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宏程,劉 勝
(1.安徽大學外語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2.池州學院,外國語學院,安徽 池州 247000)
“庶民”作為一種文化概念,已是后殖民文學批評的重要理論范疇與研究出發點。它是殖民主義不平等權力結構下的產物,指那些在殖民體系下處于從屬地位的弱勢一方,經由葛蘭西、斯皮瓦克等人的研究,不斷地呈現出邊緣低層人物主體化研究傾向[1]。作為文學話語研究的庶民研究,跳出了庶民本身的研究,而是轉向庶民形象在文學話語中如何被描述和傳達出來,將庶民的邊緣形象放在研究的中心,由此重新詮釋庶民的意義。
以毛姆小說《葉之震顫——南太平洋故事集》(以下簡稱《葉》)[2]為例,當中庶民人物形象表現多是片言只語式,呈現出碎片化、斷裂和身份缺失的表征,作者甚至忽略了庶民意識的內部形態,以一種單向式的獨斷觀點來涵蓋庶民形象的描述。此類情形直接導致了殖民者與被殖民的之間的割裂與差異,并在潛意識里強化了殖民統治話語。
目前關于毛姆小說《葉》中的庶民形象研究不是很多。國外相關研究主要有三:首先,更多地傾向于從后殖民視角來研讀毛姆,檢視白人在東方和南太平洋的表現,側重研究種族差別、庶民的沉默與邊緣化,顯示出如賽義德東方主義觀建構的庶民形象[3]。其次,不少研究結合其在東亞、南太平洋的游歷著作來探討作品的帝國主義偏見以及自以為是的西方殖民思想[4]。進而,從性別研究、男性主體和二元對立(binarism)視角來解讀南太平洋文學,以殖民男子氣概來解析白人話語現象,將非白人的他者作為失語、失勢的庶民形象來進行探討[5]。還有研究從視點投射的角度出發,互換話語視角,將其作為關于庶民形象研究的一個重要出發點,如從歐洲白人中心話語(Eurocentirc discourse)的內視角(Insider perspective)轉向當地居民的內視角,實現邊緣話語到中心話語的過渡,這樣就能夠跳出白人中心視角[6]。國內相關研究主要有四。首先,從殖民話語觀點出發,分析指白人中心思想的帝國書寫特征,以及對不同種族的認知與傾向,包含了意識形態與文化霸權[7]。其二,從殖民旅行和東方主義理論來進行研究,甚至從東方形象的構建來探討毛姆筆下的東方人和南太平洋的土著形象,認知作品中不同的文化與文明之間的沖突,揭示出殖民主義對當地的影響[8]。其三,從他者形象、跨文化和異化視角出發,研究作品白人眼中的他者的異化現象[9]。進而,也有研究側重于性別建構,以南太平洋地區作為背景,對人物塑造、性別特征、種族分野等進行多層次的探討[10]。
這些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深化了人們對毛姆小說的認知,但鮮有研究實現從中心人物到邊緣形象的互換。而反向闡釋,是將小說中的被殖民者,即所謂的庶民形象放到研究的中心,將其從被忽視或遺忘的地位推到焦點中心,從而放大邊緣形象敘事,從而考量其作品中庶民形象特征,以及這種形象對當地社會文化的影響。因此,反向闡釋殖民話語視域下的庶民,不失為一種新的研究方向,從反向視角將焦點集中于混血兒與當地土著,分析其生存特征和文化境遇,互換話語敘事視角,從而揭示南太平洋中的邊緣人物的主體身份危機,認清殖民書寫策略的本質,以挖掘庶民的文化優勢。
