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艷兵
20 世紀著名理論家本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指出,寓言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得天獨厚的思想方式”。“寓言在思想之中一如廢墟在物體之中。”寓言不僅要說出人類生活的普遍實質,而且要“在最自然、最墮落的官能性質上說出個人的自傳式的歷史性”。a從象征到寓言,20 世紀西方文學悄然完成了其重心的轉換,而處在這一轉化中心的就是20世紀最杰出的小說家卡夫卡。20 世紀著名政治理論家和社會理論家漢娜·阿倫特(HannahArendt,1906—1975)非常贊賞和推崇卡夫卡,她在她家門廳的墻上掛著卡夫卡的巨幅照片。阿倫特為本雅明編輯的英文版論文集名為“Illuminations”(中譯本為《啟迪:本雅明文選》),她為本書寫的序言名為“瓦爾特·本雅明:1892—1940”。阿倫特在導言中將本雅明與卡夫卡進行比較,探討他們的精神匯通之處。阿倫特說:“在這方面,卡夫卡的寓言在文學中也許是獨一無二的,是正真的啟明,像光線一樣投射到事件周圍和邊緣,不是照亮事件的外部存在而是有著像X 光一樣暴露其內部結構的力量,在此,就是暴露心靈不可見過程的力量。”b 卡夫卡的寓言就像啟明星一樣,不僅照亮了外部世界,更重要的是暴露了現代人的內心隱秘。
卡夫卡的寓言既然是卡夫卡的最重要特征之一,我們就從卡夫卡的寓言說起吧。從卡夫卡的寓言到佛教禪宗的寓言,我們不僅可以探尋二者各自的特征,還可以思考二者之間的隱秘關聯。“走過來”,出自卡夫卡的一個短篇小說,或者說一個寓言,小說的題目叫《論寓言》。“放下”出自佛經禪宗,這是一個普通大眾都比較熟悉的概念,當然也可以看作一則寓言。“走過來”并非真的讓你走過來,而是讓你走到某個特別的地方,這個“地方”另有一番深意,正如“放下”并非真的讓你放下手中的什么東西,而是放下心頭的各種執念。“走過來”既是讓你走過來,又并非真的讓你走過來;“放下”既是讓你放下,亦并非真的讓你放下。
卡夫卡不僅在思想觀念、思維方式上,而且在表達方式上,與中國老莊還有佛教禪宗都非常接近,乃至于相似或相同。詹姆斯·懷特拉克曾經說過:“卡夫卡對待語言和文學的態度,非常接近于道家。”c 本雅明說,卡夫卡的所有作品就是“猶太教與道教斗爭的場所”d。卡夫卡的朋友古斯塔夫·雅諾施更是多次談到卡夫卡對老莊哲學的興趣和研究。古斯塔夫·雅諾施回憶說,他曾經從卡夫卡那里得到兩本書:克拉邦德譯的《老子格言》和菲德勒譯的《老子道德經》。有一次,卡夫卡對古斯塔夫·雅諾施說:“我深入地、長時間地研讀過道家學說,只要有譯本,我都看了。耶那的迪得里希斯出版社出版的這方面的所有德文譯本我差不多都有。”e 卡夫卡還曾多次引用和講解莊子語錄。凡此種種,與卡夫卡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特別關注和熱愛是分不開的。卡夫卡曾經說過,他自己“就是一個中國人”,“而且馬上坐車回家的話(其實我是中國人,也馬上能坐車回家),那么今后我必須強求重新回到這兒”。因此,如果我們比較分析一下“走過來”與“放下”這兩種說法或意象,或許就會對以上問題有些新的理解和認識。
卡夫卡有一句名言:“我們需要的書,應該是一把能擊破我們心中冰海的利斧。”這句寓言式的名言已經展示了卡夫卡的創作內容及創作方法的基本特色。卡夫卡曾經說過:“有一個寓言,正捏著生命的痛處……”卡夫卡的創作雖然通常被認為主要是小說,但我以為,把它們看作是“正捏著生命的痛處”的寓言似乎更為合適,并且,卡夫卡的一生也可以看作是一則偉大的寓言,而所有對卡夫卡的理解和闡釋也只能是“寓言式”的理解和闡釋。“他的作品就像是一篇大的宗教寓言。由于他的多才多藝,身兼小說家、幽默家、心理學家和諷刺家,這個宗教寓言才不致單調空蕩,才得以充滿人生百態與活靈活現的細節。”f奧地利學者埃里希·海勒指出:“卡夫卡的作品都是一種否定性的超驗的象征——不僅僅是寓言。卡夫卡懂得他的作品的象征性意義;他也明白我們時代距離象征的實體已經有多遠。”g 卡夫卡寫的有關“走過來”的寓言,名為《論寓言》(On Parables,或譯為“論譬喻”“論象征”),全文如下:
許多人抱怨說,智者(the wise)的話往往只是一些譬喻,但在日常生活中卻用不上,而我們唯獨只有這種日常生活。當智者說:“走過去”,他的意思并非要我們走到另一邊去,如果這條道路的結果有價值,我們畢竟會走到那邊去的;他指的是某種神話般的對面,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對這個地方,他也沒有進一步地加以說明,所以,對于我們來說,他的話一點兒也沒有用處。
實際上,所有這些寓言僅是表示:不可理解的就是不可理解的——這點我們早就知道了。但我們每天費心盡力去做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關于這點,有一個人曾說過:“你們何必要抗拒呢?只要跟隨寓言,你自己就成為寓言,這樣就能擺脫日常的操勞。”
另一個人說:“我敢打賭,這也就是一個寓言!”
