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掌控之政治婚姻述論

宋 杰

(首都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089)

漢末自董卓進京把持朝政之后，國內(nèi)戰(zhàn)亂四起，天下豪杰割據(jù)爭雄?！按笳哌B郡國，中者嬰城邑，小者聚阡陌，以還相吞滅?！盵1]89各地軍閥為了消滅敵人，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除了使用軍事斗爭，還采取種種計謀策略。其中利用兒女或親屬聯(lián)姻建立同盟，籠絡部下，是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如史家所言：“三國紛爭，結(jié)盟資援，羈降制敵，多用婚姻?！盵2]36不過，將這種手段運用得最為廣泛、熟練，發(fā)揮到極致者，則非曹操莫屬。關于三國的政治婚姻，學術界已有數(shù)篇論文[3-5]，都列舉過曹操的事例，但是仍有深入發(fā)掘分析的余地，故筆者試作此文以便抒發(fā)。曹操掌控的政治婚姻可以分為對外聯(lián)姻和對內(nèi)聯(lián)姻兩類，下面予以詳述：

一、曹操的對外聯(lián)姻

(一)孫曹結(jié)姻

對外聯(lián)姻是與其他軍閥或政治集團通婚結(jié)好。這種手段出現(xiàn)于先秦的周代，像周王室與諸侯國的聯(lián)姻，各國諸侯之間的聯(lián)姻，都是促進政治同盟進一步鞏固發(fā)展的重要途徑。臧文仲有言：“夫為四鄰之援，結(jié)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國之艱急是為。”[6]157秦漢時期，中國形成了統(tǒng)一的專制集權王朝，對外聯(lián)姻主要表現(xiàn)在與匈奴及西域各國的“和親”。漢末三國時期，由于國內(nèi)處于群雄紛立的混亂狀態(tài)，各政治集團之間的通婚結(jié)盟現(xiàn)象屢見不鮮。例如，呂布將女兒許配給袁術之子，以求其出兵援救；孫權把胞妹嫁與劉備，期望兩家同心抗曹；而曹操在這方面的舉措始于與江東孫氏的結(jié)姻。在迎接獻帝進入許都之后，曹操通過控制漢廷逐漸掌握了政治、軍事上的主動權。至建安三年(198年)，他接連打敗了張繡和呂布，統(tǒng)治了兗、豫、徐三州，準備和實力強勁的袁紹一爭高下。正在此時，江東的孫策派遣張纮為使者到許都來貢獻方物(1)《三國志》卷46《吳書·孫策傳》注引《江表傳》：“建安三年，(孫)策又遣使貢方物，倍于元年所獻。其年，制書轉(zhuǎn)拜討逆將軍，改封吳侯?！敝腥A書局，1959年，第1108頁。，并希望得到朝廷正式封賜的將軍稱號。曹操權衡利弊，認為自己暫時無力南征，決定采取遠交近攻的方針，答應孫策的要求，使之成為盟友。“曹公表策為討逆將軍，封為吳侯?！盵1]1104并且以朝廷的名義頒下詔書，指使孫策去襲擊淮南袁術和荊州劉表(2)《三國志》卷46《吳書·孫策傳》注引《江表傳》曰：“(孫)策被詔敕，與司空曹公、衛(wèi)將軍董承、益州牧劉璋等并力討袁術、劉表。”第1108頁。，以消除曹操后方的威脅。為了表示結(jié)好的誠意，曹操還提出要與江東孫氏通婚?！笆菚r袁紹方強；而(孫)策并江東，曹公力未能逞。且欲撫之。乃以弟女配策小弟匡，又為子章取賁女?！盵1]1104以此來維系曹孫兩家和好的局面。孫策在建安五年(200年)春遭到暗殺后，曹操又及時承認其弟孫權的繼任，使雙方和平共處的結(jié)盟關系得以繼續(xù)維持下去。從此時直到赤壁戰(zhàn)前，曹操消滅袁氏并打敗烏桓的8年期間，江東孫氏集團都沒有乘虛進攻曹氏統(tǒng)治的淮南與廣陵。孫權還在建安八年(203年)到十三年(208年)間3次出兵江夏，擊敗并消滅了鎮(zhèn)守夏口的黃祖，成功地牽制了荊州的劉表，為曹操后方安全的保障貢獻了一份力量。

