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導(dǎo)引】什么是愛?如何獲得幸福?一個人如何塑造自己的性格?如何面對社會的不公?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我們以怎樣的心境去面對生存和死亡這樣終極的審問?威爾·杜蘭特認為,追尋幸福是人生的永恒智慧,無論是快樂、處于逆境的悲傷,還是歷經(jīng)愛情、婚姻后,成為父母的欣喜,甚至是我們終將面對的死亡。在這些情境下,掌握追尋幸福的智慧,是每一個人都需要擁有的一項能力。
在《追尋幸福》一書中,威爾·杜蘭特闡述了他對生活、死亡、快樂、應(yīng)對逆境、婚姻、愛情等的觀點。杜蘭特沒有直接提供答案,而是用散文式以及詩意化的表達將這些問題置于場景化的空間中去探討。他關(guān)注人的生存狀態(tài),幫助讀者確認那些人類生存、成長中的細節(jié)性的點滴快樂,然后用這些快樂來組合成幸福的過程。他用娓娓道來的筆觸,從個人經(jīng)歷出發(fā),以其對人類歷史的洞見和積極的心態(tài)來直面這些宏大的主題。
杜蘭特承認了當下社會存在的種種問題,同時他強調(diào)自己更加感恩于技術(shù)的進步、饑荒的減少等這些惠及全體人類生存境況的變化。實際上,幸福就是源自和諧生活的點滴快樂的匯聚,無論是孩子的養(yǎng)育、婚姻家庭、性格的培養(yǎng)還是社會的進步,都需要我們善于去發(fā)現(xiàn),不沉浸于怨天尤人之中,而是以積極的心態(tài)去改變。
只有更加熟悉自然,了解歷史和文明的進程,閱讀偉大心靈的著作,才會擁有相對良好的心態(tài)去看待發(fā)生的一切。《追尋幸福》第八部分的主題 為“ 克 服 悲 觀 主義”,本文就選自其中的一章。杜蘭特贊頌了歷史上天才們面對社會弊病時用智慧去理解、寬恕和拯救的生活方式,他號召人們感受勞動和心靈的快樂,用熱情去創(chuàng)造自己的生活。
【作者簡介】威爾·杜蘭特(1885~1981),美國作家、歷史學家和哲學家,榮獲1968 年普利策非小說獎和1977 年美國總統(tǒng)自由勛章等榮譽,在學術(shù)界享有盛譽,著有《歷史的教訓》《哲學課》《生命的意義》《追尋幸福》等作品。
【附文】
思考當下之不如意
[美]威爾·杜蘭特
你們說,太陽下山之后就是浪漫的月光滿地,但是它對消除人類的痛苦無濟于事。工業(yè)和政治的罪惡、家庭生活和個人命運的災(zāi)難始終存在。即使我們看著秋日的樹林或火紅的天空,剝削和腐敗依然存在,人類仍然會走向喪親、戰(zhàn)爭、疾病和死亡。
的確,對那些必須忍受命運殘酷切割的人來說,鼓吹樂觀是一種侮辱。但即使是他們,也會渴望生活,會用希望來安撫自己,直到最后還在為疾病尋求慰藉。對我們大多數(shù)人來說,生活不好也不壞,只是在好與壞之間會有些不偏不倚的搖擺。大部分日子都是中性的灰色,快樂與痛苦總是來來去去,它們是生活圖景中意外的巔峰時刻。光明時刻與黑暗時刻哪個占主導(dǎo)地位,部分取決于偉大的上天機遇,部分取決于我們自己。有些人生來就像生病的姑娘一樣,抱著病痛不放,啜飲著同情心。有的人則身體健康、頭腦清楚,愉快地克服生活中的各種困難,一旦傷口包扎好,他們就將其拋諸腦后。無論是生活的要義還是教訓,他們都會有意識地宣稱歡迎。
至于我,最近幾年不可思議地幸運,我承認我的偏見是在為現(xiàn)實說好話。我試圖把別人的痛苦看作自己的痛苦,但是天性讓我這個自殺式的計劃沒有成功。上周,我得了傳染病,好幾天我燒得像朵紅玫瑰,心情抑郁得像痛苦的牧師。
現(xiàn)在麻煩過去了,身體逐漸恢復(fù),這讓我高興過了頭,我?guī)е鴮ι畹臒崆樵诮稚咸鹞鑱怼8兄x上天賜予我們陽光與草地、清新的空氣和環(huán)抱的綠樹,賜予我們女性,溫柔地迎接孩子們的擁抱。在這種非理性情緒的支配下,我可以從各種事物中得到補償性的慰藉。
你們談到了經(jīng)濟世界的緊張、殘酷和不公正,我對此有所了解。但我不會忘恩負義,因為工業(yè)時代為我們帶來了無盡的舒適和力量。僅僅是我們使用的水管,對一個中世紀的國王來說都算是奢侈品了。我們得到了公共衛(wèi)生系統(tǒng)和醫(yī)藥進步的庇護,可以抵御上百種疾病和流行病的侵襲。那些病痛曾經(jīng)威脅到每一個生命,使一半人都早夭了。我們談到了貧困,它是真實存在的。它曾經(jīng)無處不在,并對我們虎視眈眈。現(xiàn)在我們必須到貧民窟去才能看到它的毒害性。我們遇到的大部分人看上去都能豐衣足食。以前有哪個國家的老百姓是死于飲食過度而不是營養(yǎng)不良呢?