第一個人說:“你贏了。”
第二個人說:“但不幸地,只是寓言式地贏了。”
第一個人說:“不,實際上;在寓言上,你卻輸了。”
這則寓言上半部分說的是“智者的話”。作為一位詩人和批評家,艾略特說:“沒有任何一個詞比這個詞(智慧)更難界定,更難理解。要理解智慧,本人就必須是一個哲人:我對智慧理解的程度也不過能達到一個雖然知道自己并沒有多少智慧,但是卻有充分理由相信他現在比二十年前智慧得多的人所能達到的程度。”i 智者們說的話都是一些寓言或者譬喻,并非日常生活的語言。智慧好像可以用某種名言、警局和雋語來表達,它們的確可以成為智慧的標志。“研究哲人的名言有助于發展讀者在其可能范圍內可以獲得的智慧。但智慧比任何至理名言的總和大多了,而智慧本身又比智慧在任何人類靈魂的實現大多了。”!0 人類智慧既存在于言語中,又存在于沉默中。當智者說“走過去”,并非讓你真的走過去,即從路的這邊走到那邊去,而是走到一個神話般的對面去。走過去的地方究竟是個什么地方卻并不加以說明。“走過去,這個姿態本身就是一個譬喻!這個譬喻反過來又要求人類行動。此譬喻成為人類行動的前提。”
這種表達方式與中國古代老莊的表達方式,或者佛教禪宗的表達方式非常相似。卡夫卡這里所說的“走過去”頗像佛教故事里所說的“放下”。
根據任繼愈主編的《佛教大辭典》,“放下”為禪宗用語。《五燈會元》卷四載:“新興嚴陽尊者,諱善信。初次參拜趙州,問:一物不將來時如何?州曰:放下著。師曰:既是一物不將來,放下甚么?州曰:放不下,擔取去。師于言下大悟。”《五燈會元》卷一記載的更為詳細:“佛招仙人,梵志應諾。佛曰:‘放下著。梵志遂放下左手一株花。佛又招仙人:‘放下著。梵志曰:‘我今兩手空空,更教放下個甚么?佛曰:‘吾非教汝放舍其花,汝當放舍外六塵,內六根,中六識。一時舍卻,無可舍處,是汝免生死處。”!2 佛教指離棄一切雜念、妄執,達到解脫自在、了無牽掛的境界,稱“放下”。“一切妄念執著猶如沉重負擔,須全部拋棄,身心輕松自然,無所牽掛,方能達到自由解脫的境地。”
一則由此衍生的民間故事,流傳更為廣泛:一位苦者找到一位高僧,訴說心中的凄苦:他放不下一些事和一些人。這位高僧讓苦者拿著一只茶杯,然后就往里面倒熱水,一直到水溢出來,苦者被燙到,馬上松開了手。高僧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痛了,你自然就會放下。”佛經上說:“如何向上,唯有放下。”“放下”并不是說將手上的什么東西放下,而是要將心中的東西放下。心中的什么東西呢?并沒有明說,也無須明說,乃至無法明說。每個人心中的東西其實不一樣。這就是卡夫卡所說的“某種神話般的對面”。據說某位北方大學的知名教授,一生孜孜以求,為名利所累。一日在南方某一寺廟,一位高僧對他說了一句:“放下。”頓時眼前猛然一亮,心中所有糾結釋然放下。從此身心輕松愉悅,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總之,“放下”就是“放下執念,放過自己”。執于一念,將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會自在于心間。
卡夫卡這則寓言中間兩句承前啟后,說明寓言的意思不過是表示“不可理解的就是不可理解的”,這個意思有點“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然而,“不可理解的就是不可理解的”,這句話是否是可以理解的?正如“非常道不可道”是可以“道”的一樣?當然,這種“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的事屬于智者,而普通人“每天費心盡力去做的,卻是另外的事情”。于是,兩個人的論辯由此開始。卡夫卡寓言的下半部分就是一場爭論或者打賭,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表述:
一個說:跟隨寓言,就能成為寓言,就能擺脫日常的操勞。
另一個說:這也是一個寓言。
第一個說:這的確是個寓言,你贏了。
第二個說:但這也只是寓言式地贏了。
第一個說:不然,是實際上贏了,在寓言上卻輸了。
