礎較差的鄉村社會,駐村干部可主動引導鄉村治理轉型,以柔性嵌入式治理的方式合理配置幫扶資源,進一步促進農村經濟社會健康、有序發展。另一方面,駐村干部還應注重新時代新農村精神文明建設,通過“增能”與“賦權”相結合的方式培育“村落共同體”意識,倡導村民在重復性的話語表達實踐中不斷提升主體意識,增強自身參與農村政治活動的能力,從而提高村民對鄉村社會的認同感,增強村落的凝聚力與向心力,促進村落可持續發展。
(二)運用情感治理,凝聚情感價值
情感、人情作為鄉村社會親和性的重要元素,看似繁瑣的情感互動卻在村治場域中發揮著重要治理效能。對此,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應關注到鄉村社會結構中的情感維度,倡導以“人心”治理為根本的情感治理技術,凝聚鄉村固有的情感價值。
情感治理是駐村干部在幫扶實踐中體現出自上而下的情感下沉與自下而上的情感反饋這一雙向互動過程。當原有的剛性治理技術被駐村干部柔化后,村民對駐村干部的排斥情緒逐漸減弱,相關政策的執行難度也會隨之降低。同時,村民在切身感受到駐村干部的情感投入后也會對駐村干部的付出加以回應,這一過程就較好地促進了村民與駐村干部之間積極情感的雙向流動。這種良性互動能促使駐村幫扶工作開展得更為有序,從而達到“在社會治理中使得社會正向情感最大化,實現以社會情感為基礎的社會凝聚最強化”的治理效果[30]。
因此,駐村干部首先應主動構建起良好的干群互動關系。在訪村入戶時可運用“兩微一端”等方式加強干群間的情感互動,探索以情感為載體的鄉村治理實踐,從而獲得村民在工作上的理解和支持。其次,駐村干部應尊重村民多元化的情感表達方式,幫助村民化解心中積壓的不良情緒,推進村民情感由消極轉變為積極。最后,駐村干部還應注意到村中德高望重老年人言傳身教的價值,將老年人視為道德教化的重要力量。
(三)完善協商機制,構建合作平臺
協商民主強調以對話、辯論、聽證等形式達成共識,能夠有效滿足多元協商主體的利益訴求、消弭社會裂痕與隔閡、促進社會和諧與穩定。農村基層協商民主與柔性嵌入式治理兩者內在的一致性與相互契合性開拓了鄉村治理的新格局,對于村民自治水平的提高和鄉村治理的現代化轉型具有重要意義。為了更好推動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發展,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完善農村基層協商民主機制。(1)不斷提高協商主體的協商素養與協商能力。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應注重其他協商主體的利益表達訴求,在減少其非理性、情緒化表達的同時鼓勵他們在理性平和的氛圍中積極建言獻策。駐村干部也可鼓勵村民多參與協商民主活動及會議等,讓他們在親身的協商實踐中提升自身的協商素養與協商能力。(2)積極塑造良好的協商民主氛圍。良好的協商民主氛圍有利于增強村民的話語表達能力、培育村民的公共理念等。駐村干部的柔性嵌入式治理應采取宣傳教育等形式激發村民的公共精神,鼓勵他們對村莊公共事務決策進行協商與辯論,進而形塑良好的協商民主氛圍,推動協商民主活動的順利開展。(3)充分運用協商民主技術。在協商民主實踐活動中,駐村干部不僅需要鼓勵協商主體了解并使用隨機抽樣技術、討論技術、辯論規則等較為常見的協商民主技術,還需讓他們了解并運用網絡協商技術、新型會議技術等新興的協商民主技術,從而不斷提高協商會議效率,促進協商民主與柔性治理更好地有機結合。
(四)挖掘內生資源,激發內生動力
村治場域的本土資源主要包括外生性資源(exogenous resource)與內生性資源(endogenous resource)兩種形式[31]。外生性資源并非由本土孕育出來[32],內生性資源才是根植于地方內部的資源形式,其已成為推進鄉村發展的關鍵要素之一[33]。駐村干部作為外嵌型治理力量,在村治場域中亟需內生力量、內生資源的保障。
內生性資源分為顯性(有形)和隱性(無形)兩種類型,村治場域的內生資源包括物質資源等顯性內生性資源以及非物質形式諸如人脈、文化、社會等隱性內生性資源。一方面,駐村干部可利用顯性內生性資源促進鄉村健康發展。譬如對礦山、溫泉、土地資源等物質資源進行合理開發與利用,發展生態旅游業、鄉村手工業以及生態農業等,在保護好綠水青山的基礎上打造出環境優美、治理有序、規劃合理、生態宜居的文明鄉村。另一方面,駐村干部可利用隱性內生性資源促進鄉村治理轉型。在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駐村干部需協同村支兩委共同促進鄉村治理目標的有效達成。對于其他農村精英而言,駐村干部可充分調動他們較好的名譽聲望、較強的經濟能力及較高的社會地位等優勢資源,進一步帶動村莊整體發展。對于村內的文化資源,如村民的慣習、價值觀念、村規民約、娛樂活動、生活方式與風俗、耕作傳統等,駐村干部也應發揮其優秀文化資源的重要價值,既以道德交往維系村民心靈家園的精神秩序與生活秩序,又以約定俗成的非制度性規范促使村民形成秩序自覺。
(五)培育公共精神,提升公共服務
鄉村公共精神既是村民在社會生活中的道德契約,也是村民有效參與政治生活的行為表現,對于維護村莊共同體認同、推動鄉村公共事務集體決策、促進鄉村治理現代化具有重要作用。駐村干部作為國家行政力量的代表,其柔性嵌入式治理的關鍵在于發揮農民群眾的主體力量,培育鄉村公共精神。
