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媒體能否改變社會

程鳴

（北京大學新媒體研究院）

中國和印度作為兩個人口眾多的發展中大國，在地理位置上接壤，在歷史上早有往來，更是同為文明古國，都有著悠久燦爛的文化。當前，隨著兩國的發展，在世界上的國際地位越來越重要，兩國的關系變化也愈發受到各國的關注。在中國的“一帶一路”路線上，印度也是不可回避的重要國家。

2014年和2015年，中印實現了領導人互訪，雖然印度缺席了2017年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但加入了“上海合作組織”。2014年，中印共同啟動了內容豐富的“中國-印度文化交流計劃”，內容覆蓋了兩國旅游合作、青年互訪、博物館交流、語言教學、經典及當代作品互譯、影視交流等領域。2018年，兩國開展了武漢非正式會晤，印度于6月參加了青島上合峰會。2018年武漢會晤時，習近平總書記表示，兩國應開展更廣領域、更深層次交流，共同致力于東方文明復興，共同倡導尊重文明多樣性，推動不同文明和諧共處[1]。幾年間，兩國進行了經濟、文化領域的多次合作，交流越來越多，并且效果顯著，印度媒體對中國的報道逐漸正常化，印度人得以更加了解中國。印度電影被更多地引入中國，在網絡上也可以看到更多印度電視劇、電視節目，為人們提供了一個了解印度的窗口。

自1913年第一部故事片《哈里許昌得拉國王》問世，印度電影至今已經走過一百多年的歷程。印度的電影產業十分繁榮，印度的寶萊塢被稱作東方好萊塢，拍攝北印度印地語電影，南印度電影則以泰米爾語的考萊塢、泰盧固語的托萊塢為主，這三大基地每年產量驚人，票房成績也十分輝煌，年觀影人數超過印度總人口的3倍。這是因為地方政府在政策上大力扶持（電影票價不到中國的十分之一），而且印度人也將看電影當作與家人朋友的社交活動，民眾對電影產業的需求促成了印度電影的繁榮，早期“三段舞蹈、六個插曲”的固定模式為印度百姓所喜聞樂見，與家人和朋友集體看電影可以暫時忘記現實生活中的問題，在電影中尋求幸福感[2]。印度電視產業也很發達，電視從業者非常重視節目內容創新和多樣性，從而引領文化潮流。但比起電視40%的家庭擁有率，手機的功能升級和廉價，讓更多的印度人能夠看到互聯網上的影視影音節目，接收更多信息[3]。

我國觀眾對早期印度電影的印象就是歌舞片，認為印度電影中的人都是“一言不合就跳舞”。隨著社會的發展，印度電影人、電視人中不乏精英階層，更加關注印度的社會現實問題，以文以載道的精神，在電影、電視劇、電視節目中探討、揭示印度的問題，試圖以此教化民眾，改變印度。近年來，就有一些這樣的作品出現在我們面前。

一、電影——《三傻大鬧寶萊塢》《摔跤吧爸爸》《PK》《小蘿莉的猴神大叔》等

《三傻大鬧寶萊塢》《摔跤吧爸爸》《PK》都是阿米爾·汗的作品，阿米爾·汗作為印度的巨星級演員，具備很強的社會責任感，他選擇拍攝的電影幾乎都具有現實意義，關注社會的方方面面，如《三傻大鬧寶萊塢》關注印度的高等教育；《摔跤吧爸爸》以真實事件改編，在展現拼搏運動精神的同時反映了女性地位問題；《PK》則探討了印度復雜的宗教問題，以及宗教和偽宗教的辨別……