這是否意味著:如果是寓言,那么你就贏了,因為這確實是寓言;如果不是寓言,那你就在實際生活中贏了,但在寓言中卻輸了,因為這確實不是寓言。換言之,設若寓言式地贏了,在實際生活中就輸了;反之,若在實際生活中贏了,那就證明并非僅僅只是寓言,因而在寓言上是輸了。你不可能雙贏,當然,也不可能雙輸。就智慧而言,有世故的智慧,也有精神的智慧,二者很難兼得。“僅僅有前者的智慧,如果它忽略或并不力圖評判其理解范圍外的事物,最終難免會變成愚蠢:純粹精神的智慧在處理世事時,卻又毫無用處。當我們說某人是‘哲人時,我們通常是指他有比別人范圍更大的智慧。”!4 寓言與生活既相互對立,又自成一體,并且可以相互轉換。這似乎有些類似于老子所說:“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在現實中獲勝是暫時的,在譬喻中獲勝是虛幻的。“這里不可能有獲勝者,無論是現實中還是譬喻之中,這是雙重的失敗——現實的失敗與譬喻的失敗,也導致這是一個失敗的譬喻,是一次失敗的書寫。文學也就成了無用的文學!”!5 誠然,卡夫卡的悖論的意涵還不止于此。“如果總是會有黃泉或者深淵在腳邊,如何走得過去?誰能夠在譬喻里贏?這是這個文本的一個謎,一個讓智慧之人也要操心的謎,一個沒有鑰匙的譬喻之謎(如同阿多諾所言),卡夫卡的幾乎所有文本都是沒有了解謎鑰匙的譬喻式書寫,或者是譬喻之失敗的書寫。”!6 不僅打賭無論輸贏,甚至連打賭也不過是一個譬喻,一個無解之謎。
卡夫卡關于寓言的討論,關于打賭輸贏的論辯,使我們想起莊子《齊物論》中有一段話: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若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故受其黯暗,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這段話翻譯過來是這樣的:假使我跟你辯,你勝了我,我不勝你,這就能證明你的意見一定是正確的嗎?我勝了你,你不勝我,這就能證明我的意見一定正確嗎?或者你我中間,有一個人的意見是正確的,或者都是正確的,或者都是不正確的,我跟你都不能決定。叫誰決定呢?叫跟你意見相同的人來決定,既然跟你的意見相同,怎么能決定?叫跟我的意見相同的人來決定,既然跟我的意見相同,怎么能決定?叫跟你、我的意見都不同的人來決定,既然跟你、我的意見都不同,怎么能決定?叫跟你、我的意見都同的人來決定,既然跟你、我的意見都同,怎么能決定?我、你和第三者都不能互相了解,這還需要找其他人,也就是第四人嗎? !7 這就是說,所有的認識和判斷都是相對的,因此,很難說哪一方的認識和判斷是正確的。辯論的雙方各執一詞,發揮自己的一偏之見,不可能決定是非。辯論可以分出勝負,但是卻不能分出是非。
“走過來”并非真的走過來,而是走到你需要去的地方;“放下”并非真的放下什么東西,而是真的要“放下”,將心中的一切掛念全部放下。智者的語言與普通人的語言總是有差別的,寓言世界與現實世界也總是有差別的,這正如上帝和人類不可能說同一種語言一樣。“佛教式俗諦與真諦世界的二重對立及其消除也提供了啟發,就是要把‘自己也變成‘譬喻!只有讓自己跟隨譬喻,并且最終徹底變成譬喻,才可能免除日常的煩惱。”!8 這樣一來,卡夫卡的意思不僅是“走過來”,而且還要“走進來”。本雅明寫過一則“走進來”的故事:
該故事源自中國,講述的是一位向友人展示他新作的老畫家。畫面上畫著一個花園,池塘邊一條狹窄的小徑穿過下垂的樹枝通向一扇小門,門后是一間小屋。當朋友們四處尋找這位畫家時,他不見了,他在畫中,慢悠悠地沿著那條狹窄小路走向那扇門,靜靜地在門前停住腳步,側過身,微笑著消失在門縫里。
本雅明說他也有過進入自己畫中的體驗,“隨著一片色彩我進入到了那瓷盆中,覺得自己與那瓷盆無異”@0。卡夫卡也經常“走進來”,他走進了自己的作品,“這個走進自己作品并且消失的方式,似乎成為一種解決卡夫卡譬喻悖論的獨特想象”@1。在沒有充分證據的情況下,我們或許可以如此猜想卡夫卡。