曹操與孫氏的聯(lián)姻，也在江東統(tǒng)治集團當中摻入了破壞安定的因素。例如赤壁之戰(zhàn)前夕，將女兒嫁給曹操次子曹章(即曹彰)的孫賁就企圖變節(jié)投靠。“(孫)權從兄豫章太守賁，女為曹公子婦，及曹公破荊州，威震南土，賁畏懼，欲遣子入質(zhì)?！盵1]1304朱治聞訊后會見孫賁，對其詳述形勢，才打消了他提供人質(zhì)的計劃。娶了曹操侄女的孫匡二十余歲早夭。“子泰，曹氏之甥也，為長水校尉”[1]1213，后來在對魏作戰(zhàn)中陣亡。嘉禾三年(234年)孫權攻打合肥新城，守將滿寵招募壯士數(shù)10人，“從上風放火，燒賊攻具，射殺(孫)權弟子孫泰。”[1]725他的兒子孫秀曾任前將軍、夏口督，建衡二年(270年)因為懷疑孫皓派人前來逮捕，“夜將妻子親兵數(shù)百人奔晉。晉以秀為驃騎將軍、儀同三司，封會稽公?！盵1]1213

另外，這次聯(lián)姻為曹操對孫吳施展外交攻勢提供了很好的口實。赤壁之戰(zhàn)以后，曹操對待孫權和劉備的態(tài)度有明顯的不同。曹劉之間勢同水火，絕無任何妥協(xié)與談判的可能。如諸葛亮所言之“漢、賊不兩立”[1]923。但曹操對孫權施行又打又拉的策略，一方面“四越巢湖”，頻頻向其施加沉重的軍事壓力。另一方面，又修書示好，企圖分化孫劉兩家的結(jié)盟關系，與孫權暫時休戰(zhàn)并挑動他去進攻劉備，自己坐山觀虎斗。例如在阮元瑜《為曹公作書與孫權》中，開篇便說：“離絕以來，于今三年，無一日而忘前好。亦猶姻媾之義，恩情已深；違異之恨，中間尚淺也。孤懷此心，君豈同哉！”李善注：“《爾雅》曰：婿之父曰姻，婦之父曰婚。《毛詩》箋曰：重婚曰媾?！盵7]588指的就是曹操與孫匡、孫賁結(jié)親之事。這封書信所言“離絕以來，于今三年”，是說自赤壁之戰(zhàn)雙方關系決裂后3年，即建安十六年(211年)。李善注釋說赤壁戰(zhàn)后，“(孫)權遂據(jù)江東，西連蜀漢，與劉備和親。(曹操)故作書與權，望得來同事漢也?！盵7]587由于具有此前的聯(lián)姻關系，曹操才在書信中對孫權說：“孤與將軍，恩如骨肉”；并提出他的要求，即重用對曹主和的張昭，反攻劉備?！叭裟軆?nèi)取子布，外擊劉備，以效赤心，用復前好，則江表之任，長以相付，高位重爵，坦然可觀。上令圣朝無東顧之勞，下令百姓保安全之福，君享其榮，孤受其利，豈不快哉！”[7]590

建安二十一年(216年)冬，曹操進兵濡須口，受到吳軍的抵抗而陷于僵持局面。次年春天，“(孫)權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1]1120，實際上是求和。曹操再次提出了與孫權結(jié)盟合作的要求，并且答應與孫氏集團重新聯(lián)姻?！肮珗笫剐藓?，誓重結(jié)婚。”[1]1120但是沒有獲得孫權的同意。直到建安二十四年(219年)，關羽進攻襄陽獲勝，殲滅于禁率領的精銳七軍，曹操聽從了司馬懿與蔣濟的建議，派遣使者誘使孫權偷襲荊州，以解除襄樊的危局?！安芄h徙許都以避其銳，司馬宣王、蔣濟以為關羽得志，孫權必不愿也?？汕踩藙駲嘬b其后，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曹公從之。”[1]941關羽的勝利果然引起了孫權的忌憚，隨即向曹操表示愿意與劉備決裂，并進攻荊州?！扒彩股蠒?，以討關羽自效?！盵1]52這才使曹操多年來的外交努力獲得成功，從而擺脫了在多條戰(zhàn)線與孫、劉兩家交戰(zhàn)的困境。