我們談到了人類的奴役,這也是真實存在的,尤其是在那些被帝國統(tǒng)治侵犯的土地上。但是和一個世紀以前相比,現(xiàn)在的歐洲或美國還留存了多少呢?由于對歐洲移民和出生率的限制,美國的勞動力價格日益昂貴。而隨著發(fā)明的增多和水資源的利用,機械力的價格日益便宜。只要再過一代或兩代人,上升的人力成本將會和下降的機械力成本持平。那時亞里士多德的夢想就會實現(xiàn),“織布機能自動織布”,奴隸制將因過于昂貴而無法生存。
這里正在造一幢大廈,除了幾個疲憊的苦工外,看不到一個建筑工人。反而是這些鐵匠、泥水匠、木匠、瓦工、水管工、電工的薪水超過了一般的商人。在車站,我看見卡車載著行李,過去這是由疲憊的人力拉著的。在底特律,我欽佩地站在一旁看兩個男人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以每天三個街區(qū)的速度挖一個八英尺寬的大溝渠,他們一個人操縱著巨大的蒸汽鏟,另一個人用萬能的腳指頭移動一輛五噸重的卡車。如果我去告訴他們中任何一個人他是個奴隸,他也許會告訴我,我只是個教授。他們的工資讓許多教授羨慕。
但是同樣在他們今天愉快勝任工作的這個地方,五十年前一百個移民為了一份還不夠買面包、洋蔥和啤酒的工資,要長時間地辛苦勞作到筋疲力盡。曾經(jīng)充滿了潮濕的蒸汽和骯臟的油脂污垢的工廠里,清潔電力占據(jù)了支配地位,一切都像新英格蘭的老式家庭一樣整潔。數(shù)以千計的設(shè)備保護了工人的生命和四肢,保險可以在他發(fā)生意外或生病的時候提供幫助。社會組織和發(fā)明給予他的可能還沒有涵蓋他應(yīng)得的全部,但是遠遠超過了他在此地的父親和遠在海外的兄弟。紡織工仍然在貧困中掙扎,礦工依然被奴役,這些罪惡的現(xiàn)象不會讓勇敢的人感到沮喪,只會使他們成為勇于抵抗的威爾伯福斯和加里森。人不要因邪惡而哀鳴,而是要磨尖牙齒,以牙還牙。
如果我們對歷史知之甚多,期盼就會少一分,安慰就會多一分。視角是關(guān)鍵。在知曉了理念、個人和國家命運的無常之后,我們就不會把希望全部寄托于烏托邦主義,也不會在哀嘆人類已經(jīng)了解并克服過的種種惡習中自暴自棄。如果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好高騖遠,把自己束縛在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想中,發(fā)誓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剝削和貪污他就永遠不笑,那么他的誓言是永遠不會得償所愿的,他的沮喪只是不成熟的標志。讓他學習一下愷撒時代的政治,他就能更好地諒解當下。如果他哀悼公民自由的減少,那么當他滿懷信心為此斗爭時,他就會想起強大的政府是如何從一個州到另一個州追捕伏爾泰的,進步的雅典人是如何毒死蘇格拉底的。
至于愛情,也是因為我們的不成熟才會希望它長存。基本的生物常識告訴我們,一旦交配,支撐著愛情的幻想就會逐漸消退,接下來就要看我們的智慧了。如果我們在女性身上尋求的不是組成一個家庭的品質(zhì),而只是那些挑起我們疲憊肉體欲望的視覺魅力,我們怎么可能好好相愛呢?雅克,如果你能找到一個端莊的女孩,就去娶了她。