卡夫卡所說的“走過來”就像柏拉圖“洞喻說”中的“轉向”和“回頭”。那些久困于洞穴中的囚徒,從來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此時此刻,他們的轉向就是解放,就是接近真相和真理。“解放首先就在于轉頭,也就是思維方式的根本變革,這是靈魂轉折的技藝。在現代觀念看來,解放就是革命;而在古代思想中,轉頭或許就是‘回頭。”“經過一番艱苦的探索,進入澄明之境的囚徒成了哲人。這時他想起以前在洞穴中的第一個‘居所——那是他曾經的‘存在的家園。也是所有洞穴囚徒亦即城邦居民的‘本真存在樣態——還想起了那時的‘智慧,亦即那些同他一起囚禁的人,他為自己的‘轉變感到幸福,也同情以前的伙伴。”@2卡夫卡的“走過來”直接承襲了古希臘智者的傳統。比較而言,卡夫卡強調的是寓言與現實的差異、矛盾甚至對立;莊子強調的是事物的相對性和認識的相對性;卡夫卡強調的是寓言與現實的對立,寓言的勝利便意味著現實的失敗,反之亦然;莊子強調的是論辯之間的對立和互不理解,乃至于只有勝負之分,沒有對錯之分。在卡夫卡看來,寓言與悖謬就是一回事:寓言充滿悖謬,悖謬的最佳表達方式就是寓言。在老莊看來,寓言不過是聞道與得道的途徑和方式,所謂“得魚忘筌”是也。
類似“走過來”這樣的表達方式在卡夫卡那里還有很多,它已經是構成“卡夫卡式”的主要特征之一。德國學者格哈德·諾伊曼將其概括為“滑動反論”(Gleitendes Paradox):“卡夫卡的‘反論把‘倒轉(這是傳統反論手法之一)同‘轉移(這時被視為是對通俗思維結果的‘失卻,即偏離)結合起來。這樣一來,這些概念就脫離了‘正常的、推論式的思維,另一方面又沒有因這種顯而易見的似非而是(這已成為不可理解的東西的傳統標志了)而蒙受新的和更嚴重的歪曲。卡夫卡的這種‘滑動反論在常規的推理和那種成為‘反論的非邏輯的特殊形式之間建立了一個思維區。”@3 卡夫卡的這種“滑動反論”并不是文風上的奇癖,也不是思維的單純興奮劑,更不是不惜任何代價的強制的反論,而是一種手法,一種風格,一種精神特質。
德里達也看到了卡夫卡的這一特征,他說:“卡夫卡的故事既是比喻的又是同義反復的,它跨過其敘述的天真認指的框架,引導我們越過一道由它表現的門,越過一條朝向烏有、面對烏有的內部界限,越過不可能經驗的客體。”@4 卡夫卡的寓言既是有意義的,又常常與這一意義相矛盾,甚至對抗,最后取消原來的意義,走向更高層次的意義。卡夫卡說:“無須走出家門,呆在自己的桌子旁邊仔細聽著吧。甚至不要聽,等著就行了。甚至不要等,呆著別動,一個人呆著,世界就會把他自己亮給你看,它不可能不這樣。”@5無須走出家門,也無須聽,乃至無須等待,各種信息通過無形的網絡奔涌而來,根本就無法拒絕,世界就這樣將自己亮給你看。現代的網絡世界就是如此。這正如老子所說:“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老子》第四十七章)這個世界果然可以“不出戶而知天下”了,然而,這個“天下”已經完成不同于昔日的天下了,這個“知”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知”,又有多少是“假知”?
漢娜·阿倫特說:“卡夫卡之謎始終是難解的:卡夫卡之謎首先是對經驗和思想之間固有關系的徹底顛覆。雖然我們一貫把內容的細致入微和行動的栩栩如生聯系到現實經驗的豐富上,而把脫離經驗看成是思想的抽象過程為了獲得秩序和精確性所必須付的代價,卡夫卡卻憑借著純粹的智力力量和精神想象力,從光禿禿的、‘抽象到最少的經驗中創造出一種思想圖景,并且絲毫沒有喪失作為‘真實生活典型特征的豐富性、多樣性和戲劇化元素。因為對他來說思考是現實最有生命、最有活力的那部分,他把這種讓人總是滿懷期待的不尋常天賦發揮得淋漓盡致,以至于雖然近四十年來發生了許多前所未有、出乎意料的事件,他仍沒有停止令我們驚嘆。”@6 如今,卡夫卡離開我們已經將近百年了,他不僅沒有停止令我們驚嘆,面對今日的社會現實,以及人類所面對的處境,卡夫卡及其寓言更令我們感到震驚,甚至是心靈的震顫。借用卡夫卡筆下那位鄉村醫生在小說末尾的呼喊:“只要有一次聽到深夜急診的騙人的鈴聲——一切就永遠無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