首先,提高農民參與鄉村公共事務的意識,形成習慣性公共行為。公共意識是個體在現代社會共同體中價值認同和集體行動的基礎與前提。駐村干部可通過培訓提高農民的知識和技能,強化農民對自身價值的認同,還可以組織農民開展豐富多樣的文化活動,培育農民公共行為表達的自我意識。
其次,營造開放包容的農民活動空間,拓寬農民參與公共生活的渠道。在鄉村公共文化空間日益萎縮與鄉村公共精神不斷喪失的背景下,駐村干部可利用自身的資源優勢加大對農村社會組織的扶持力度,譬如建立農民合作社、文化組織等,為農民自由表達觀點、進行村莊事務集體決策、培育鄉村公共精神營造良好的環境。此外,駐村干部還應注重保護農民日常喜歡集聚的古樹下、茶館、曬谷場、早市及集市等場所,這些場所為農民自由交流、參與村莊公共事務提供了特有的公共活動空間,能有效推動鄉村公共精神的構建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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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lexible Embedding of the Village Resident Cadres Into Rural Governance
ZHENG Yongjun1,LI Danyang2,YANG Qing3*
(1.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Development,Northwest Aamp;F University;2.School of Politics and Law,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117;3.Library of Northwest Aamp;F University,Yangling,Shaanxi 712100,China)
Abstract:Flexible embeddedness is a practical mode for the village resident cadres to participate in rural governance through soft means such as communication,dialogue and consultation.Flexible embedded governance is not simply institutional absorption and integration,but a multi-dimensional flexible embedded structure and process including cultural embeddedness,cognitive embeddedness and relational embeddedness.From the governance practice of X County in Liaoning Province,the participation of the village resident cadres in rural governance is still deeply rooted in rigid governance thinking,poor operation of democratic consultation mechanism,weak rural social capital and lack of village public spirit.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o further activate the flexible embedding mechanism from the aspects of changing the concept of rigid governance,using emotional governance technology,improving the grassroots consultation mechanism,excavating rural endogenous resources,and cultivating the public spirit of the village,so as to continuously improve the efficiency of the village resident cadres in participating in rural governance.
Key words:village resident cadre;flexible embedding;rigid governance;rural governance;rural revitalization
(責任編輯:馬欣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