南太平洋地區在《葉》主要指南太平洋諸島,主要包括薩摩亞(Samoa)、塔希提島(Tahiti)和夏威夷群島(Hawaiian islands),這一帶原著民的生活比較原始,處于前現代時期,除了白人殖民者,島上還有混血兒、東方移民,形成了一個特殊的殖民環境。在作品中,混血兒多指白人與當地土著所生的后代,這些人大多保有土著的種族與文化特征,也擁有部分西方白人的特征,文化身份通常是模糊混合,又不為白人殖民者所容納,呈現出一種混雜化(hybridization)的特色。在白人殖民語境下,混血兒面臨著地理環境、文化歸屬上的焦慮和迷失自我的困惑。整體上他們被拋出了主流的殖民統治階層,生存方式上處于邊緣境地。太平洋殖民的西方化(westernization)也加劇了這種身份上的焦慮感。一旦殖民者以西方方式建構殖民體系,則這個體系中的所有庶民都成了西方中心義視域下的存在形式,成為殖民主義的副產品(byproduct)[11]。在這個過程中,混血兒面臨著對自身所帶有的白人文化的消解、調整與重構,不得已成為跨界生存的混雜文化中的邊緣人。和當地土著一樣,混血兒也遭遇到文化身份危機。這種多元混雜文化現象在南太平洋地區文學中已經充分顯示出主體身份的缺失[12]。
混血兒形象在《葉之震顫》有一定量的語言著筆,甚至在《雨》中毛姆還描寫了白人與南太平洋島上的混血兒婚姻的故事。受制于西方中心的思想,混血兒的聲音被埋沒,小說集中少有對混血兒的語言描繪,恰如后殖民理論家斯皮瓦克斷言“庶民無法言說”?;煅獌阂话闫つw黝黑,沒有了白人的特色,同樣操持令人憎惡的薩摩亞語,做著低劣的工作,地位上可能比東方移民要高一些,在文化與身份上又異于土著居民。這種不對等的身份使其無法獨立于南太平洋社會,不得不屈從于白人統治,與當地土著居民生活在一起。在南太平洋地區,他們要么從事白人下屬的職員,要么自食其力,成為小商人。《雨》中,商人霍恩就是個混血兒,和當地人通婚,生了幾個褐色皮膚的孩子,經營著小旅館和店鋪的生意。
甚至白人與混血兒之間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陌生感,盡管這些混血兒也是白人的后代,卻失去白人的特征。一方面,他們失去了白人的特權與文化優越感,另一方面也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島國根基,同其他移民一樣也是幽靈一般的無根存在,內心存有恐懼感與自卑感。在白人殖民統治下,混血兒在經濟與精神上受到殖民者霸權式的控制,成為失語者,不斷地被擠壓在社會邊緣。他們想要融入白人為主的社會,卻始終遭到白人殖民者的唾棄,結果只好委身地當地土著居民,甚至在妻子面前“顯得很渺小”[2]32。
混血兒在文化上也處于失語的態勢,因為膚色不白,白人基因不純正,遭到白人殖民者的歧視。混血兒作為邊緣的人存在,部分原因在于,他們失去了白人宗主的庇護,成為南太平洋社會的流浪者,陷入了身份認同危機,甚至迷失自我,盲目地認同或屈從于白人的殖民統治,遵守白人制定的社會規范。他們在地位上比土著稍微好一點點,但由于身體和思想上的不確定性直接導致了其身份在殖民話語體系中的缺失。如齊格蒙·鮑曼所說,在多元文化的殖民社會中,人們通常不能確定他們是否“獲得了永久停留在一個地方的權利”[13]。這種變動不居直接產生了混血兒對自身身份的焦慮感,以及白人對其信任感與可靠感的喪失。《麥金托什》中,白人殖民者沃爾克有個“混血職員”,用來打理自己的事務。同時,他還欺負壓榨瑞典的混血兒,燒毀了他家的房產,并說那是“神意的判決”[2]16。白人麥金托什甚至認為,混血兒如果皮膚白得“讓人可以跟他聊上一聊”,那也算給他面子?!痘鹋旚敗分校邆€子的混血兒也只能在酒吧里打打下手,做著服務員的工作。甚至里面的水手巴納納斯,就是個混血兒,因為他有著英國人的姓氏。但白人殖民者并不承認他是混血兒,“不適合做白人的伙伴”[2]192,因為他身上沒有“一滴白人的血液”,膚色比夏威夷人還黑,但他沉默寡言,與大多數當地人不一樣。
