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歡宜,李孝梅
(1.銅仁學院武陵民族文化研究中心,貴州銅仁 554300;2.凱里學院人文學院,貴州凱里 556011)
湘西邊墻始建于明萬歷年間,最初以“二十四堡”為雛形,后發展為土墻墻體。清初兩次議修邊墻,均未踐行,直至乾嘉苗民起義之后,邊墻才得以修復。
有明一代,隨著中原朝廷對西南地區開發與經營的加強,對湘黔邊界地區的開發與治理也被提上日程。治理湘黔邊界地區,地方官員率先想到的就是將“不服王化”的苗族隔離開來,于是修筑邊墻便成為明代防苗、治苗的重要舉措。根據清嚴如熤《苗防備覽·述往錄》的記載,明萬歷四十三年(1616年)辰沅兵備參政蔡復一以“營哨羅布,苗路崎嶇,難以阻遏窺覷”為由,奏請修筑“沿邊土墻”。邊墻“上自銅仁,下至保靖汛地,逸山亙水,凡三百余里,邊防藉此稍固”。明天啟二年(1622年)辰沅兵備道副使胡一鴻委托游擊鄧祖禹添設“自鎮溪所起至喜鵲營止”六十余里邊墻。①參見(清)席紹葆、謝鳴謙:《辰州府志·備邊》,清乾隆三十年(1765)刻本。
關于明代邊墻的具體走向及起止點,清乾隆年間湖南溆浦人嚴如熤進行過詳細考察。他在《苗防備覽》卷八《風俗》中有記:“自亭子關起,東北繞浪中江,至盛華哨,過長坪轉北,過牛巖、蘆塘,至高樓哨、得勝營,再北至木林、灣溪,繞乾州城、鎮溪所,又西北至良辛營、喜鵲營止。”②參見(清)嚴如熠:《苗防備覽》,清道光重刻紹義堂藏版。
這道軍事防線橫亙在湘黔邊界地區,將其分為東南、西北兩部分。這一區域分布格局與明清時期漢人移植息息相關。明代邊墻修建之前,大量漢民持續進入湘西地區墾殖,占據東南河谷膏腴之地,迫使“生苗”退守西北山地。如此一來,東南部成為以漢人和“熟苗”群體為主體的漢文化區,西北部成為苗文化保存完好的“生苗區”。也就是說,邊墻修建之前,湘黔邊界地區業已形成了區域分明的苗文化區與漢文化區,只是界線不明顯而已。明代邊墻沿著這一隱形文化界線修筑而成,無疑使得苗文化區與漢文化區之間有了看得見、摸得著的實實在在的界線。
清代復修的邊墻,從西南向東北橫貫。始于鳳凰亭子關,經黃會營(今黃合鄉)、落潮井鄉、阿拉營鎮、廖家橋鎮、鎮竿城鎮(今沱江鎮)、得勝營(今吉信鎮)、竿子坪鄉、乾州鎮、鎮溪所(今吉首市)、振武營,止于吉首與古丈交界處的喜鵲營,全長190多公里,其主體部分在鳳凰縣境內。
清代修建邊墻可謂一波三折,先后兩次提而未決,至乾嘉苗民起義平息之后終得實施。明亡清興,清初數十年間,滅南明,平三藩,無暇顧及湘黔邊界地區。清康熙年間,邊疆治理提上日程,重修邊墻之事被作為一種“一勞永逸”的治理策略先后兩次提出。
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辰州知府劉應中會同有關官員考察明邊墻遺址,訪詢寨老,厘清明邊墻修建始末及耗費情況。他將調查情況寫在《邊墻議》中,并表明了自己對重修邊墻一事的顧慮。清乾隆《辰州府志·藝文纂》載:“欲興筑必先議費所出。今既無公帑可捐,又不便累民以疑眾,且所需金以數萬計,邊荒文武豈能自捐?況近墻各寨皆熟苗,常資以衛內地,其田畝繡錯,非荒壤比,豈便復筑土墻隔之于外。是以,未敢輕議。且設險守固,雖為要策,然鎮壓邊徼,終在得人。否則,即如前制,恐亦猶是虛設也。蓋地利不如人和,古人良有見于此矣。”①參見(清)席紹葆、謝鳴謙:《辰州府志·藝文纂》,清乾隆三十年(1765)刻本。劉應中認為,重修邊墻有兩個問題較為棘手:其一,重修經費來源問題;其二,與生苗交錯居住的熟苗安置問題。同時,他強調,治理的關鍵在“人和”,以武力鎮壓,終究是治標不治本。況且,重修邊墻有兩個必須要解決的關鍵問題:經費與駐防。一方面,現在明邊墻只剩遺址,若重修,所需費用巨大;另一方面,明雖有邊墻,仍需派7 800 名漢、土官兵駐守,日夜巡邏。現在重修邊墻,所需兵力之多可想而知。②參見(清)黃應培、孫均銓:《鳳凰廳志·苗防一》,清道光四年(1824)刻本。
