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州蓮
(吉首大學歷史與文化學院,湖南吉首 416000)
跨學科研究已經成為當代學術界的一大特點和趨勢。歷史民族學自誕生以來,在學界存在爭議。但是,作為一種跨學科研究的新方法,尤其是近年來歷史民族學一詞開始被學界頻繁使用,而且某些高校在民族學和歷史學專業設置了歷史民族學課程。作為教學改革的一個嘗試,這說明歷史民族學的發展前景可期。本文以歷史民族學教學改革實踐為切入點,從跨學科思維視角,對歷史民族學教學改革進行探索。
歷史民族學是在歷史學、民族學繁榮發展后形成眾多分支和交叉學科的背景下,與歷史學、民族學相交叉、互滲透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歷史民族學的理論與方法誕生于西方,其萌芽至少可以追溯到20 世紀30-40 年代的年鑒學派。20 世紀70 年代之后,歷史民族學成為世界性的學術潮流,至今方興未艾,日益成為富有活力的研究領域和方法。
1997 年宋蜀華教授認為,作為人類學分支學科之一的歷史人類學在我國亦稱為歷史民族學。[1]歷史民族學的產生與歷史學、民族學有天然的聯系,具有某種共性,這是諸多學者的共識。譬如,民族學家楊堃說,從廣義上來說,“民族學是一門歷史學科”,[2]以至于在研究范圍、對象、研究方法上都有一些互相交叉、相互借用的現象。為此,何耀華教授也指出:“歷史民族學是從歷史學和民族學中分化出來的一門分支學科;也可以說是在這兩門學科綜合發展基礎上形成的一門新興學科。”[3]張小軍則認為:“如果史學家學會提出人類學問題,而人類學家能夠提出歷史問題,并且這些問題既是歷史問題,同時又是人類學問題,它們就是歷史人類學的問題?!保?]正是居于歷史民族學產生的背景,學術界關于其學科屬性問題上存有爭議,主要觀點有三:民族學分支學科、歷史學分支學科、交叉學科等。上述爭論的共性在于承認歷史民族學最大特色為跨學科的思維和方法。
安德烈·比爾吉埃爾在《歷史人類學》一文中指出歷史人類學:“揭示人的行為反映的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文化。開展歷史人類學研究的意義,不是發現一個研究領域,而是強調一種研究方法?!保?]還說:“在飲食行為的演進中,我們既可以研究經濟史、社會史,又可以研究文化系統史。歷史人類學的明確任務就是要研究這些學科的交叉點?!保?]著名學者薩林斯(Marshall Sahlins)曾說:“提及歷史人類學,就是倡導這樣一類人類學——它是一門廣闊意義上的綜合性學科。如果我們企圖對此加以闡釋的話,盡管其稱歷史人類學為一門學科,其文本所指仍然說明歷史人類學是一種綜合了多種學科方法與內容的研究方式,這種綜合性的研究方式使歷史人類學成為一門獨特的學科。”[6]高發元曾經指出:“歷史民族學的構建基礎和解決相關問題的有效性,除了具有民族學的視野外,關鍵還在于確立多學科整合研究的準則。”[7]
由此可見,依據民族學和歷史學產生的歷史民族學,其研究的深化要借助于融合兩個學科的研究方法與成果,這正好體現了跨學科是歷史民族學內在發展之必然。
鑒于每個民族文化都蘊含著厚重的歷史,而歷史學提供的相關歷史事實為了解一個民族過去的文化提供可能。這就意味著歷史學理論和研究方法成為歷史民族學理論教學的內容。
