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希孟
(山西大學 哲學社會學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發明千千萬,起點是一問。
禽獸不如人,過在不會問。
智者問的巧,愚者問的笨。
人力勝天工,只在每事問。
——陶行知
智慧不是知識。知識是記憶、回顧,死記硬背,洞穴中人。知識是生活。智慧是超越。智慧是前瞻,展望、面向未來、飛天。大智慧是大懷疑,大智慧是大問題。懷疑為知識之鑰匙。一個聰明人,永遠會發問。稽古揆今,缺乏質疑、懷疑,是科學不昌明,技術匱乏的主因。哲學就和問題、懷疑、詰問、質詢結下不解之緣。哲學乃千古司芬克斯之謎。“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為什么是奇文?因為有疑義。什么是欣賞?就是“相與析”。欣賞什么?分析疑難。孔夫子提倡“每事問”——然而畢竟不是神秘之問。孔夫子“不語怪力亂神”。康德提出的四個問題是:我能認識什么?我應該做什么?我可以希望什么?什么是人?這都是“疑義相與析”。蒙臺涅的座右銘是:“我究竟知道什么?”。培根也說,假如一個人想從確定性開始,那么,他就會以懷疑告終。但是,假如他樂于從懷疑開始,那么,他就會以確定性告終。這是說懷疑的重要性。人生離不開懷疑。懷疑是一種無處不在的生活態度和生存方式。
胡適名言:多研究些(具體)問題,少談些(抽象)主義。這真是高明之見。只有發現問題,研究問題,解決問題,才能實現主義。主義產生于問題,旨在研究問題,解決問題。問題是解決主義的具體辦法。主義是解決問題的高度抽象。“主義”由問題產生,由問題組成。一個問題的解決,又帶來新的問題。一系列問題,形成主義。胡適說:做學問的要件是問題意識、懷疑、質詢。有人寫不出文章,乃因為發現不了問題。問題是自我困境,沒有陷入困境,不會有問題,就無從研究。
知識,中國古人叫“學問”。學習就是學會提問、學會查詢、學會責難、學會質疑。在學習中,知識越多,問題也越多。學問家,就是咨詢家、提問家、疑問家。作為批判精神的疑問是知識們起點,哲理的入門與途徑。一切空談之所以為空,在于它們不包含任何問題。只有提出問題才能給出方案。沒有發現問題,沒有驚訝,沒有詫異,沒有神秘,可以說是我們的代“病”。人的一生就是不斷地提出問題的一生。如果我們停止追問,我們的生命即告結束。笛卡兒是歐洲哲學史上著名的懷疑哲學大師。“我思故我在”,就是“我懷疑,故我在”。在這個意義上,“我思故我在”,其實就是“我思故我問”“我問故我在”。沒有審問,便沒有思想,沒有文章,沒有人生。很難想象一個沒有問題、不會提問的人,能談到自己的存在。沒有思考,就沒有存在。一個人存在,在于他懷疑、思索,在于他有疑難問題。他懷疑僵化學理,提倡懷疑一切,實即對任何事物都問一個“為什么”“是什么”“怎么樣”“何時”“何地”“何人”“何物”。然而他卻遭到我們的恥笑。這不正常。在某種意義上,一切哲學乃懷疑哲學,即對人們習以為常的“常識”提出質疑與詢問。最厲害的打擊、最深刻的思慮、最深沉的感情、最熾熱的愛意、最解氣的仇恨、最傷感的悲哀、最昂揚的喜悅,是反詰、質詢、質疑。質疑、譴責、追咎、審問,是哲學的法官。法庭的威力和實質是質詢、質證。滔滔不絕的陳述,得接受法槌的質詢。進入哲學學院,你得學會發問。發出疑問、探詢、質疑,這是最能引起思索的句子。最有才華、最聰慧的人,是提出問題的人。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唯有博學者,才能審問;唯有審問,才能慎思、明辨、篤行。