康熙五十年(1711年)湖廣總督鄂海在《撫苗碑銘》中就考察邊墻舊址的情況進行了匯報。清道光《鳳凰廳志》卷十九《藝文一》載:“惟紅苗僻處南服,虞夏以來未聞向化,依巖據谷,時出為民患。康熙五十年臣鄂海膺命總督湖廣,披圖按籍,以鎮竿邊墻宜用舊址修筑,繪圖奏請。皇上睿慮淵深,謂:如爾議,未足捍御紅苗,命同提督、巡撫會勘。臣鄂海于九月己酉,偕巡撫、提督、總兵諸臣,自五寨司城北出舊邊墻,馳入苗地;庚戌至毛都塘,苗人吳老鐵等率其子弟導迎,申述誠款;壬子復自司城至乾州苗境,宣上德意,徧諭諸寨渠長,群苗踴躍作舞,咸頓首曰:……皆愿為編氓,輸賦供役,以奉天子。”③參見(清)黃應培、孫均銓:《鳳凰廳志·藝文一》,清道光四年(1824)刻本。可見,在此之前,就有官員重提了復修邊墻一事,才有了鄂海協同提督、巡撫、總兵諸臣的考察。康熙五十年(1711年)九月,鄂海一行從五寨司進入苗疆,先后到毛都塘、司城、乾州等地考察。此后,毛都塘五十二寨、盤塘八十寨生苗歸附。重修邊墻之事不了了之。
清康雍乾三朝一百余年,重修邊墻一事兩次議而未決,“修城筑堡”成為治理邊界地區的主要手段,營汛屯堡環繞著整個臘爾山地區。乾嘉苗民起義平息后,清廷任命傅鼐總理邊務。傅鼐苦心經營數十年,湘黔邊界地區得以安定。其間,傅鼐策劃修筑邊墻,輔之以眾多碉卡屯堡。清魏源《圣武記》卷十三《附錄》載:“時鳳凰廳治鎮竿,當苗衛,同知傅鼐有文武才,知苗民愈撫且愈驕,而兵罷難再動,且方民弱苗強也,乃日招流亡,附郭棲之,團以丁壯,而碉其要害,十余碉則堡之,年余犄角漸密。苗妨出沒,遂死力攻阻,鼐以鄉勇東西援救。戰且修,其修之之法,近以防閑,遙以聲勢;邊墻以限疆界,哨臺以守望,炮臺以堵敵,堡以聚家室,碉卡以守以戰,以遏出、以截歸。邊墻亙山澗,哨臺中邊墻,炮臺橫其沖,碉堡相其宜。凡修此數者,近石以石,遠石以土,外石中土,留孔以槍,掘壕以防。又日申戒其民曰:勉為之不可失也,是有三利,矢不入、火不焚、盜不踰;有三便,組聚故心固,扼要故數敷,倚角故勢強。民競以勸,百堵皆作。……(嘉慶四年)是年碉堡成,明年,邊墻百有余里亦竣,苗并不能乘晦霧潛出沒。每哨臺舉銑角,則知有警,婦女牲畜立歸堡,環數十里戒嚴,于是守固矣,可以戰。”①參見(清)魏源:《圣武記》,清道光刻本。可見,清代復修的邊墻由汛堡、屯卡、碉樓、哨臺、炮臺、關廂、關門等共1 172座堡壘構成。修筑原料以石、土為主。邊墻的軍事防守性極強,具有“矢不入、火不焚、盜不踰”的特征,能發揮“組聚故心固,扼要故數敷,倚角故勢強”的優勢。
清代邊墻的主體部分沿著山脈走勢設置,炮臺設在地勢險要之地,哨臺置于關墻中間,卡碉與屯堡互相拱衛,呈品字、一字、梅花形分布。關墻用土、石修筑,具有嚴格區分疆界的作用;炮臺四面用石,中間用土,具有堵截攻戰的功能;哨臺四面用石圍砌,即為瞭望臺;屯堡是邊民居住、防衛之所;卡碉可戰可守。
清代邊墻是由數以千計的碉樓、屯卡、炮臺、哨臺、關門、汛堡共同構成的嚴密的防御體系。邊墻的主體部分在鳳凰廳境內,其余部分在乾州廳、永綏廳。根據傅鼐在《修邊論》中的描述,“自三廳由乾州交界之木林坪至中營所轄之四路口,筑圍墻百數十里”,“又度險扼沖,籌設屯堡,聯以碉卡。計鳳凰廳境內設堡卡碉臺八百四十八座,乾州廳汛堡碉卡百八十八座,永綏廳境內汛堡碉卡百二十七座,古丈坪連保靖縣境內汛堡碉樓六十九座”,②參見(清)黃應培、孫均銓:《鳳凰廳志·屯防一》,清道光四年(1824)刻本。嚴格劃分了民、苗界線。據今人考證,鳳凰廳境內有汛堡38座、屯卡67座、碉樓431座、哨臺88座、關門12座、炮臺4座。乾州廳境內有汛堡28 座,屯卡12 座,碉樓75 座。永綏廳境內有汛堡29 座,屯卡20 座,碉樓67 座,關廂3 座,關門8座[1]。