(二)袁曹結(jié)姻

官渡戰(zhàn)敗以后，袁紹在與曹操的戰(zhàn)爭中處于被動局面。建安七年(202年)，袁紹“發(fā)病歐血，夏五月死。”[1]23謀臣審配、逢紀等違背眾意，擁立少子袁尚。其兄袁譚原任青州刺史，回到鄴城奔喪未能繼位，“自號車騎將軍，由是譚、尚有隙。”[1]201次年曹操北征冀州，袁尚和袁譚固守黃河北岸重鎮(zhèn)黎陽(今河南浚縣)，“自九月至明年二月，大戰(zhàn)城下，譚、尚敗退?！盵8]2409曹操追擊到鄴城(今河北臨漳縣)后作戰(zhàn)受阻，郭嘉建議他收兵南下偽裝征伐荊州劉表，等待袁譚、袁尚內(nèi)訌爆發(fā)，再乘機攻取冀州?！霸B愛此二子，莫適立也。有郭圖、逢紀為之謀臣，必交斗其間，還相離也。急之則相持，緩之而后爭心生。不如南向荊州若征劉表者，以待其變，變成而后擊之，可一舉定也?！盵1]434曹操采納其主張后回到許都，隨后南征荊州，而袁譚與袁尚果然舉兵相攻。袁譚兵敗后退守平原(今山東平原縣西南)，被袁尚圍困，謀士郭圖勸說他向曹操求救，并認為曹操若來救援，必定先攻鄴城，迫使袁尚領兵回救?！皩④娨?，自鄴以北皆可虜?shù)谩！比羰窃斜鴶?，“其兵奔亡，又可斂取以拒曹公。曹公遠僑而來，糧餉不繼，必自逃去。比此之際，趙國以北皆我之有，亦足與曹公為對矣?！盵1]696袁譚起初有所猶豫，后來戰(zhàn)斗不利，便派遣辛毗向曹操求救。曹操大軍此時駐扎在西平(今河南西平縣西)，聽說此事后“諸將皆疑”[1]24，使曹操救援袁譚的計劃發(fā)生動搖。他準備繼續(xù)進攻劉表，坐觀袁氏兄弟的內(nèi)亂升級。“更欲先平荊州，使譚、尚自相弊?！盵1]695辛毗得知后再次求見曹操，對其詳細分析了形勢：

其一，袁氏兄弟經(jīng)過這番爭斗都已精疲力盡。袁譚坐困平原自不待言，而袁尚也因為兵力削弱而無法消滅他。“顯甫(筆者按：袁尚表字)見顯思(筆者按：袁譚表字)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盵1]695

其二，冀州近年遭受災荒戰(zhàn)亂，國力衰弊，已經(jīng)不堪一擊?！氨飻∮谕猓\臣誅于內(nèi)，兄弟讒鬩，國分為二；連年戰(zhàn)伐，而介胄生蟣虱，加以旱蝗，饑饉并臻，國無囷倉，行無裹糧，天災應于上，人事困于下，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袁)尚之時也?！盵1]695

其三，劉表的統(tǒng)治相當穩(wěn)固?！扒G州豐樂，國未有釁?！盵1]696對他進攻會遇到頑強的抵抗，不見得具有勝算。

其四，袁氏兄弟是曹操最重要的敵人，消滅了他們可以壯大隊伍并震懾全國。“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盵1]696

辛毗的分析打動了曹操，接下來他召開會議商定此事?！疤鎸⒃S之，以問群下。群下多以為(劉)表強，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1]324荀攸則代表曹操抒發(fā)了他的意見，即劉表胸無大志，不會構成威脅。“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其無四方志可知矣?！睉摮嗽闲值軆?nèi)亂之際率先殲滅這個首要勁敵?！霸蠐?jù)四州之地，帶甲十萬，紹以寬厚得眾，借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yè)，則天下之難未息也。今兄弟遘惡，其勢不兩全。若有所并則力專，力專則難圖也。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時不可失也。”[1]324這才說服了部下，確定了與袁譚聯(lián)合的戰(zhàn)略方針。

曹操領兵進入河北之后，主動向袁譚提出通婚。建安八年(203年)，“冬十月，到黎陽，為子整與譚結(jié)婚。”[1]24即娶袁譚之女為其子曹整之妻。但是曹操在背地里對部下說：“我固知譚之有小計也。欲使我攻尚，得以其間略民聚眾，尚之破，可得自強以乘我弊也。”[1]24-25這就是郭圖給袁譚的計策，已經(jīng)被曹操識破，而且認為最終不會得逞?！吧衅莆沂?，何弊之乘乎？”[1]24-25因為曹操打敗袁尚后，實力會得到擴充而不是削弱，袁譚將會面對一個更為強大、兇狠的敵人。曹操這次與袁譚通婚，與上次和江東孫氏的結(jié)姻有所不同。曹孫兩家在政治上屬于盟友，雙方各娶一婦，各嫁一女，其通婚基本上是對等的。而袁譚受袁尚圍困，派辛毗來“乞降請救”[1]24，處于相當被動的局面。在這種情況下，曹操提出娶袁譚之女為兒媳，實際上是讓袁譚把女兒送過來充當變相的人質(zhì)。建安二年(197年)張繡曾投降曹操，后又起兵反叛，使曹操吃了大虧?！败姅?，為流矢所中，長子昂、弟子安民遇害。”[1]14他后來總結(jié)教訓對部下說，這次失利的主要原因是沒有向張繡索取人質(zhì)，以后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了(3)《三國志》卷1《魏書·武帝紀》：“公謂諸將曰：‘吾降張繡等，失不便取其質(zhì)，以至于此。吾知所以敗。諸卿觀之，自今已后不復敗矣?！钡?4—15頁。。曹操知道袁譚心懷不軌，但是為了穩(wěn)定雙方的合作關系，共同消滅袁尚，他沒有要求袁譚把兒子送來做人質(zhì)，而是采取了一種緩和的方式，以結(jié)婚通好的名義收納其女兒作兒媳。這樣在表面上顯得更為親情化，有利于穩(wěn)住目前的局面，使袁譚不會再與袁尚重歸于好。如曹操本紀所言：“太祖知譚詐，與結(jié)婚以安之。”[1]202