《小蘿莉的猴神大叔》主演是薩爾曼·汗，他也是印度極具影響力的巨星，電影講述了一個擁有虔誠宗教信仰的單純印度男人幫助一個巴基斯坦啞女與父母重聚的故事。

這里提到的幾部電影都曾在中國公映，并且廣受歡迎，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績，尤其是《摔跤吧爸爸》的中國票房為12.9億元，是本土票房（5.4億元）的兩倍還多。這幾部電影選擇教育、女性、宗教題材，都以輕松幽默、接地氣的形式，以小見大，讓人們在歡笑之余尚能引起共鳴和思考，雖然是不同的語言文化，但人性是相通的，道理是相似的，這才是這幾部電影在中國成功的秘訣所在。雖然印度的社會發展與我國有所差異，但教育、女性勵志題材引起了我國民眾的共鳴。《三傻大鬧寶萊塢》探討了社會競爭與個人理想興趣沖突導致的學習教育痛苦困境，這和我國的社會現狀具有相似之處；重男輕女思想、家庭暴力現象在我國也是客觀存在的，這也是《摔跤吧爸爸》等票房神話的來源，并在網絡等渠道引發了廣泛討論；宗教題材離我們的生活距離較遠，然而電影輕松明白的演繹也讓我們很容易了解電影人想表達的觀念：外星人PK拜了各種神，但并沒有得到直接的幫助，宗教是一種信仰，但戰勝苦難、困難還要靠人類自己的覺醒、努力，自助者天助之；從未有過深入接觸的穆斯林啞巴小女孩和印度教大叔機緣巧合相遇，這位虔誠、單純的猴神大叔為了送小女孩回家，去了清真寺，甚至穿越國境去了巴基斯坦，稍顯夸張的故事卻反映了導演的美好期許，即不同的宗教、信仰、國家都有自己的魅力，只要愿意去了解，都可以友好并存。可以說，這幾部電影不僅在印度有影響力，在中國也有影響力，揭示了中印現代社會的普遍問題，同時，達到了創作人引人思考的目的。

二、電視節目——《真相訪談》

《真相訪談》，又名《真理戰勝一切》，這是一檔尖銳揭露印度社會問題的電視時政類節目，由巨星阿米爾·汗制作主持，于2012年5月6日在Star Plus頻道播出，節目引起廣泛關注，影響空前。《時代周刊》將阿米爾·汗選為2013年全球百大影響力人物，并以“印度的良心：一個演員能否改變一個國家”為題，撰寫專題報道。

現在，與我一起踏上這段旅程吧，一起去尋找、去發現、去學習、去分享，一起去揭開這些難題的謎底。我無心激化矛盾，只為能改變這個時代。無論是誰的心中，只要有星星之火，必將成燎原之勢。”這是每期節目開頭寄語的節選。

為了讓觀眾對所討論的問題有更深入、更直觀的認識，阿米爾·汗和他的團隊奔赴印度各地進行采訪、調查，獲取數據、照片和影像資料；請出相關嘉賓到電視演播廳，現場講出他們的故事，分享思考、勇氣和智慧；節目不僅探討消除社會弊病的政策、措施，組織慈善活動、簽名活動，而且時時提醒著每一個普通人：“我”可以做什么。更難能可貴的是，面對各種嚴重的社會問題、激烈的觀點沖突，阿米爾·汗始終保持著克制的態度。在節目中，他常常拭去眼淚，用擁抱安慰受傷害的人，但他并不憤怒、并不控訴、并不煽動情緒。

《真相訪談》播出后在印度社會引起巨大反響。一些節目中提到的問題，在阿米爾·汗的推動下、在更多人的參與下，已經得到了解決或改善。

《真相訪談》緊扣印度社會熱點進行選材，同時，制作態度極其嚴肅，別名《真理戰勝一切》即印度文“Satyamev Jayate”，是印在印度國徽上的印度座右銘，可見制作組將節目的品格等同于國格，進而使得節目質量、品質非常優秀。阿米爾·汗以其個人影響力認真制作主持了這樣一檔節目，雖然很多問題后續還不能得到改善，但可以說節目在印度社會和人們心中埋下了火種，具有非常深遠的意義。

三、電視劇——2013版《摩訶婆羅多》

《摩訶婆羅多》是享譽世界的印度史詩，它的漢語全譯本約有500萬字，和《羅摩衍那》并列為印度的兩大史詩，但內容篇幅相當于《羅摩衍那》的4倍，被稱為百科全書式的史詩，規模宏大、內容龐雜。印度現代學者認為《摩訶婆羅多》是印度的民族史詩，內含印度民族的“集體無意識”，堪稱是“印度的靈魂”。摩訶意為偉大，婆羅多是印度歷史上一位國王的名字，印度因他而得名——婆羅多之地。“此處有，別處有；此處無，別處無。”史詩曾無比驕傲地宣稱：“它將人類所有智慧都歸納其中。”可以說，想了解印度，必須了解《摩訶婆羅多》。

