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IPWARE技法在陶藝創作中的審美表達

劉 崢 魯迅美術學院

運用SLIPWARE技法制作的現代陶瓷藝術作品，其發展史可追溯至17、18世紀的英國。SLIPWARE的原意是融化為泥漿狀的化妝土。這種技術在陶器藝術中的應用有悠久的歷史，始終被視為一項主要工藝。如今，用SLIPWARE陶藝創作技法制作出的陶器，被人們廣泛地稱為流描陶器。20世紀20年代末日本掀起了民藝運動，SLIPWARE陶藝技法傳入日本，由Bernard Howell Leach與柳宗悅等人推廣后在日本被群眾接受并得到普及。到了現代，由于社會的進步、生產技術的發達以及社會價值觀的改變，各種藝術門類的交匯、共融和重構，現代陶藝媒介藝術受到了高度重視，現代SLIPWARE技藝作品具有獨特的審美特性與表達語言，重新激活了當代陶藝家的創作激情，多元化的審美意識在對材料物性和個人精神的熔煉過程中促使現代SLIPWARE技藝作品各具特色，從而把現代陶器藝術創作推向了一種全新的審美境界。

一、線條靈動

線出現在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線條是造型藝術的一種基本語言，有較強的概括性和藝術表現力，長期以來線條的造型藝術一直被畫家們不斷研究。在《美的分析》一書中，威廉·荷加斯曾這樣說道：“線條僅僅有高度變化，因此沒有藝術性。而直線和曲線組合，可以形成復合的曲線，比單一的曲線更加多變，因此它很具有藝術性?！?/p>

在曲線中，由曲線構成的波紋線變化得更加豐富，所以更具有裝飾功能，也更加悅目，荷加斯稱為“美的曲線”。曲線作為平面構成的造型元素，在SLIPWARE技術中形成了曲直濃淡的變化規律，使它在造型藝術上具備強烈的表現力，使形體與畫面空間富有生命力等。正是基于這樣的特點，對具有豐富創意表達的現代陶藝人來說，豐富多變的曲線就變成古今中外陶藝創造者最熱衷的視覺表達元素。

SLIPWARE技法不同于傳統的裝飾工藝，它雖然也是利用看似單一的線段裝飾物體，但是從第一根開始直到最后一根，都需要用細木棍在泥漿上進行多次拖拽，形成了類似一方連續圖案又有別于一方連續圖案的自然的具有流體效果的圖案。但它并不適合于規整劃一的曲線布局，因為這里已經包含了大量的美學特征與創新可能性，這與有序排列的線條完全不同。筆者在作品《史跡》中使用SLIPWARE技術時，線的輪廓非常流暢，易掩飾創作人的想法、自我意識和氣場，使用SLIPWARE技法，線是跟著自然的節奏流淌下來的，制作人理性的一面被削弱，留下了輕松悠然的一面。線的空間結構通過調節干濕、粗細、長度，從內至外，運用斷續、連綴、疏密、空隙、虛實等方法成形。“充分調動曲線自身的美學力量，設計出富有節奏變化的線形結構，使泥性得到充分展示，表達出藝術作品的動勢節律，實現形神兼備、氣韻生動的裝飾目標。”節奏變化、調和之美感被一根根線條體現出來。其中需要強調的是，在制陶技術中裝飾要求也是很嚴格的，而這個特點也決定了運用SLIPWARE技法的陶藝作品不僅注重外在的形體，更要強調形式和內容的關聯。任何一根線條的交叉都是按照設計意圖做出的整體考慮。因此，創作者必須對SLIPWARE技法的運用進行反復推敲與實驗。在作品中，必須充分考慮到任何看似單純的線條本身具有的價值與含義。

二、裝飾肌理

現代陶藝在現代審美的要求下講究多元美共存，豐富的肌理變化也是其多元美的一個重要方面，采用SLIPWARE技法制作的陶藝作品更是將這個審美特征體現得淋漓盡致。泥土流淌的紋理之美自然而然地順應著普遍心理需求的美學趨向，所以許多陶藝人的注意力也被深刻吸引。在SLIPWARE陶藝創作的手法下所形成的肌理效果，把材料紋理直觀地展示出來，自然風格鮮明，顯示出淳樸、直率、豪邁的美感，使人感覺與自然十分親密。

陶藝家應注重運用泥漿的肌理能力，并采用不同的造型工藝和裝飾技法，創作出各種不同的肌理效果，從而不斷地豐富SLIPWARE技法的視覺表現力。善于運用SLIPWARE技術創造視覺肌理，以達到引起觀眾審美興趣的美學目的，這是當代陶藝家在研究SLIPWARE技法時應具備的素質。成形后的器皿表面曲線交錯，產生了高低凹凸的層次感。