《葉之震顫》這部小說集充斥了政治殖民、經濟殖民、文化殖民與文化霸權主義思想,殖民者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對混血兒進行意識形態的控制與影響,甚至連當地混血女性都成為殖民斗爭的犧牲品。在小說《池塘》中,薩摩亞女孩混血兒埃塞爾嫁給白人銀行職員勞森。勞森隱藏了卑劣的本性,他從事過奴隸買賣,充滿了對宗主國的留戀,在殖民地地區無比地失落,但在薩摩亞享受著當地人的膜拜。他喜歡埃塞爾,認為在這里感受到了“廣闊的自由”。然而這段婚姻并不被當地白人看好,甚至德裔美國人米勒認為,找當地女人尋歡作樂可以,跟他們結婚“絕對不行”[2]140。勞森看到埃塞爾生下黑皮膚的孩子時是無比的失望,畢竟不像“英國小寶寶”[2]142,甚至認為這樣孩子沒有機會了,要么娶一個“混血兒”,要么娶“當地人”。而埃塞爾不習慣英國的生活,在英國的高地小溪里游泳,卻被當地人警告,于是溜回阿皮亞,與當地人和混血兒生活在一起,“在當地生活的陰暗背景下更加自在”[2]164。
小說似乎從反面的視角來勾勒出當地混血女性不屈從于白人男性中心統治的方式,經歷了一個對白人文化的向往、中途彷徨與最后抗擊的過程,表現出一種不同于西方文化的意識覺醒,揭示出反殖民主義思想對混血兒為追求自身文化價值產生的巨大影響。埃塞爾一開始是作為男性的欲望表征與征服對象出現在勞森的面前,始終保持南太平洋地區的生活本色,以此保留身份,甚至在回歸阿皮亞后,其生活居然在白人中間獲得某種敬重。
南太平洋的土著居民,自殖民始就成為被征服的對象,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遭受殖民者的壓迫與侵蝕,一步步地被邊緣化,在白人作品中,他們多是失語的邊緣者形象,
土著居民自殖民者侵占他們的領地時起,便對他們產生排斥抗拒的心理,尤其在殖民者的高壓之下。從種族與地緣上看,在南太平洋地區,中國人、混血兒與當地土著都處于被殖民的地位,是受虐待和被統治的對象。在《麥金托什》中,沃爾克以一種殖民高壓的姿態對待當地土著居民,對他們頤指氣使,進行經濟上的壓榨,“有效地統治著自己的小王國”[2]13。在白人麥金托什看來,沃爾克愛護當地人是因為他們處于他的權力掌控之下。當地的卡納卡人找到他要求將修路的費用提高時,遭到嚴辭拒絕。沃爾克更是威逼利誘,要他們順從管理,甚至通過威脅村里的族長來壓低修路工資待遇,迫使村民就范,忍氣吞聲地為他干活。同樣是白人的麥金托什甚至也認為,當地人有奴性,會卑躬屈膝,諂媚逢迎。這是一種典型白人知識分子對待當地土著的態度,一方面同情他們,一方面卻又憎惡他們。
在南太平洋的白人殖民過程中,當地土著居民受制于白人的文化觀念與審美標準,在政治、經濟上受制于殖民者。即使是這樣,他們也不被白人接納,白人始終對其充滿了憎惡與討厭。在小說《雨》中,傳教士戴維森的一句“那是太平洋地區最見不得人的丑惡之地”[2]229說出了白人殖民者的心態。在白人殖民者眼里,無論是中國人、混血兒,還是土著居民,都是極其丑陋的。
在殖民強權面前,當地土著不得不屈從于白人,甚至沃爾克的一聲怒吼,就能讓當地的請愿者閉口,順從地按照沃爾克的白人禮儀進行自我規范。沃爾克愛當地人就像“自私的人愛他的狗”,隨時提防那些侵犯他利益的人。即使有當地人向他告狀投訴,他也強權威逼。他要卡納卡人修路,卻給很少的報酬,對于反抗者施以各種方式迫使就范。當地的居民只默默地干活,“心理充滿了憤怒與屈辱”[2]26。土著居民本來是當地的主人,結果因為殖民統治成了社會的最底層。土著居民只要稍微有一點物質或經濟訴求,就會遭到殖民者的鎮壓。
