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祥鋒
(韶關學院 教務處,廣東 韶關 512005)
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陳其人將王亞南的學術成就稱為“王亞南百科全書”[1]。他認為,王亞南百科全書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指馬克思主義經濟科學,廣義指除經濟學之外,還包括其他科學在內的社會科學。王亞南運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原理解釋中國問題無疑是其在經濟學領域最杰出的學術貢獻。有學者指出,王亞南“對于學界的貢獻不可謂不大,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三十年代主要以譯述經濟學說為主,兼論時事;進入四十年代以后,便逐漸形成自己研究經濟理論體系……”[2]2
20世紀40年代前半段王亞南在坪石中山大學,所從事的教學、研究、著述等活動,在他學術、研究生涯中具有極端重要性。他在《留給中大經濟系同學一封公開信》中提到,對于中山大學,中山大學經濟系和同事們給予他研究上的幫助,他是一直不會忘記的。他強調,雖然自己在經濟學方面有一些研究,但是開始用自己的理論方法,語言表達和寫作方式,來建立研究經濟理論體系,并嘗試延伸到社會科學其他領域,是從中山大學教學開始的……。他把取得這些成績歸于“戰爭”和他所理解的“中大傳統”,即中山大學的“自由研究”與“時代感和現實感”。
然而,對于王亞南坪石中山大學的經歷研究還比較稀薄,相關重要時間節點的清晰度還待進一步明確,有關王亞南人生經歷的重要事項有待進一步的研究。
關于王亞南到達中山大學任教的具體時間,學界存在不同說法。《王亞南傳略》記述為:“一九四〇年九月,王亞南離開重慶到廣東坪石鎮中山大學就任經濟學系主任……”[3]而王亞南的學生陳其人,在《王亞南在中山大學及其百科全書》一文中指出,王亞南在中山大學分為坪石時期和廣州時期兩個階段,但他未指出坪石時期具體的時間范圍。據《中山大學史》載,“1940年8月,國立中山大學在許崇清代理校長主持下,遷回廣東北部山區坪石辦學。”[4]
王亞南傳記《生命的轍印》記述,1938年10月,王亞南來到重慶,在那里,他看到的和感受到的是國民黨當局的白色恐怖。那時,王亞南聽說中山大學學術空氣比較自由,并且有不少進步教授在那里任教,加上中山大學校長許崇清邀請其去中山大學任教,他被許校長的誠意所打動,欣然接受。但沒有指出具體赴中山大學的時間。
1940年12月13日,中山大學召開1940年度第一次教務會議,會議制定并公布了1940年度校歷[5]178,根據校歷,1940年度學年開始時間為8月1日,9月23日第一學期正式開始,學年結束時間為1941年7月31日。另根據1944年法學院教職員登記表,王亞南是二十九年(民國)八月到校[6],即1940年8月到達坪石中山大學。
綜上所述,可以明確王亞南1940年8月到坪石中山大學報到,9月正式任教。
對于王亞南離開坪石中山大學的時間,現有研究結論也不一致,分別概述為1944年秋、1944年夏、1944年下半年。陳其人在《王亞南在中山大學及其百科全書》一文中,指出“1944年夏,王亞南一度離開中山大學到福建講學。”[1]
當時在法學院任教的梅龔彬在回憶錄中記述:“1944年,王亞南應廈門大學之聘而離開坪石去江西贛州,我接替他的經濟系主任職務。當時,日本帝國主義為打通大陸交通線而瘋狂進攻粵漢線……”[7]梅龔彬其子編著的傳記中記述:“1944年下半年,梅擔任經濟系主任。”[8]
也有的記述王亞南離校時間為1944年6月。“1944年4月,日軍發動以打通大陸交通線為目的的‘一號作戰’,6月長沙失守,8月衡陽淪陷,粵漢鐵路全線告急。當是時,南自曲江,北至衡陽,疏散至坪石的機關團體很多,多暫借住中大宿舍辦公。鑒于形勢不明,學校為安全計,決定提前考試、結束學期,停課疏散。”[5]239中山大學“鑒于形勢不明,學校為安全計,決定提前考試,于6月7日結束該學期,停課疏散。”[9]以上記載表明中山大學在1944年6月提前考試,結束該學期,王亞南同學校師生一道也開始從學校疏散。