自20 世紀初民族學傳入中國,中國民族學界諸多學者強調民族學必須與歷史學結合,用歷史學方法研究中國各民族的民族志資料,用民族學的理論詮釋歷史問題。眾所周知,在民族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出現之前,有關民族學的大量資料就存在于古代許多歷史學著作中。我國有著極為豐富的民族史志資料。譬如,二十四史中有大量的各民族史志。此外,還有大量記載我國少數民族的專著,如《華陽國志》《蠻書》以及歷代的地方志、族譜、游記、筆記等著述中也有各民族生產生活、風俗習慣等方面的記述。這些豐富的民族志資料,均為歷史民族學的研究奠定了厚實的資料基礎。正是由于中國文獻典籍資料豐富,20 世紀20 年代,民族學引入中國時被視為歷史學的一個輔助工具。譬如,蔡元培先生認為,民族學的對象“不外歷史學的研究”,所以“得視為歷史學的一部分”[8]。宋蜀華先生強調方法上注重縱橫相結合的跨學科研究,即對研究對象進行歷時性與共時性相結合的研究;微觀研究與宏觀研究相結合[9]。從他們的論述中可知,既然民族學研究需要借助于歷史學的理論方法,歷史民族學就更需如此。為此,中國諸多歷史民族學學者經過了較好的歷史學訓練,將史學素養作為自己必備的素質,研究過程中十分重視歷史學理論方法的運用。譬如,我們在從事土家族研究時,對其社會結構、生活習俗、思想文化等方面的研究,僅憑借田野調查掌握土家族社會現實的資料是不夠的,因為無法對一些現象進行深刻解讀。為此,需要運用歷史研究的方法,對歷史資料展開分析。通過找出其現象本身形成的原因、途徑和發展變化的軌跡,方可對土家族文化現象進行較為深入的剖析。這說明歷史民族學研究需要借助于歷史學理論方法。
因此,在歷史民族學課程教學中,必須加強歷史學理論方法的教學,提高學生的史學素養。
20 世紀60 年代以來,歷史學的民族學化(或人類學化)成為歷史學轉型的主要趨勢之一,隨之出現了歷史民族史新領域,這表明歷史民族學同樣需要民族學的支撐。為此,在歷史民族學課程教學中加強民族學理論方法教學成為必然。
既然民族學、社會學在觀點上與歷史學最為接近,而歷史民族學系對傳統史學結果的反思。因而,從歷史學本位而言,它就需要不斷借鑒民族學、社會學等多學科理論。年鑒學派第一代代表人物安德烈·比爾吉埃爾在討論歷史民族學概念時曾這樣指出:只有當歷史學家在處理這些材料時,進行了人類學思考的研究,才能成為歷史人類學[10]。中國學者蔡元培先生也曾有類似的表述:“至于二千六百年以前的史事,大都不易了解,非以史前學、考古學之所得為補充,而以民族學之所敘為此證不可。”[11]同樣,楊庭碩先生也說:“在歷史人類學看來,歷史事件雖然永遠不可能重復,但孕育歷史事件的文化卻從來不允許中斷。歷史事件不僅專屬于古人,也影響著今天。因而,淹沒在塵埃中的歷史事件,今人照樣可以真實而全面地認知和理解,也可以和古人一道分享。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史學需要借助文化人類學的理念和方法,需要探索新的研究規范?!薄爸袊鴤鹘y的治學思想多的是歷史感,少的是文化觀。以至于蔡元培和劉師培將文化人類學的經典進化論從西方搬過來,去解讀中國的遠古文獻?!保?2]從他們的論述中可見,民族學理論對于歷史民族學研究之重要。譬如,歷史學是研究時間的他者,歷史是主觀與客觀的統一。為此,歷史學家要跳出自己先入為主的觀念來解讀歷史,為更好地理解歷史,就得借用民族學研究“他者”和研究“異文化”的理論方法。
可見,歷史民族學課程教學中加強民族學理論方法教學,有助于去除傳統史學中的“中心”意志,跳出“文化本位主義”,可以幫助學生樹立中立、公正的歷史觀。
歷史學重視文獻,民族學重視田野。但是,文獻與田野并不對立,只是二者側重點不同而已。而歷史民族學正好實現二者結合,走進歷史現場正是歷史民族學實踐教學的內在要求。
歷史民族學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學科,田野調查是開展歷史民族學研究的重要方法。田野是由課程體系和社會實踐組成的整體,通過引導讓學生領會歷史民族學教學的實踐目標。走進歷史現場的社會實踐是田野的直接體現。何耀華先生曾經這樣說道:“進行田野調查是進行歷史民族學研究的一項重要方法。在已逝去的27 年,特別是最近的10 年中,我多次去云南、四川、貴州、西藏的少數民族地區,調查了解彝、藏、苗、傣等族的歷史和現狀?!保?]1鄭振滿老師也說:“我理解的歷史人類學很簡單,就是民間文獻加田野調查?!保?3]田野點是一個能作為當時社會歷史投影的社區,可以將這樣的社區作為一個研究對象。運用民族學參與式的田野調查,對田野點歷史與文化進行“深描”,直接獲取經驗事實,運用歷史學、民族學、社會學、經濟學等多學科知識,以求得對該社區文化與歷史的整體認識,從而把握其發展的內在脈絡。