教師還應該認識到幼兒之間的差異性,在區域活動中采取因材施教的教學模式。同時,幼兒園應該和幼兒家庭之間保持密切的溝通和交流,因為家庭是每位孩子的第一所學校,其在幼兒的成長和學習中有著很大的影響。在教學過程中,教師可以在一定的時間周期邀請家長參與到區域活動中,讓家長和幼兒在活動中展開互動,以此來了解幼兒在園中的實際情況,提高幼兒園區域活動教學效率。
明清政府修建邊墻的目的是軍事防御,邊墻在歷史上也的確起到了界分民苗、防御“苗患”的作用。邊墻修建之后,邊墻本身及圍繞它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引起了湘西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因素的變化,從而改變了湘西的整體發展方向。有學者將這種因“邊墻而產生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因素影響了湘西苗疆的發展脈絡”稱為“邊墻格局”,進而指出邊墻改變湘西的具體表現:其一,改變了族群關系發展格局;其二,改變了政治、軍事、社會治理與控制格局;其三,改變境內族群的區域分布、政治身份、社會利益格局;其四,改變了經濟文化發展面貌和權力格局[2]。具體就邊墻對湘西民俗文化的影響而言,主要體現在“以墻為界”所導致的民俗文化共生與“以墻為介”所導致的民俗文化交融兩個方面。
如前文所述,明代苗區邊墻的修建,使得苗文化區與漢文化區之間有了看得見、摸得著的明顯界線。清代在明邊墻舊址上重修邊墻,并輔助以碉堡哨卡,這樣一來,鳳凰廳境內的民、苗由一道自東向西的邊墻與由38座汛堡、67座屯卡、431座碉樓、88座哨臺、12座關門和4座炮臺等組成的輔助體系分隔開來。乾州廳的民、苗由“土墻”與整個廳境內的汛堡、屯卡、哨臺、碉樓構成的邊界隔開。永綏廳境由密密麻麻的汛堡、屯卡、碉樓自東北向西南分為北部民地和南部苗寨[1]。清廷圍繞邊墻實施的“民苗分隔”政策,嚴格實行“民地歸民,苗地歸苗”,不準民人擅自進入苗區,禁止苗人隨意進出民區。同時,對民、苗之間的婚姻、貿易進行嚴格管控,進一步強化苗文化區與漢文化區之間的分界。可見,邊墻體系的功能不僅僅局限在軍事防御方面,“它更是區隔民、苗的‘界線’,分隔出民、苗不同族群之社會生存與文化空間,維護既有政治、社會生活與文化的秩序,凸顯了時人基于不同文化形態的認知和定位及其歷史文化觀念與國家觀念”[1]。
就文化方面而言,受地形、交通條件的限制以及邊墻的阻隔、軍事的封鎖,邊墻之外的“生苗區”其傳統文化得以較好地保存和發展,形成了相對獨立的“苗族生態文化區”。邊墻之內的“熟苗區”本來就是苗族和以漢族為主體的其他民族的雜居之地,各民族文化在此交流、碰撞、發展、融合,成為典型的“融合文化區”。清代湘西邊墻的大部分在鳳凰廳境內,以墻為界可以把鳳凰劃分為三大文化景觀區:“一是以邊墻、黃絲橋古兵營為代表的民族文化分界區,二是以山江、臘爾山為代表的苗族文化景觀區,三是以鳳凰古城、三潭書院為代表的融合文化景觀區。”[3]這三個文化景觀區直觀的、顯著的特征即為民俗文化。
邊墻的修建將苗族民俗文化與漢族民俗文化區隔開來,使得邊墻內外的民俗文化呈現兩種截然不同的內核和特征。兩種民俗文化相對獨立,各自發展,各有特色。以湘西邊墻地區的喪葬習俗為例,受“邊墻格局”的深刻影響,邊墻內外保持著兩種特色各異的喪葬習俗,即邊墻之外的苗族喪葬習俗與邊墻以內的漢族喪葬習俗。苗族傳統喪葬習俗相對簡單、古樸,漢族喪葬習俗講究禮數,頗為煩瑣。