我們自幼就破解謎語。謎,就是問題。問題拉近了我們與答案的距離。距離產生探究;距離引出奧秘;距離表示親近;距離使我們不斷追求生活的意義。人生的意義不在于把答案擺上供桌,而在于求索本身。有了問題,有了謎語,才有人生。未經省察的人生,未經發問的意見,未經破譯的人生,乃沒有價值。有了問題、有了思想、有了探究,生活才有意義。“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沒有求索,生活本身就沒有意義。然而求索什么,我們并不了然。求索的過程本身就是目的。我們說話,是道出生活之謎;我們寫作,是破解生話之謎;我們做夢,也是參與生活之謎。生命是過程,是求索、追問的過程。生命之樹的奧秘,在于它不斷提出生活的“為什么”。提問便有了生活;破解,是生話的全部內容與構成。生活之謎比宇宙之謎還要奧秘。
我認為學哲學的人首先應當學會提問題,要求人們善于破解生存之謎。有人悍然宣布:哲學并不神秘。然而我們知道哲學乃是一種神通冥合。它通過“天問”達到天人合一。哲學有幾分神秘和玄奧。哲學家應當恍焉忽焉,神兮秘兮。同樣,促使科學發明創造的動機,往往也是個謎。求解謎底的種種努力,促成了科學。科學問題只有在具備解決的方案時才可能出現。只有在具備解答的條件成熟時問題才能被提出。問題和答案是社會條件科技進步的孿生子。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原因和結果同時發生。生活中處處都是謎。世界是謎一般的宮殿。我們時時接受試探和拷問。生活構成了要求我們破解的人生之謎。世界充滿神奇、鬼魅與奧秘,我們當常存敬畏之心。發問,乃是表達渴求神秘之心。
哲學不是咄咄逼人的斗爭。哲學不是萬應靈丹寶葫蘆,不提供萬能鑰匙破解一切疑難。它自身就是謎團。哲學不回答現實問題。它隱居隱退。“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這個問題原不是邀人回答的,而是探究最高存在、終極真理、宇宙存在的“有”“無”問題乃在表達高遠志向。最深刻的問題無答案,無解之謎是最深遠的謎,這是智慧而不是知識,無人可以回答或破解。廣而言之,哲學問題,至高的存在,無解之謎,無定于一尊的答案。“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這里涉及宇宙根基、存在根本、時間永恒。這好像是問:大地靠誰維持才不至于沉降。古人以為大地在龜背上。然而毛澤東的提間乃是形而上學的預設。他設想有比龜背更可靠的存在基礎。對哲學家而言,這問題關系到宇宙的根基所在。蒼茫宇宙,浩蕩乾坤,必有不以有限短暫的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法則和規律。我們生也有涯的人類怎么能主宰茫無涯際的宇宙沉浮?原詩并非要人作答,也沒有做出回答,意境反而更深邃。
哲學就是詢問、疑問。哲學的標志永遠是“?”,而不是“。”。哲學的問題可問而不可答。對哲學問題的解答永遠是另外一個問題。一個智者所能提出的問題總是比一百個蠢人所能回答的還要多十倍。重新提出問題,乃是對先哲的問題的真正回答。我們若不“離經叛道”,就不要冒充先知,貿然作答,而應當以問題對問題。知識始于無知、困惑和疑難問題。科學、史學、經濟、法律的研究,起源于困境、疑難、躊躇、困惑和問題。提出問題,只有在給出解決方案的歷史條件已經具備時才有可能。提出問題,等于找到解決問題的方向和門徑。問題是指示器、方向盤和路標。我們以問題的形式表達我們的驚訝和詫異。問題不止一個,對問題的選擇與表達決定著探究的方向。每個問題都是一個預想的模式,對雜亂無章的驚訝加以整理,決定思考這一題目的過程。問題是一個化了妝的答案,明乎此,是起碼的智慧。問題表明深淵的存在。沒有問題,當然表明人生的匱乏。問題表明人意識到生存的危機;問題表明對世界賴以存在的基礎的尋求。基礎乃是某種植根或設立的地基。喪失了基礎的世界懸浮于深淵之上。生活乃是一系列的問題。生活對于哲人,不是現成的恩賜,而是一種挑戰、一種邀請、一種機遇,邀他參與追問。