文化上殖民者往往鄙視當地人,當地土著常被視為沒有文化、缺乏教養、沒有信仰的人?!稅邸分校愄芈鼰o法接受當地人的生活方式,認為當地人穿的“帕瑞歐”不是衣服,只有白人穿的衣服才是真正文明人的衣服。甚至那個“穆瑞阿”的美麗動人的小島,竟讓貝特曼“羞愧難當”[2]77。在《雨》中,傳教士戴維森和夫人前往薩摩亞北部群島的教區傳教,在他們看來,這些地方的人們墮落行徑極其讓人憎惡,他們無法看清自己的罪惡,如跳舞、暴露身體、不去教堂禮拜。戴維森通過經濟懲罰的方式迫使他們改變信仰,經濟制裁與思想改宗(proselytization)的方法兩相結合,逼迫當地人就范。戴維森夫婦甚至認為,火奴魯魯是“瘟疫之地”“紅燈區”和“文明污點”,他們暫駐的埃維雷也是“太平洋地區最見不得人的丑惡之地”。小說中戴維森夫婦極具權力象征意味,甚至直接影響當地總督,迫使其按照他們的規范行事。這種權勢話語通過對被殖民者的操控再現了殖民者的文化優越感,幻想通過基督文明之光來照亮這個無知陰郁、充滿罪惡的幽僻之地,并藉此維持在南太平洋島國的社會統治、宗教信仰的權益。這種野心在殖民經驗中得到證實,甚至在南太平洋的殖民時期,“迷人的身體意象讓位給充滿了威脅的語言”[14]。
土著居民無論怎么模仿白人,羨慕白人,都不會被白人殖民者視為同類。在白人眼里,他們始終是沒有教化的人,極其丑陋。他們的出路在于反抗殖民,抵制白人文化殖民政策,重塑民族意志,顛覆白人強加于他們的身份建構,這樣才有可能走出不一樣的路。然而在《葉之震顫》中,這一點反抗的火星很快就被撲滅了。其反抗存在著不確定的形式,甚至具有一定程度的模糊性。
小說《麥金托什》述及了卡納卡人的反抗殖民統治的情節,只不過最終并沒有敵過白人的殖民統治,甚至這種反抗的情節還被服務于主要情節,以說明白人統治者沃爾克的善良人性。馬陶村族長的兒子馬努馬甚至殺死了沃爾克,然而并不能給當地帶來什么改變,小島仍舊在白人的殖民統治中。甚至在沃爾克死前的描述中,人們也可以發現,白人殖民會是多么殘忍。一旦有白人殖民者被殺,等待當地土著居民的將是一場屠殺。沃爾克說,“一旦他們興師動眾,懲罰總是落在無辜的人頭上”[2]47。小說展現了南太平洋地區底層的土著居民的凄慘生活,在白人統治下,他們無法保全自己的土地,徘徊在社會邊緣,無法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
即使是馬努馬借助了麥金托什的槍殺死了殖民頭子沃爾克,很快他又將槍還了回去,并不能對同樣是白人的麥金托什下手。這說明,馬努馬所代表的反抗殖民力量并沒有真正的主體意識,在民族身份認同上并沒有多少深刻理解,還是無法擺脫種族歧視與殖民統治的雙重壓迫。
作為南太平洋地區最早的居民,他們應當是主人,然而殖民統治使他們與外來弱勢移民、混血兒一樣,也是社會的底層人。在西方精英文化熏陶下的毛姆筆下,他們仍然沒有跳出被邊緣化的命運,這無疑是毛姆白人中心意識思想的旁溢,也是殖民中意識形態的外在表現。
混血兒和當地土著的文學形象,都是在西方殖民背景下通過西方中心主義的話語體現出來,表面上看,這種話語主宰了南太平洋社會的等級架構和文化意義的重鑄,在一定程度上也表現出了被殖民者的被迫與無奈。但是反向觀察作品,將這兩種文學形象突出,置其于研究的中心,則能發現出混血兒和當地土著的殖民反抗特征和南太平洋地區特有的文化感召力。南太平洋地區事實上是一片異質混雜的文化場域,甚至讓西方中心論的白人知識分子感受到一種悖論,即西方文化的先天優越性與當地文化的魅力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然而在這種文化交往中他們又表現出對土著文化的贊賞與追隨。