同時，創作者為了充分展現泥漿自身質地的天然屬性，還使用了豐富多樣的高溫色劑與泥漿搭配，使得泥漿所構成的整體肌理效果更加豐富多變。尤其是在與泥漿表面和泥漿接觸的區域，在高溫的燒制下，產生各種顏色和密度變化的漿液流動、凝滯、結晶、暈散現象，由這些變化所形成的效果充分體現了材質的天然面貌，以及與釉面流動特性相結合的偶發效應，利用SLIPWARE技法制作的陶藝作品肌理的色彩效果也被大幅改善，同時也增強了對泥漿中立體形象的表達。

從《史跡》這件作品中人們還可以發現，它是在陶藝形狀上的裝飾加工，泥漿肌理并沒有單獨出現，它一直都是在創作主體的引領下，為其審美內容服務的。肌理的特殊表現也激發了作品的人文特性，并且是對文化精神的升華。采用SLIPWARE技法創作的作品與老子思想中的“‘道’是一切事物的根源”“‘道’亦是循環不息”不謀而合，強調凡事均無須強求，應順其自然。這充分體現了SLIPWARE技法產生的裝飾效果上的感性美，即不受人的理性控制而展現的隨機美感。而“道”的主要表現就是“無物之象”。無象比有象更大，因此，“大象無形”是從古至今人們審美追求的最高境界，這進入了“道”的境界，一切都是自然痕跡，完全符合自然規律。

三、手工情感

SLIPWARE技法制作過程是一個關于泥漿和火的實驗，泥漿的流動性和火的隨機性決定了陶器制作中所傳遞出來的富有溫度的手工感覺?，F代陶藝創作不同于陶瓷產業鏈工廠，從制作到燒制、從裝飾到內涵都十分注重手工制作在其中的表現，從一開始創作就加入了制作者情感的痕跡。

例如齊藤十郎運用SLIPWARE技法制作陶藝作品，他主張以輕松的意念創作，使器具使用者不會因為制作器具的嚴謹而緊張。從齊藤十郎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大量的波浪線條，看似輕松詼諧，但是排布確實花盡心思。他一直堅持認為：自己做出的器皿能給使用者帶來輕松的感覺。齊藤十郎對工業革命之后被人冷落的SLIPWARE技法很是偏愛，泥釉自然流淌下來，沒有任何模板，只能跟著自然的節奏耐心地描繪。這樣制作器皿，十分考驗制作者的定力，也考驗人的耐心。他認為，如果刻意地強調個人風格，就很難保持陶器質樸的本質，而質樸才是他想在自己的陶器里留下的真正永恒的東西。在完成作品的過程中，泥漿與泥漿之間的穿插、組合都在個人情感的影響下出現不同的發展軌跡。手隨心動，成型隨心，泥漿的蜿蜒迂回、聚合、發散，統一融入了情感與理想交織的精神當中。燒結后的器物表面粗糲的質感帶著原始陶瓷的氣質，隨意的紋樣自然顯現一些原始宗教的意味。陶藝作品的造型來源于陶器人的審美修養與情感的實體性，而SLIPWARE技法則借助手工制作突出了這種理念，其最大的美學意義就是對作品的情感世界進行表達。無論是SLIPWARE作品的組織、肌理的展示，每個細節都是對陶藝者內在情感的真實展現?？v觀SLIPWARE的技法與陶藝，人們不難看到其創作背后人文情感的流露。如同中國書法的泥漿激發出強大的力量，頗具東方藝術之氣韻。從藝術作品中，人們可以看出泥的痕跡，并獲得手感之美。在運用SLIPWARE技法創作的過程中，潛在地賦予了泥漿極其豐富的藝術表現力。透過人手，創作對象不但具備了外在形態，也同時形成了內在精神，從而體現了個體情感和形象的統一融合?！斑@實際上是創作者情感介入的一種方式，通過對泥漿的重新加工，促進個性精神和審美表現的共同統一，使個體情感在‘潤物無聲’的境地中得到完整表達?！?/p>