鄭振滿老師曾指出,歷史學家吸納人類學家的研究方法去做田野調查,目的是獲得一種“文化體驗”,并透過這種體驗去捕捉解讀文獻時所產生的靈感,去培養對歷史過程的洞察力和問題意識。[14]文獻中有些表述,不進入田野,我們根本沒有辦法讀懂,去田野是為了獲取歷史現場感。陳春聲老師也指出,田野調查的另一個基礎性目的是“搜集到極為豐富的民間文獻……可以聽到大量的有關族源、開村、村際關系、社區內部關系等內容的傳說和故事”,亦即收集到在圖書館、檔案館中難以讀到聽到的文獻。[15]
自2004 年招收首屆民族學研究生以來,吉首大學歷史與文化學院就開設了歷史民族學課程;在2012年延伸到本科歷史專業教學,與此同時也就開始了歷史民族學田野調查教學實踐,讓學生在歷史現場中閱讀文獻與體驗文化。具體而言,我們的田野教學實踐分為兩部分進行,即田野實踐理論課和社會實踐。我們帶領學生進行歷史民族學田野調查的目的,除了獲取家譜、碑刻、契約文書等民間文獻研究資料及口述資料外,還通過走進歷史現場,獲取對被研究者文化的深層體驗,從而更好地理解民間文獻的內在脈絡并加深對文獻的理解。譬如,筆者在對永順土司進行研究過程中,運用歷史民族學理論,包括歷史學、民族學等多學科的方法,對歷史問題和現實問題進行深入研究,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在講授歷史民族學課程時,筆者列舉了自己研究永順土司碑刻的體會。2004 年,筆者與學院其他老師帶學生在湘西永順彭氏土司的統治中心——老司城和不二門進行歷史民族學考察,在不二門發現《溪州隱吏車庚詩》碑,這首詩是一首“五言藏頭詩”,十分晦澀難懂。在講授中告訴學生首先注意兩點:一是該詩是在永順土司區發現;二是碑文中的落款“古溪州守印”“溪州隱吏車庚”“乙卯重九”信息很重要。通過碑文環境及相關信息介紹后,指導學生對本文內容進行斷句,對詩句內容進行一一解讀。經過分析后指出這首詩為永順末代土司彭肇槐所作。接著引導學生分析這塊碑的內容,碑文內容隱含著土司彭肇槐對清廷的厭恨和不滿,與《清史稿》中所讀到的永順土司彭肇槐十分恭順,自愿改土歸流的材料不相吻合。最后,筆者認為永順土司改土歸流并非是“自愿改流”,是在當時西南改土歸流背景之下,不得已而改之。這就是永順土司改土歸流的歷史真實。
通過民族學的“深描”方法,走進歷史現場,將文獻置于歷史情境中,讓文獻中所闡述內容的意義網絡活起來,文獻的真正意義方可得到合理的詮釋。學生在“田野”中不僅能夠體悟到如何收集第一手文獻,而且還對解讀文獻的方法有深切感悟。同時,在上歷史民族學課時,通過布置課外思考題,組織學生收集相關研究資料,開展田野考察和撰寫學科論文、調查報告等方式,使學生加深了對歷史民族學理論方法的理解。
因此,筆者認為通過走向田野的實踐教學,能夠實現培養學生在具體歷史語境中理解文獻和文化自身內在脈絡之目的,從而也進一步加深對整個中國社會的深層結構與內在脈絡的理解。
面對歷史學與民族學的挑戰,誕生了歷史民族學科。盡管歷史民族學自誕生以來,其學科性質問題一直存有爭議,但是歷史民族學的跨學科特點卻得到學界公認。正是基于歷史民族學的跨學科性質,決定了在歷史民族學課程教學中必須加強民族學和歷史學相關理論的教學。這不僅對教師提出了較高要求,也為學生學習帶來了一定難度。而走向歷史現場是破解“教”與“學”難題的教學實踐,它不僅是一種方法論,也是一種理論架構。總之,跨學科思維是歷史民族學課程的基本要求。經過多年教學嘗試,跨學科思維方式不但可以豐富學生對歷史與文化的認識,而且能夠培養學生的跨學科意識,提高他們運用跨學科方法思考問題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