相對于西方社會,南太平洋殖民社會并不是直接依附于單一的殖民文化統治,而是發展成為混雜多元的文化形態。這里面既包含了殖民文化,也涵蓋了被殖民的文化樣態。這種被殖民的文化樣態并不是作為殖民文化的附庸,而是有著自己的頑強生命力。在殖民話語中,這種文化形態或多或少地或歪曲地被呈現出來。早有學者認為,異質性空間建構才是南太平洋社會的獨特文化架構,體現出三大特征:混雜多元、他者反抗和無限包容[15]。其中混雜多元就是南太平洋社會典型特征。
《池塘》中,埃塞爾與白人的聯姻并不能給她帶來幸福,甚至宗主國的移居生活也沒有給予她快樂的生活。正如薩義德所認為的那樣,移居是從一種確定而具體的生活方式轉入另一種方式,人們需要理解或學習這一傳統,但不能真正的歸屬于它[16]。同樣在《愛》中,愛德華為了有條件能和心上人伊莎貝爾在一起,不得不前往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島去經商,然而一去之后,全然忘記了伊莎貝爾,在南太平洋島上過上自由休閑的生活,少了文明世界的爾虞我詐與相互傾軋。甚至伊莎貝爾的舅舅阿諾德·杰克遜,一個偽造票據的罪犯居然也在小島上安了家,過上無拘無束的生活。這里小島似乎是南太平洋社會的某種表征,一些西方人來到這里,仿佛靈魂受到凈化,似乎這里的一切“超乎道德”,人們可以“接受一切”,“接受自己”,變得“慷慨善良”[2]83。
南太平洋社會作為對西方社會的他者參照,也顯示出自身獨特的優越性。在西方社會中,“最善良的人可能就是有罪之人,最壞的人反倒是圣人”[2]84。與西方高度發達的工業經濟文明相比,這里雖然落后,但卻保有最真摯、最善良的人性,一點也有沒有工業文明的污染。這里人們輕松閑適,溫厚和善,成功不以財富衡量。這與西方資本社會的模式毫不相干。后者貫穿于社會所有領域,從經濟關系到道德規范、文化觀念和品格構成,人們把歷史視為一種人類征服自然、改變自己的進步過程。[17]這種主導模式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殖民文化統治的種種局限。這種局限恰恰是由南太平洋社會的獨特文化構成反映出來,表面上它是殖民話語體系下社會階層不均衡的體現,實質上是西方殖民文化拒絕與當地文化進行平等真誠交流的反映。
在早期南太平洋文學中,庶民形象是通過殖民話語建構起來的,但這并不妨礙對其文化優越性的挖掘。尤其是作為邊緣人形象的庶民文化,在總體上表現出當地特有的風俗與包容性特征。首先,南太平洋社會的當地土著和混血兒一樣,在島上平靜生活,而且溫馴得力,對人熱情,在艱難生存中傳承地域特色文化,維系著文化的發展。在《麥金托什》里,即使在沃爾克的塔魯阿殖民王國里,當地土著居民仍然按照長幼有序、尊卑有儀的原則行事。甚至沃爾克也是靠著一個混血職員將小島管理得井井有條。他們溫馴有加,即使有殖民統治壓迫,他們只是默默地干活,進行無聲的反抗。甚至連小說中的女族長也是和藹友善,尊貴有容[2]32。而其混血兒的丈夫杰維斯也與其交流和諧,雖然在殖民者看來這是典型的奴性,但可以看出混血兒與當地土著之間良好的人際關系?;煅獌翰粌H在小島上操持生意,而且能與當地土著相處融洽。甚至混血女性和土著女性長相甜美,為人真誠,這也會讓白人怦然心動。土著和混血兒同生活在這片島嶼,相對生活自由,給小島帶來了文化上的新特色。此外,南太平洋的居民熱情奔放,“熱情一旦被喚醒,他們便無所不能”[2]194。當地土著與混血兒保有原始的天性,即使是白人也會感到南太平洋社會的這種獨特文化優勢,因為西方“文明使他厭惡”,在這里他們能感受到“更廣闊的自由”[2]138。