四、意向構造

現代制陶技術創作的核心主要是陶藝家個人對精神世界的渴望，陶藝家可以利用各種技巧將個人的情感和體驗滲透到創作的形式中。當然，具體的藝術形式往往無法滿足陶藝家的心靈追求，而抽象的藝術形式也很難引發觀眾的思想共振。意象是指一種通過個人的主觀意志加工創作出與實際物體不同的藝術形象，它處于具體和抽象之間，從古至今是繪畫和雕塑等藝術作品中的形象表達的主要語言。雖然現代陶藝發展得較晚，但是在意象表達的形態處理手段和審美理念方面受到繪畫和雕塑藝術的影響，并由此產生了具有現代陶藝獨特手工特點的SLIPWARE技法陶瓷藝術作品，在審美表現和美學特點上與傳統意象的表達藝術十分接近。意象之“象”源于生活，而“意”的注入又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的想象。因此，意象的形成是主觀的人結合情感對客觀物體真實的反饋。泥漿早已不僅僅是創作材料，而是成為作品的內在靈魂，成為聯系作者與作品的精神之脈。十場天伸采用SLIPWARE技法制作陶器，給人一種莫名的詼諧感，能傳遞給使用者暖意，讓人感覺輕松。十場天伸的作品都表現出SLIPWARE的藝術內涵，在這樣的表現手法中，人們能夠發現意在形中、以形為意的創作意義。而泥土在陶藝家眼中已經成為一種情感表達、一種對大自然的熱愛、一首對生活的贊歌。而泥土的形象也在陶藝家個性化的藝術語言描述下具備多種多樣的美學含義，從而真實地表現了陶藝家的創作特色與審美狀態。所以，運用SLIPWARE技法制作的作品凝固了人們瞬間的生活感受，創作形式更趨于抽象性，體現了意象構成之美，同時激發出現代人的創作熱情。當然，這些作品的審美價值的形成都是源于陶藝家對泥性的理解、對生命本質的認識，以及深厚的藝術修養。SLIPWARE技法的意象之美是凝結于器皿之上的自然語言，它以最自由的方式充分體現了材料的特征，運用美學語言，從而散發出無盡的藝術張力。

五、基于SLIPWARE技法的創新實踐

（一）規則流體泥漿裝飾

在SLIPWARE技法的實踐中，采用的規則流體泥漿裝飾手法：先將瓷泥漿均勻地澆在陶坯上，再用滴管將其他顏色的泥漿按照相同比例和大小滴在瓷泥漿上面，用細木棍在泥漿上進行一次或多次的拖拽，形成了類似一方連續圖案又有別于一方連續圖案的自然的流體效果的圖案。

規則的流體泥漿裝飾在呈現原始陶藝作品所追求的對稱和重復的質樸效果的同時，拖拽的線條由于SLIPWARE技法的隨機特性又產生了感性的隨機效果，體現出不同含水量、不同種類的泥漿之間流動性的差異美。

（二）不規則流體泥漿裝飾

在SLIPWARE技法的實踐中，采用三種或三種以上不同顏色的泥漿，然后將濕陶泥坯放在拉坯機上固定，在濕陶泥坯上倒上泥漿，通過調整旋轉速度達到不同效果。在實踐中，泥漿干濕不同、傾倒的位置不同、泥漿的量不同、傾倒不同顏色的順序不同、旋轉的速度不同，泥漿擴散成一塊色斑或變化為一條線，上浮顯出本來的顏色或下沉與其他顏色相互融合，這些人為可控或不可控的變量都導致呈現出的效果千變萬化，營造出一種夾雜著突破、爆發，甚至是矛盾的氛圍。

六、結語

本文總結歸納了SLIPWARE技法在陶器裝飾中的運用及表現，梳理和完善這類技法的陶瓷作品風格上的外貌特征。在不斷更迭的新時代藝術語境下，SLIPWARE技法仍是現當代藝術發展中不可或缺的部分，SLIPWARE技法是陶瓷藝術家對自然萬物抽象的裝飾表現形式。SLIPWARE技法作為傳統陶瓷的基礎技法，起源于崇尚自然，渴望返璞歸真，不僅傳承了傳統符號紋飾所蘊含的重要意義，還啟發了陶瓷裝飾藝術的發展狀貌。SLIPWARE技法發展到現代可謂形式多變，這離不開SLIPWARE技法所創造的圖案的抽象性，SLIPWARE技法用最基本的方法展示了裝飾美。受社會潮流、SLIPWARE技法在國內普及率逐漸提升的影響，SLIPWARE技法被更多人運用。SLIPWARE技法可以讓人們體會到前人感悟、觀察、描繪世界萬物的方式，包含了先人富有藝術特色、哲學與美學的感悟和理解，我們應當結合本民族的特色，創造出具有強烈民族氣息的本土化的藝術表現形式，找到真正的民族特點，SLIPWARE技法表達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要求和價值追求，同時對裝飾藝術發展有著極大的啟發和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