哲人是不安分的。哲人躁動不安。哲人的驚人之語是發問、懷疑、疑慮、哀怨、嘆惋。他的詢問,是天問,皓月長空,對天長嘆。在一切語言句式中,最有價值的是疑問句、反問句、質問句、設問句。它引人深思,指示通向真理路標。疑問是探詢,是尋索。哲人惴惴不安,不安于現狀和答案。哲人無知、恍惚、踟躕、懷疑、緘默、思慮、提問、質詢、聆聽、哀怨、惋惜。這是他們的主要使命。有一天,你做到上述中的一項,你就是哲人了。面對浩瀚知識汪洋,哲人驚異,哲人聆聽,而非滔滔言說。哲人是童子,無知故坦誠,好奇而天真,詫異且質詢,緘默以聆聽。哲學日,沒有哲學王國,沒有哲學王子。哲學沒有殿堂,沒有供墊腳的哲人之石。除了巉巖攀登和林中小徑,沒有哲學的寬闊大道和繁華市井。除了冷清伶仃,沒有哲學桂冠冕旒。
疑問句,因疑而問,哲學的懷疑態度,不是日常疑心。它是哲學的起點,探討究竟至極原理。這并非指日常生活起疑慮重重犯疑心病(懷疑出軌,疑鄰竊斧)。日常人際交往為瑣事反詰、反問、設問、追究、追問、責問、審問、堂審、法棰庭審,不在此例。哲學是疑問與探究。當然,有些疑問句是修辭手法,胸有成竹,加強語氣,或引起議論,是設問、反詰、肯定、堅信和反駁(難道?莫非?豈是?),并非疑問、懷疑、質詢。修辭學的設問,是為了引起議論,啟發思想,當然也是表示肯定,憤慨。這是明知故問,咄咄逼人的論戰手法,表示肯定語氣。“難道……?”,“莫非……?”“果真……?”“豈有……?”“究竟……?”,“為什么……?”,“何去何從,拭目以待”。例如“天涯何處無芳草?”處處是芳草。“中國人失掉了自信心了嗎?”。沒有!“天下誰人不識君?”無人。“試看天下誰能敵?”無人。“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反問可以加強語氣,激發感情,加深印象。有的是問而無答,有時是肯定句表示否定:“太陽會從西邊出來嗎?”有時是否定句表示肯定:“難道沒有自責的地方嗎?”這種反問也叫激問、反詰、詰問。“池水漣漪,鶯花亂飛,誰能說它不美呢?”,無人。“寧靜的竹海里難道沒有人家?”,有。
有一位教授做完報告開始回答學生的提問。一個中國學生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教授說:“Yes,I know.But,what is your question?”。不會提問,沒有問題,可以說我們時代的“失語癥”。聰明的學生是提出問題的學生。我們應當時時警戒:我們的問題是什么?會提問題,常提問題,是好學生,不提問,無異議,不懷疑,不是好學生。
蘇格拉底置人于死地的武器是質詢、質疑。他不停地提問,使對方處于尷尬境地。蘇格拉底并不認為可以解答一切問題。老師的答案通常是反詰。據說希臘先哲的授課方式就是對話。他像接生婆那樣引導學生提出問題,引導學生“順產”,而他又對這些問題報以問題。接生婆接生的是一個大“?”。希臘哲學乃是問答哲學,或曰“問-問”哲學,是向茫茫蒼天提出的宇宙究竟至極的創世與末世問題。