另外，對待袁譚的“乞降請救”，曹操也給與了較為寬厚的待遇。據(jù)《三國志》辛毗本傳記載，曹操“乃許譚平”[1]696，就是答應袁譚雙方媾和。據(jù)《左傳·宣公十二年》記載，古代對于投降一方可以有多種處置方法，包括遷徙邊遠地區(qū)、罰作奴隸以及保留其社稷成為戰(zhàn)勝者的附庸。楚莊王對待投降的鄭國就是采取了后一種方式，“退三十里而許之平”[9]720，即保留其相對的獨立自主權，允許它與楚國媾和，承認并服從楚國的盟主地位。曹操對待袁譚也是這樣，雖然后者提出投降，卻沒有把他當做自己的下屬，而是作為消滅袁尚作戰(zhàn)的同盟者。袁譚仍然保留自己的軍隊與統(tǒng)治區(qū)域(青州)，但是要在政治和軍事上服從曹操的領導安排，不得搶占冀州地盤與兼并袁尚的部眾。

事后局勢的發(fā)展不出曹操的預料。他花費了數(shù)月時間攻破鄴城，并打敗了袁尚的援軍。袁譚在此期間乘機侵占冀州東北部地區(qū)，壯大了自己的勢力。“公之圍鄴也，譚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尚敗，還中山。譚攻之，尚奔故安，遂并其眾?！盵1]26曹操于是指責他違背了當初達成的協(xié)議，并在斷絕通婚、送還其女后向袁譚發(fā)起進攻?！肮z譚書，責以負約，與之絕婚，女還，然后進軍?！盵1]27袁譚不敢據(jù)守平原，率眾撤退到南皮(今河北南皮縣)。建安十年(205年)正月，曹操領兵圍攻南皮?！暗┘叭罩胁粵Q；公乃自執(zhí)桴鼓，士卒咸奮，應時破陷?！盵1]27袁譚及其妻子被殺，從而完全平定了冀州。

(三)漢曹結(jié)姻

漢獻帝與曹操名為君臣，實乃仇敵。獻帝自遷移到許都后即被嚴密監(jiān)控。“操以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稱陪衛(wèi)，內(nèi)以拘執(zhí)?！盵1]198曹操自己擔任司空，“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1]198，引起獻帝極度的不滿與憤恨。他為此授國舅董承衣帶密詔，企圖誅殺曹操。建安五年(200年)正月，董承等密謀泄露，被曹操戮滅三族?！岸信疄橘F人，操誅承而求貴人殺之。帝以貴人有妊，累為請，不能得?！盵8]453伏皇后自此心懷畏懼，寫密信給其父伏完，“言曹操殘逼之狀，令密圖之。完不敢發(fā)。”[8]453后來他把此信交給妻弟樊普，卻被樊普轉(zhuǎn)呈曹操，“太祖陰為之備”[1]318。