湘西苗族居民認為,人死即是與祖先們團聚,故對待死亡頗為樂觀豁達。清乾隆《鳳凰廳志》卷十四《風俗》載:“苗人臨喪亦哭泣,但無衣衾棺槨之殮,無衰麻绖帶之服。人死,以珓卜之,隨其所卜之地掘窟三、四尺,鑲以木板,置尸其中,以土封之。后三日,割牲覆墓,邀親戚食飲。次年二月,以牲楮祭奠。子陳設在左,女陳設在右,各以其類,如是者三年,從此不復過問,無歲時伏臘拜掃祭奠之禮。”①參見(清)潘曙、楊盛芳:《鳳凰廳志》,清乾隆鈔本。可見,邊墻之外的苗族喪葬習俗相對簡單、質樸,無漢族喪葬中的戴孝、吊奠、棺槨、祭奠之禮。人死,將尸體擺放在木板上,待親朋好友“送哭”完畢,占卜擇地埋葬即可。
明清以來,隨著邊墻的修建,漢文化在湘西苗族地區得到廣泛傳播,尤其是在邊墻以內的廣大地區得到了深入傳播。邊墻以內喪葬習俗趨于漢化,有了吊奠、棺槨、喪祭之禮。清乾隆《鳳凰廳志》卷十四《風俗》載:“初喪,舉家繞白布于首,凂道士取河水浴尸奏佛事。里黨無論親疏皆來坐夜。鑼鼓喧鬧,歌呼達旦,名曰鬧喪……葬前三日開吊,親友以香楮酒醴祭奠,惟姻婭則用祭軸牲賻從厚葬。先一日行堂祭禮,次日里黨皆為舁棺助葬執紼,喪家設酒飯在山,飲食而散。……既葬三日后,喪主備席邀親友至墓前,祭畢而飲,謂之覆山。”②參見(清)潘曙、楊盛芳:《鳳凰廳志》,清乾隆鈔本。可見,清乾隆年間,邊墻以內,人死則子孫戴孝,請道士為亡人沐浴并進行超度;村寨鄰里前來“鬧喪”;下葬前三日親朋吊唁,用香燭酒水祭奠;停尸三日后下葬,葬后三日親友“覆山”。
雖然苗漢民俗文化以墻為界,呈現出內外有別的特征,但是二者也并不是完全隔絕、涇渭分明的。邊墻對湘西苗區民俗的影響還體現在“以墻為介”這一點上。“以墻為介”即以邊墻作為苗漢民俗文化交流的中介地帶,成為苗族與漢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主要場域。
清廷治理湘西時,并非禁絕苗漢交往,而是對苗漢交往實行嚴格管控。例如,邊墻沿線設有墟市,允許民苗定期交易。清鄂輝《平苗紀略》卷三十載:“其實苗地之鹽斤布匹等物,胥籍客民負販,以供日用。如一概禁絕,又多不便。嗣后民苗買賣,應于交界處所擇地設立場市,定期交易。官為彈壓,不準以田畝易換物件,以杜侵占盤剝釁端,則民苗永可相安無擾矣。”①參見(清)鄂輝:《平苗紀略》,清嘉慶武英殿活字本。乾隆年間,鳳凰廳設有西門江集、箭塘集、鳳凰集、永寧哨集、靖疆營集、新寨集、竿子哨集六處集市②參見(清)潘曙、楊盛芳:《鳳凰廳志》,清乾隆鈔本。。雍正年間,鑒于“苗人之所欲惟利,而日用所需又在鹽、布、絨線、絲麻等物”,永綏廳地方官員又在廳境開設五個集場,即永綏城市、隆團市、花園市、排補美、米糯,以便苗漢互通有無[4]。
值得注意的是,民苗之間這種集市貿易受到官府的嚴格控制。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湖廣總督郭琇奏疏中就提出在民、苗居住之處設立集市的建議,獲得“每月三日,聽苗、民互市,限時集散”③參見(清)官修《清文獻通考·市糴考》,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的批復。康熙四十七年(1708 年),湖廣總督郭世隆提出民、苗貿易必須以塘汛為界,“苗除納糧市易,不得擅入塘汛,民亦不得擅岀塘汛,違者治罪”④參見(清)曾國荃:《湖南通志·宦志十二》,清光緒十一年(1885)刻本。。可見,清康熙年間,官府對民、苗集市的交易日期、交易地點、交易時間、交易物品等細節問題都進行嚴格把控。