威爾·杜蘭特說:哲學的探險一旦產生了可用定理表達的知識,這知識便不再屬于哲學了。哲學總是把她的產兒送人,自己再去提問,自己再去生育。或者說,哲學是不結果實的花。科學卻是源于哲學家的疑問,而歸結為功用。哲學總是對于未知領域的探究,是“圍攻真理的第一道壕塹”。哲學提出懷疑,比科學驗證更困難。科學在已經被哲學探究過的領土圈地耕耘,哲學卻又去提出新的疑問,開辟新的疆域。然而,哲學的無上樂趣,乃在于“懷疑之樂”。西方哲學自古就包含形而上學之問,即包含關于神的學問,屬于超驗范圍。關于神的學問,指的是:對于神,我們可以問。超驗的問題,不可說,但可問。一個有知識的人發出疑問:“什么是知識?”。明明知道,卻提出人的知識是從哪里來的。這不是無知,而是引領思考。
古人把懷疑與學問聯系在一起。程頤說:“學者先要會疑。”張載也說:“在可疑而不疑者,不曾學;學則須疑。”顧頡剛認為,對于傳說,都應當經過一番思考,不應當隨便相信。懷疑的精神是做學問的基本條件。例如聽說“腐草為螢”,就要問:死的植物如何會變成飛動的甲蟲?這樣一追問,虛妄學說便不攻自破。他認為經過“懷疑”“思索”“辨別”三步,書本才是自己的書本,學問才是自己的學問。否則便是盲從,便是迷信。“盡信書不如無書”,也是指要有懷疑的精神,不要隨便盲從或迷信。懷疑不僅是消極方面辨偽去妄,也是積極方面建設新學說、啟迪新發明。在不斷的發問和求解中,一切學問便會發展起來。大學問家都是從懷疑中鍛煉出來的[1]。
西諺云:“我們背會了各種可能的答案,卻不知道問題是什么。”這大概是我們時代的通病:我們準備了一大堆現成答案,但忘記了問題本身。我們的習慣是不善于提問題。但提出問題恰是解決問題的一半。提出問題表明解決問題的時機已成熟。提出問題已經找到了答案的所在。一個哲學學生,應當滿腹狐疑,而不是滿面春風。他總在思,他總在疑——疑就是思,思的形式和內容就是疑,就是問題。他有永遠解答不了的問題。我們時代許多人的痛疾在于對任何問題都不假思索、不甘寂寞地做出回答。他好像是百事通,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然而,即使是認識論的問題,也同探索詭譎問題聯系在一起。
中國古代屈原的《天問》,可以說是心靈盤根問底的真正沖動。這也是哲學的開端。《天問》乃是沒有答案的亙古奇問,綺麗之至,富于哲學魅力。《天問》共有174個疑難問題,并不和形而上學有關,只和宇宙天體、自然物候、民生人事有關。然而柳宗元卻寫了《天對》——他“替天行道”,代天做答。我始終認為,《天對》遠不像《天問》那樣傳世和引人入勝。《天問》的真正魅力在于它提出宇宙最深邃的問題。只要人類存在,這些問題就要一直問下去。
哲學史上許多名篇巨著的題目是問句,或者是引起思考的發問。疑問、發問,包含著答案。那一定是胸有成竹。這不是明知故問,而是問題指明尋找答案的方向。問題提示答案。問題揭示、暗示、啟發、指示答案,或答案的方向。能提出問題的人能先人一步找到關于問題的答案或通向答案的路徑。提問是發難、挑戰,激勵思考、引出結論、得到答案。答案常常隱含在問題之中。問題常常包含著答案。無所不知的人,不會提問題的人,沒有狐疑,布袋里裝滿著的答案,可惜都是垃圾。有許多哲學問題一直還沒有令人滿意的答案。“哲學是無知之子”。學園派的哲學家們明智地第對任何未經證明的命題都保持緘默。沒有比草率的判斷更糟糕的事,也沒有比不加批判地接受錯誤觀點、或者頑固地堅持尚未充分探討的理論更缺乏哲學家的尊嚴和誠實。
問題引出答案、啟示答案、揭露答案、鑒定答案。問題使人思考,問題引出答案,問題使人清晰,問題使人縝密,問題使人巧慧,問題帶來人生意義,問題推動歷史。沒有問題,便沒有思考。萬有引力來自于思考和問題。一篇文章,通常要滿足五個要素:who,where,when,what,why。時間、地點、條件、人物,都以問題的面目出現。答案隱藏在問題里。在所有的標點符號中,逗號、句號、頓號、分號、破折號只表示停頓、轉折和隔斷,此外沒有別的意義。只有問號、嘆號、引號、省略號才具有情感意義或實在意義。問號兼具感嘆、思索、追究、驚懼、情感、質詢和疑問的意義。它當然也具有停頓、提示的作用。問題并不僅僅表明無知和懷疑。問題表示一種態度、一種尋求、一種挑戰、一種希冀和愿景。