也有學者指出王亞南于1944年7月離校,“1944年7月……,粵北各大學的教授和學生開始疏散,方向不一,王亞南選擇從坪石南下曲江,再到贛州,在郭大力家鄉停留后,到了抗戰時期福建臨時省會永安。”[10]
2019年,《王亞南傳》作者林間采訪王亞南的兒子王洛林。王洛林回憶道,1944年,日寇侵襲粵北,中山大學再次遷校,當時父親帶著他母親和他坐著汽車,翻山越嶺,到江西南康郭大力的老家避難,在那里住了一個多月,后幾經輾轉來到福建永安。
綜上所述,根據季節和時間劃分,“下半年”即農歷六月份開始,夏季即四月、五月、六月,秋季即七月、八月、九月。1944年夏,五、六月份坪石已經告急,結合往年年度校歷,一般暑假放假時間為6月23日。而1944年因戰事影響,中山大學提前安排考試,6月初考試完就放暑假了,而王亞南在6月(夏季)暫時未收到聘書。繼而1944年下半年(6月)中下旬學校疏散時,王亞南便離開坪石中山大學,約7月到達江西贛州,并于7月底、8月初之間到達福建永安。
以下說法進一步印證了以上觀點:其一,“1944年7月應福建省政府秘書長程星齡之邀來到戰時省會永安,任福建省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①福建省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始辦于1940年9月,為研究院屬下之社會科學部。1941年4月,社會科學部改名為社會科學研究室。1942年5月,社會科學研究室改名為社會科學研究所,沈煉之為所長,下設政治經濟、歷史兩個組。1944年7月沈煉之辭職,聘王亞南為所長。在王亞南主持下,該所擴大為三個組,即政治組、經濟組、文史組,聘羊棗為政治組組長,章振乾為經濟組組長,文史組組長則由王亞南自己兼任。所長……1944年7月,王亞南來到永安后,即著手籌辦《社會科學》。”[11]
其二,王亞南非常關愛的學生涂西疇在回憶文章中提到:“1944年暑假,我將屆畢業。六月,王亞南老師受國民黨CC派的壓力,決定離開中山大學到福建長汀社會科學研究所,他告知我,已向學校推薦把我留系任助教。并示意他講的政治經濟學我可承擔這門課教學工作,在環境許可的情況下,利用大學講壇傳播馬列主義理論是重要的,我表示同意留系任助教工作,王老師隨即離開了中大。”[12]
1938年初,王亞南任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設計委員會委員,8-9月,他與郭大力合譯的《資本論》第1、2、3卷出版,如1940年的記述“不久前,他在上海出的一本《戰時財政金融政策》在國民黨的《中央日報》上被點名查禁;那從上海經昆明運往內地的幾千本《資本論》被扣留了。”[13]56《中央日報》是直接對國民黨中央宣傳部負責的,這從側面佐證了蔣介石對于王亞南的情況是了解的。1940年中山大學組織蔣介石《中國經濟學說》一書座談會,座談會上王亞南直言不諱發表個人意見,“這本書我還沒有讀過。但從書的標題來看,似乎不太通妥。”[13]59他的意見應該傳到了蔣介石的耳中。
關于王亞南與蔣介石的見面時間,各種記載不一致,甚至有誤。陶大鏞在回憶文章里講述王亞南到重慶“會見”蔣介石的情況,稱蔣介石就戰時物價等問題請教王亞南,王亞南直言不諱闡釋自己對于這些問題的看法,此處陶大鏞并未提到兩人見面的具體時間。在王岱平、蔣夷牧編著的《王亞南與教育》“野馬與老農”一文里稱“四〇年九月,王亞南有一天接到蔣介石的手諭……”。而在《生命的轍印》僅稱“次年”,王亞南到重慶與蔣介石見面。
根據前文王亞南到達中山大學的時間為1940年8月,而“次年”即1941年。故本文采用《中共黨史人物傳·王亞南》的記載,即1941年夏天,蔣介石偽裝向社會賢達“征詢”意見,與王亞南會面談論戰時社會經濟問題。另根據1940年度國立中山大學校歷,學校1941年暑假開始時間為6月23日,因此,王亞南與蔣介石的見面時間是在6月底至7月間。
陳其人在《王亞南在中山大學及其百科全書》一文中描述,王亞南在坪石鎮一個小旅館與李約瑟進行了交談。蔣夷牧、王岱平編著的《生命的轍印》一書稱:1943年夏天的一個夜晚,在中國考察的英國學者李約瑟拜訪了王亞南,但均未談及具體時間。