可以肯定的是,一兩個孩子很快就會到來,讓你夜不能寐、日不能歇,但是這些麻煩會給你帶來一種新奇而莫名的幸福感。開著勞斯萊斯也不會有推著嬰兒車走在街上那一半的興奮和快樂。讓那些愛挖苦的人嘲笑你吧,道理在你這一邊。胖乎乎的小手臂會給你一個美好的夜晚。而此時,你那些不動感情的朋友卻在公園的長椅上或是帶家具的房間里打著哈欠,一天到晚想著怎么打發(fā)時間。愛孩子的人都不會是悲觀主義者,因為孩子們的歌聲和笑聲可以驅(qū)除他工作一天的疲勞,孩子們燦爛的青春歲月是他日益衰老的回報,使他勇敢地接受挑戰(zhàn)、回避死亡。這世界上再沒有比孩子更讓人快樂的了。
如果一個人積極生活,即使是疲倦也是美好的。
難道你沒有享受過老老實實勞動或比賽后獲得勝利的那種酣暢淋漓的快感嗎?親愛的悲觀主義者,多動動身體:去近身肉搏而不是袖手旁觀;去親手制作,哪怕折了手指;去打理個花園或工作室,這樣惡魔就不會找上你;去參加社區(qū)生活,為對抗現(xiàn)存的罪惡做出你的努力。大自然、文學和慷慨布施都能使你獲得平靜、變得深刻,因為森林、書本和受益人不會回嘴。
如果你要成為一個知識分子,那么去和天才們交朋友,讓他們成為你的座上賓,他們可以讓你成熟、讓你歡笑,也會教你知道最壞的、相信最好的。要是這些花了你五百美元怎么辦?你在百老匯的黃金海岸不是花得更多嗎?
這些人和我們一樣深知生活的弊病,但是他們學會了理解、寬恕和拯救。
他們贏得了智慧,使生活井然有序,他們的幸福超過了悲傷和痛苦,但可能是在質(zhì)量上而不是數(shù)量上。他們知道悲觀主義只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已。我們很高興地知道這個世界還不夠美好,我們不會明目張膽地擺出自我中心主義,要求全世界遵守我們的標準,或是對別人的品位嗤之以鼻。
生活是我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如果生活看起來一文不值,那么可能是我們自己搞糟了。如果生活看起來愚蠢而微不足道,那么可能是我們自己荒謬的人生哲學造成的。
但是你們會堅持問:難道我們都要死嗎?當然。正如太陽今晚會下山一樣,但這絲毫不影響它白天照常升起。每一種快樂都有結(jié)束的時候,但仍然是有價值的。就像玫瑰對我們來說如此甜美,也許正因為它經(jīng)受不住陰晴圓缺的變化。
你只有熱愛生命,才有權(quán)利去抱怨死亡。
對一個誠實的悲觀主義者來說,死亡才是樂觀的理由。你們不應(yīng)該對死亡如此反感,正如弗雷德里克對一個飛行中的戰(zhàn)士說:“混賬!難道你想長命百歲嗎?”三十五歲時,我們會過于哀悼死亡,有種“舍我其誰”的錯覺,認為自己不需要回爐重造。但是到了四十歲,我們看待問題就會更具哲理。假如我們積極生活,認真對待自己的身體,生命將足夠長久,死亡也不會太困難。也許我們已經(jīng)承受了嚴重的病痛,那將是我們最后的痛苦。假如我們可以活到有用的極限,然后像凋零的樹葉一樣自然死亡,那就是求仁得仁了。我們會和孩子們、朋友們告別,就像老印第安人要求他以狩獵為生的族人拋下他任其死亡時所說的:“你們應(yīng)該去有肉吃的地方。我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了,對孩子們來說是一個負擔。我走不動了,只想去死。你們要堅強,不要想著我。”
我們必須為更優(yōu)秀的人騰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