其次,對西方殖民者和其他東方移民顯示出包容的胸懷,世界各地的人民都可在這里交融。南太平洋地區是“東西匯合之地”[2]177,來自全世界的人們在這里交融,各種信仰不同、價值觀不同、生活方式不同的人共存于同一片地域。這就充分體現了這個地區的包容特征,也說明了原初居民即當地土著保有寬廣的胸懷。盡管土著被白人殖民,忍辱負重,但還是謙和包容,彰顯文化的優質一面,以精神來對抗肉體的創傷,以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凈化人的靈魂?!稅邸分?,混血兒完美地生活塔希提島上,在白人看來,他身上有當地人的血統,便有了傲然之氣[2]65。小島不僅有白人,還有來自東方的移民,譬如中國人、印度人等,他們都能在島上與當地人和諧共生,并行不悖,這無疑體現作為原主人的土著人的包容特征。
其三,與自然環境互動融合,保持傳統習俗,共生互存。南太平洋小島“美輪美奐”[2]77,自然環境優美,湖海一色。土著居民與之融為一體,生活方式與行為規范簡單,與南太平洋獨特的地理環境相映成輝,并與之共生互存,表現出富有民族特色的風范。獨特的地理優勢讓小島充滿了神秘奇異的魅力,讓人浮想聯翩。當地多是聚族群落而居,形成酋長制部落,文化上當地人會常坐一起,促膝交心,聊著古老的傳奇與探險故事,讓整個南太平洋像謎一樣的存在,充滿了無限遐想。即使是白人至上思想嚴重的貝特曼也會被當地人的魔力所吸引[2]81。在殖民者看來,小島上居民的即興舞蹈演出丑陋不堪,但是有原始之風,直率天然,小島上居民純樸率真,“像孩子般天真無邪”[2]98。盡管殖民文化強勢侵入,但是島國人民還是堅守自己的文化與信仰?!爱數厝嗣詰偬琛盵2]211,穿衣暴露,而殖民者看來這是傷風敗俗、墮落的表現。其實舞蹈是生命形式最直接的綻放,也是活力無限的標志,甚至女孩彈奏的樂器尤克里里也是當地民俗風情的表現。
再則,庶民作為殖民話語中的他者形象,為西方文化提供參照,透視西方中心主義的局限,和南太平洋地區的獨特的文化價值觀。相對于西方工業文明,南太平洋地區則顯得落后原始。而在《池塘》中,小說通過精神層面的分析來說明混血兒、當地土著的生活方式對其自身的影響,他們迷戀自己的文化,執著于自己的社區,能在回歸島國中找到自我的身份。池塘作為一種隱喻,象征了南太平洋社會文化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在一定意義上,它是白人作家南太平洋本土回望的一種表征,以原始文明對西方文明的沖突來反觀殖民統治,也是對殖民關系作批判性的考察。無疑,故事再現了文化他者之于西方文明的參照性與優越性,從另一個方面也揭示了西方文明的局限。池塘正是自由生活的潛射,南太平洋的居民只有回歸故土,才能獲得心靈的自由。作為樂土的池塘,恰好彰顯了以追求利益為特色的西方文化的局限。
在殖民書寫策略上,小說始終在原敘事策略上完全站在白人視角,將小說中這些失語、失勢、失權的土著居民、混血兒作為主要人物的陪襯。因此,需要從有關庶民的非邏輯性描述和割裂的故事中找到情節的因果關聯,在碎片化、零散化的敘事背后復原和再現南太平洋地區被殖民者的庶民文化生活景象,從而形成一個立體的空間結構,將邊緣化的庶民形象放到研究視域的中心,并作整體的認知,重新找到其主體身份,發掘他們的文化優點。這種優點不在于對自身文化傳統的堅持,而在于在文化碰撞中如何以新的樣貌呈現出南太平洋地區的多元文化特色,并將這種特色發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