清雍正五年(1727年),湖廣總督傅敏加強了對民、苗經濟往來的管控。鑒于“漢民柔奸,利愚苗之所有,哄誘典賣田產,或借貸銀谷。始甚親暱,騙其財務后即圖賴。苗目不識丁,不能控訴。即告官無不袒護百姓者,苗有屈無伸,甚則操刀相向,伏草捉人,報復無已”⑤參見(清)曾國荃:《湖南通志·武備志七》,清光緒十一年(1885)刻本。的問題,禁絕“兵、民與苗借債賣產”的行為。此后,民、苗之間的交易僅限于“糶糴糧食,買賣布帛等項”,而且是“現錢交易”。雍正七年(1729年)規定“苗民至民地貿易,于苗疆分界之地,設立市場,一月以三日為期,互相交易。”但是,苗民“不得越界出入”⑥參見(清)官修《清文獻通考·市糴考》,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往返集市,需辦理一系列手續。“民人往苗土貿易者,令將所置何物、行戶何人、運往何處,預報明地方官,給予印照,知會塘汛,驗照放行,不得夾帶違禁之物。”⑦參見(清)官修《清文獻通考·市糴考》,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交易完畢,苗民在“佐貳官監視”下返回。清雍正年間,清廷對集市的管控又增加了劃界、設市、限期,派員督視,查驗物品,登記報告等內容,更加嚴格。
清乾隆年間,民、苗關系緩和,但為了避免民、苗之間“肇釁之事”的發生,仍然規定對民、苗交易進行三重監管,要求往來貿易者先到鄰右保結,再報官給照,并由塘汛檢查驗證后才能前往。乾嘉苗民起義平息后,傅鼐于嘉慶十四年(1809 年)重申“在沿邊開集市,按期赴趁”的貿易定例,嚴禁在苗寨私設集場。
在這種官府嚴格把控下的集市貿易中,湘西苗族居民與以漢族為主體的其他居民獲得了有限交流的機會,不可避免地受到漢文化的浸潤,其民俗文化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漢族民俗的影響。誠如今人所言,“在沿邊兵、民、苗的交易往來中,邊墻與集場形成了一個特殊的邊墻——集場結構。在這一結構中,集場成為湘西苗疆兵、民、苗交易和聯系的合法平臺;邊墻則被賦予新的角色和意義——不只是作為‘國家’與地方關系緊張的符號與象征,它還是民、苗交往交流的依托,因而也可視為民、苗社會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5]。當然,我們也不能夸大民、苗經濟往來對苗漢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影響。畢竟,在清廷的嚴格管控下,苗漢的交往程度和頻率還是十分有限的。
邊墻修建以后,明清政府在邊墻一線駐兵防守,常駐部隊長期保持在千人以上。明政府鼓勵駐軍在哨堡附近屯田,漢族開始大規模遷入,他們屯田、經商,有較好的經濟基礎,又有較高的文化水平,在湘西地區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邊墻在苗漢文化交流中真正發揮中介作用,應是在清末屯兵制度瓦解之后。清末,屯兵制度瓦解,在邊墻駐守的士兵們就地解散,大部分定居下來。他們與當地苗族人通婚、貿易,頻繁交往,成為傳播漢文化的主要群體。
現今,邊墻腳下的不少村寨就由營汛、哨卡演變而來。如,吉信鎮錫坪村的錫臘樹、三角坪、坪坡卡,龍滾村的龍滾、勾田、大坡卡、屋場、長嶺卡;竿子坪鄉魚洞村的曬金塘、矮梁子、獅子坡;紅獅的紅苕坡;灣溪村的灣溪、三炮臺;吉信西南的大橋村等村寨就分布在邊墻的炮卡、靖疆營、碉堡等遺址附近。[6]141-142鳳凰縣阿拉營鎮黃絲橋村也是由古代兵營直接演變而來的。傅鼐治理湘西苗疆時,黃絲橋是清軍前營駐地,“由都司、守備各一名,統領馬步兵1 010 名駐守,成為苗疆邊墻僅次于鎮竿總兵署的軍事機構”[6]141-142。清末民國,軍屯制度解體,官兵撤走,大部分軍民就地定居,搬進城內居住。黃絲橋村有3 個自然寨,8 個村民小組,常住居民190 多戶,人口800 多人。古城為1個自然寨,有常住居民100多戶,400多人[7]45。寨中居民多為苗族、土家族、漢族等,有黃、劉、龍、石等二三十種姓氏,是典型的雜姓聚落。這些人口多是民國二年(1913年)廢綠營撤兵后留居此地的軍人后代。①黃鳳仙,男,漢族,63歲。訪談時間:2020年8月12日。