李約瑟根據1942年秋至1946年春在中英科學合作館的工作情況,撰寫了工作實錄《科學前哨》。在《1943年2月-12月書信摘錄》一文中記錄,1943年4月份在重慶,5月份在成都,6月份在四川瀘縣、重慶等地考察。黃興宗,1943年5月-1944年8月作為李約瑟的中文行政助理,他在《李約瑟博士1943-1944旅華隨行記》一文記述了1943年5月份與他的見面,“我與李約瑟博士初次見面時是在一個陰涼、有霧的早餐,四川省會成都城外華西大學附近的何文俊教授家里,日期是1943年5月1日。”[14]48據記錄,1943年5月26日至6月15日期間,黃興宗與李約瑟是在四川省中部訪問。因此,1943年夏(4、5、6月)李約瑟還未到達廣東,王亞南不可能與李約瑟進行訪談。
1944年1月下旬至4月初,黃興宗與李約瑟在重慶訪問。1944年4月8日至7月21日才開始他們的東南之行。1944年4月18日李約瑟到達曲江,參觀了在仙人廟的嶺南大學,4月22日至26日在嶺南大學醫學院附屬河西醫院治療胃病。“李約瑟不久健康復元,我們于4月27日下午7點乘火車離開曲江,10點鐘到達了坪石。在坪石住了一個星期,參觀訪問中山大學各學院和嶺南大學農學院。”[14]73他們一行4月27日晚上到了坪石,5月4日下午到了樂昌參觀中山大學醫學院,5日回到曲江,7日離開曲江去贛州。
在《科學前哨》的《中國東南部的科學與技術(1944年)》一文里,李約瑟提到1944年的曲江,并簡要介紹了中山大學和嶺南大學。“對于一個參觀者,1944年的曲江似乎是一座特別令人愉快的城市……大約乘四小時火車就到達坪石,中山大學所在地。”[15]但未提到與王亞南的會面;而他在1954年出版的《科學史第一卷》提到:“一個炎熱的晚上,在坪石河旁的陽臺上,我和王亞南在燭光下談到了中古時期中國封建官僚社會的實質。”[16]但并未提及與王亞南見面訪談的具體時間。
《中山大學編年史》并未提及李約瑟與王亞南的會面一事,但記載有一條重要信息:“1944年5月1日,文學院師生請來訪的英國劍橋大學生物化學教授李約瑟作《中西科學發展史比較》學術報告。”[17]
綜上所述,李約瑟與王亞南訪談是1944年4月28日至5月3日之間,而非1943年夏。王亞南在《中國官僚政治研究》序言提到的“一九四三年,英國李約瑟,曾到那時尚在粵北坪石一帶的國立中山大學。我在坪石一個旅館中同他作過兩度長談。”[18]其學術秘書林其泉在《王亞南傳略》里講到的“1943年夏天,英國著名李約瑟教授到坪石中山大學訪問了王亞南。”[3]27以及蔣夷牧、王岱平的《生命的轍印》里提到的“一九四三年的夏天,一個炎熱的夜晚。當時在中國考察的英國學者李約瑟慕名拜訪了他。”[13]96,時間均為誤記。
在坪石訪談時,李約瑟向王亞南請教的“關于中古時期中國封建官僚社會的實質,你能否從歷史和社會方面給我一個扼要的解釋呢?”[3]27可視為“李約瑟難題”的雛形。
1941年10月,“政治經濟學在中國”一文刊于《新建設》第2卷第10期。這篇文章前言部分,王亞南說“‘中國經濟學’這個語辭的提出,是為了要在經濟學的研究方面,作一個新的嘗試,開辟一個新的門徑,是希望中國經濟學界,不再是一味‘消納’所謂英美學派、德奧學派,乃至蘇聯學派的經濟學說的‘市場’,而能自己加工制作一個適于國人消費且滿足國家需求的國產貨色。一年以來,這個語辭,雖在我腦中打了多少回旋,間或也向朋友談及,但卻始終因為自己學歷淺陋,對這所謂:中國經濟學確立起一個整然研究體系的擔當,有些感到躊躇。”[2]101
在《關于中國經濟學建立之可能與必要的問題》一文中,他再次提到:“‘中國經濟學’這個名詞,是我于1941年,在《新建設》雜志上,發表《政治經濟學在中國》一篇論文里面附帶提論過的。”[19]可以明確王亞南首次提出“中國經濟學”學術概念,是1941年10月,是王亞南獨立自主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方法對中國經濟問題進行研究和解釋的開端。在《社會科學新論》一書中,王亞南闡釋,經濟學普遍理論相對于每一個國家都是大體適用的,但經濟學實踐應用在每一個國家卻是不一樣的。基于這樣的理論認識前提,我提出“中國經濟學”這個特定名詞。
以上這些事件和時間節點如不明確下來,便無法充分展現王亞南在坪石中山大學時期的學術貢獻,對于理解王亞南豐富的一生也存有遺憾。時間記載不一,原始檔案的形成存在困難,或者因為各種因素導致資料丟失,難以收集。因此,本文基于王亞南著作和王亞南研究成果,以期勾勒出王亞南在坪石時期中山大學的教育、學術、社會交往活動的經歷,拋磚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