印度影視界多次將這部史詩名著搬上銀幕，其中，Star Plus在2013年制作的267集印地語電視劇《摩訶婆羅多》耗資1600萬美元，投入310萬美元預告宣傳，堪稱印度最昂貴的電視劇，內容上大膽融入現代觀念刻畫人物，重新解讀經典，啟用年輕演員，制作精美，在印度國內、東南亞都有較大影響，并配有英文字幕，在歐美通過網絡傳播，也產生一定影響。同時，該劇吸引了一批中國觀眾，于2015年成立字幕組，考證翻譯了全集，一度吸引很多人觀看討論，2017年因版權問題下架，但電視劇的經典片段因其現實意義，依然在我國網絡上廣泛傳播。

雖然這是一部神話劇，故事中也充滿了傳奇色彩，但故事的本質乃是人的精神升華、自我內心之戰。奎師那身為印度至高無上的大神、無上我，充滿了救世精神，電視劇中，他的出場歌是：“一旦正法衰落，非法蔓延滋生，婆羅多子孫啊！我就創造自己。為了保護善人，為了懲戒惡人，為了維護正法，我一次次降生。”奎師那，即毗濕奴，就是正法的化身，傳說他多次在亂世降生，拯救人間。但在《摩訶婆羅多》的故事中，奎師那作為神，并不是簡單地用神力來消滅罪惡，而是進行精神上的指引，并不參與戰爭，這也表明俱盧之戰不是簡單的爭奪王位之戰，而是正邪之戰，內心之戰。

正法是《摩訶婆羅多》的核心價值觀，而且波及印度大部分文學作品，乃至整個印度社會，均以正法為軸。正法音譯為“達摩”（dharma）[4]，存在于印度教、佛教，是一個豐富、復雜的概念，許多學者都對其進行了解釋，總體來說，它具有真理、正義、秩序、規則、良知、天理、道德、職責等多方面的內涵，其中，有政治法律的意義，有宗教倫理的意義，也有世俗責任和行為規范的意義[5]；正法生生不息，但又隱秘無形，一定意義上類似于我國的“道”。在電視劇的闡述中，正法的根基是同情心（compassion），也有人譯作“慈悲”，因為懂得慈愛、體諒，對別人的痛苦可以感同身受，從而能夠履行正法，給他人以生存和幸福的權利。這和儒家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思想是相通的，人有同理心，才能公正對待他人。

此外，正法需要人們不斷跟隨時代的變遷，變革自己的認識，不斷在精神上求索、進步。本劇的制作團隊充分闡釋、貫徹了這一點，緊扣時代大膽改編揚棄，使這部戲投射了許多社會問題，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如黑公主被當眾侮辱脫衣服一集，奎師那用神跡使她的紗麗無窮無盡，但惡人依然無所敬畏，直到累癱在當場。奎師那為此落淚，并獨白道：“人們總是讓女性遭受剝削、不公和羞辱。環顧周遭，縱觀歷史，滿目盡如是。男人妒忌、貪婪、驕矜、仇恨……女人則承擔這些心緒所種下的惡果。細數這世界的苦難，不難發現，與男人相比，女人遭受的苦難要多得多。我們究竟建立了怎樣一種社會？在這世間，有一半的人，毫無慈悲地盤剝著另一半！而那些被壓榨的女人，卻恰恰孕育出下一代。看看其他生靈，能夠綻放新生的種子，被花瓣環繞，它們被炫彩和馨香圍繞；孕育未來的住所，都應被至美、喜樂、幸福和尊敬圍繞，是不是這樣？讓女人受難的社會也讓下一代受難，折磨、盤剝、苦痛……在歷經這樣的煎熬之后，女人們還要怎么養育出幸福和健康的后代？因此，無論何時，只要有女子受辱受到壓榨，無論何時，只要有女子的頭發被無情拖拽，那時，不論以何種形式，戰爭的種子都已悄然種下。無論何時，摩訶婆羅多的史詩，都要開始了。”

創作團隊通過電視劇，結合印度時事和社會基礎，用淺明的比喻和道理教化民眾要善待女性，意圖移風易俗，可謂用心良苦。類似的思辨在劇中還有很多，再現經典哲思的同時，始終不忘淺顯地告誡人們遠離罪惡，而且不能放縱罪惡，放縱即幫兇。通過這部電視劇，可以領略印度作為文明古國的文化魅力，同時，讓人由衷欽佩制作團隊，印度的媒體精英階層，在做一件偉大的事。

四、結語

綜上所述，一個演員也許不足以改變一個國家，只有用心制作，才能文以載道，影視媒體的力量是不容小覷相信對印度社會遲早會有顯而易見的影響。而相應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國影視媒體工作者也應當從印度文化中汲取精華，同時，學習印度影視工作者的責任感，帶來更多更有意義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