舒家塘村位于邊墻腳下,也是由邊墻防御體系演變而來的傳統村落。舒家塘村由舒家塘和毛坪兩個自然寨組成,轄7個村民小組,277戶居民,1 226人[7]45。寨中村民多為土家族,90%以上為楊姓。據當地村民楊秀河介紹,②楊秀河,男,苗族,53歲。訪談時間:2020年7月4日。舒家塘本是邊墻營汛的后勤基地,撤兵后,部分軍民留下來世代定居于此。這些留居邊墻沿線營汛、哨卡及其附近的軍民,通過貿易往來、通婚等形式與當地苗族頻繁交往,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苗族人的生產生活方式和行為習慣,進而使漢族文化與苗族文化、漢族民俗與苗族民俗相互影響,相互滲透。
清代中期以來,苗族群體與漢族群體“以墻為介”,頻繁交往,苗族文化與漢族文化得以交流交融,逐漸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態勢。苗族民俗文化與漢族民俗文化的交融體現在居住習俗、飲食習俗、服飾習俗、節慶習俗、婚喪習俗、民族藝術以及信仰習俗等眾多方面。下文將以信仰習俗為例略加說明。
湘西邊墻地區信仰習俗的交融主要體現在該地民間信仰與儒釋道三教的相互融合上,尤以民間信仰與道教文化的交融最為突出。受道教的長期浸潤,湘西苗族民間信仰已經深度道教化。在神靈體系方面,湘西苗族民間信仰體系中吸納了以太上老君為主的,包括玉皇大帝、太上道君、四值功曹、五岳圣帝、三元將軍、三橋皇母等在內的眾多道教神靈。在儀式方面,廣泛流行于湘西苗族地區的還儺愿儀式無論是壇場的設置、法器的使用還是經書的唱誦都在一定程度上包含著道教文化因素。在科儀文書方面,廣泛流行于湘西苗族地區的儺壇科儀文本以及度亡、祈福經書中都包含著對道教神靈的祈請。諸如儺壇科儀文本中祈請玉皇大帝、五岳圣帝、三元將軍、三橋皇母、道老二君、東廚司命、灶王夫人、搬柴童子、運水郎君、燒火童子、旺火娘娘、掌薄掌愿仙官、三十三萬水仙兵、七十二萬水仙兵、吃龍仙女、吃龍仙師、白鶴仙人、百合仙師等道教神靈。在儀式主持者方面,形成了具有鮮明道教化特征的一派——“巴岱扎”。“巴岱扎”的服飾、法器以及操持的儀軌均在不同程度上吸納了道教文化因素。
明清修建邊墻,客觀上導致了湘西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轉變。就民俗文化而言,邊墻作為苗漢文化的分界線,使得邊墻內外民俗文化呈現兩種截然不同的特征:邊墻以內以漢族民俗為主,邊墻之外以苗族民俗為主。兩種文化相互獨立,各自發展,呈現共生共榮之勢。
當然,苗、漢民俗文化的這種“以墻為界”的獨立發展并非是完全隔絕的,二者仍然保持著一定程度的交流與互動。因此,也要看到邊墻作為苗、漢民俗文化交流的中介地帶,在一定程度上成為苗族與漢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主要場域。尤其是清末民初裁撤綠營之后,留居在邊墻沿線及附近的軍人群體成為在湘西地區傳播漢文化的主力軍,苗、漢民俗文化得以相互交融,在一定程度上呈現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樣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