赫胥黎說:關于人的問題,是其它一切問題的基礎,比其余問題更有興味。它決定人類在自然界的位置。人類在自然界的位置乃是由人會發問、會思考來決定的,而不是由人類能提供豐富而正確的答案決定的。按赫胥黎:世人常提出的能給人無窮興味的問題乃是:人類從何而來?人的界限和大自然的界限何在[2]65?人類最后要達到的目的是什么?這又是一連串的問題。
維特根斯坦說:“對于不能表達的解答來說,人們也不能把問題表達出來。這種謎是不存在的。如果一般地能把問題提出,則也能對它加以解答。……只有在有答案的地方才有問題,而這只有在有某種可以說的事情的地方才有。”[3]19-20他又說:“確實有不能講述的東西。這是自己表明出來的。”這東西應當包括人的存在及人的問題。在我看來,人的問題不可用邏輯與科學語言言說,但并非不可提問,并非不可思議。人的問題是自己顯現出來的。維特根斯坦說,凡是不可言說之物,必須保持沉默。維特根斯坦“為思維劃定一個界限,或者不如說不是為思維,而是為思想的表達劃定一個界限”,“為可思的東西劃界限,從而也為不可思的東西劃界限”[3]20。不可思的、不能言說的、無含義的包括形而上學主體、“神秘的事物”。對于不可言說的,必須保持沉默。但它們引人沉思冥想,并非毫無疑義。大智慧是沉默寡言不落言筌不搞爭論。莊子的理論,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
難道哲學真的不是向內求心而是向外問天(“天問”即“問天”)嗎?我以為,哲學的根本問題乃是反躬自問:“人是誰?”“人是什么?”。“認識你自己”這是古希臘德爾菲神廟鐫刻的神諭,蘇格拉底很贊同這句話中所內含的精神,認為哲學就是要“認識你自己”,并以此把哲學拉回人間。哲學關乎人自身,而不是關乎昊天。真哲學不是“天問”,而乃“人問”,即“問人”、自問。你不可能期望從別人或宇宙得到答案。哲學的根本問題因而就是“人是誰?”,“人是什么?”。對這個問題的真正回答是:“我是誰?”,“我是什么?”。這種反躬自省,乃構成一種沉思默念,一種玄覽靜觀,一種懺悔反思。然而,“我是誰?”與“人是什么?”仍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問題。希臘哲學通過亞里士多德問:“人是什么?”,然而印度吠檀多哲學和禪宗卻提出:“我是誰?”。問題的提法制約了答案。“人是什么?”是一個認識論問題。“我是誰?”則不是認識論問題,因為你不能把自己當作對象和客體。它不是一個理性問題,沒有合理的答案,有時反到荒誕不經。
“人是誰?”“我是誰?”,這是哲學的根本問題,哲學家的根本問題“根本”不是“科學是什么?”。古人云:“知人則哲”。如果要問“科學是什么?”,那也只能先提問:“科學對人而言是什么?”。然而,這又回到了“人是誰?”的問題。“我是誰?”的問題是關系到我自身及我的存在的問題。這個問題是在夜闌人靜、捫心自問時才臨到我的。在燈紅酒綠、觥籌交錯的繁華鬧市,你想不到這個問題,因為那時,你不是“我”自己,你是他人,你是大千世界中的一個樣品。當提出“我是誰?”這個問題時,人陷入兩難境地:他既是發問者,也是被問者(注意:不是回答者)。他拷問自己。這個問題引來的是一個新的問題,而不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