這兩次事件充分暴露了獻帝后宮經(jīng)常會醞釀反曹陰謀，皇宮外面雖有曹兵把守，但是后宮外人不得擅入，是曹操對其監(jiān)視的死角，需要加強對這一領域的控制。謀士荀彧為此提出建議，“勸太祖以女配帝”[1]318。此計正中曹操下懷，他卻假意推托說：“今朝廷有伏后，吾女何得以配上，吾以微功見錄，位為宰相，豈復賴女寵乎！”[1]318曹操對伏皇后密信事佯作不知，卻在建安十八年(213年)七月逼迫獻帝同意聘自己的3個女兒為妃妾。“操進三女憲、節(jié)、華為夫人，聘以束帛玄纁五萬匹，小者待年于國。十九年，并拜為貴人?！盵8]455待曹女進入后宮，他才把伏皇后與伏完密謀誅曹之事揭發(fā)出來?！笆辉露∶?，曹操殺皇后伏氏，滅其族及二皇子?！盵8]388次年正月甲子，曹操又逼迫獻帝，“立貴人曹氏(筆者按：中女曹節(jié))為皇后。”[8]388至此完成了對獻帝后宮的全面監(jiān)控。有學者根據(jù)曹丕代漢時皇后曹節(jié)數(shù)次拒交璽綬一事，認為她與漢家一心，因此曹操并未達到以其監(jiān)視獻帝的目的[10]。筆者以為自從曹操三女被聘為后妃以來，獻帝后宮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謀議政變的事件，不再是反曹勢力盤踞的巢穴。就這一點來看，應該說曹操已經(jīng)達到了他的政治目的。至于曹節(jié)拒交璽綬之事只是表面現(xiàn)象，曹丕稱帝是大勢所趨，其姊妹理應知曉，不會反對。曹節(jié)應該知道王莽篡漢時王政君太后拒交傳國璽、從而博得青史留名的典故。所以，她這樣做只是仿效先例的作秀而已，就和曹丕對臣下的勸進再三辭讓之事相似，并不見得是出自本心。即便曹節(jié)不知道這段故事，深通文史的曹丕也會提醒她如何處置，以便取得良好的政治影響。

二、曹操的對內(nèi)聯(lián)姻

這是曹操對其部下文臣武將的聯(lián)姻，施行于其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帶有恩寵和獎勵的含義，借助于這種手段將君臣關系親屬化，以此來鞏固和發(fā)展自己的政治勢力。曹操的對內(nèi)聯(lián)姻可以根據(jù)對象的不同身份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一)與族親結(jié)姻

曹操雖然自稱是漢相國曹參之后，實際為夏侯氏的后裔。其父曹嵩為宦官曹騰的養(yǎng)子。“吳人作《曹瞞傳》及郭頌《世語》并云：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太祖于惇為從父兄弟?！盵1]2曹操自陳留起兵之后，夏侯惇、夏侯淵跟隨其轉(zhuǎn)戰(zhàn)四方，多立勛績。如段默所言：“與先帝有定天下之功”[1]269。曹操為此將愛女清河公主嫁給夏侯惇之子夏侯楙，“楙在(關)西時，多畜伎妾，公主由此與楙不和。”[1]269夏侯淵則娶了曹操夫人的妹妹?！皽Y妻，太祖內(nèi)妹。長子衡，尚太祖弟海陽哀侯女，恩寵特隆。”[1]272夏侯淵的從子(堂侄)夏侯尚也跟隨曹操征戰(zhàn)?！疤娑街?，尚為軍司馬，將騎從征伐，后為五官將文學。”[1]293他也娶了曹氏之女，具體身份情況不明。其本傳云：“(夏侯)尚有愛妾嬖幸，寵奪適室；適室，曹氏女也，故文帝遣人絞殺之?！盵1]294由此看來，夏侯尚夫人與曹丕關系甚近，或許是兄妹或堂兄妹。如上所述，曹操與夏侯氏的聯(lián)姻實質(zhì)上是宗族內(nèi)部的通婚，可謂親上加親。如陳壽所言：“夏侯、曹氏，世為婚姻，故惇、淵、仁、洪、休、尚、真等并以親舊肺腑，貴重于時，左右勛業(yè)，咸有效勞?！盵1]305

(二)與功臣、名士結(jié)姻

曹操又頻頻和立有大功的文臣武將結(jié)親。例如，號稱有王佐之才的荀彧，在曹操早年征戰(zhàn)時多次出謀劃策。獻帝徙居許都后，“天子拜太祖大將軍，進彧為漢侍中，守尚書令?！盵1]310此后他往往留守后方，“常居中持重，太祖雖伐在外，軍國事皆與彧籌焉?！盵1]310-311荀彧又先后推薦戲志才、郭嘉等謀士為曹操心腹?！疤嬉詮獮橹耍T所進達皆稱職，唯嚴象為楊州，韋康為涼州，后敗亡。”[1]311曹操占領冀州之后，領兵北征袁尚，留荀彧兄長荀衍為監(jiān)軍校尉、河北都督，負責鎮(zhèn)守新根據(jù)地鄴城?！案吒擅芮脖\襲鄴，衍逆覺，盡誅之，以功封列侯?！盵1]316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平定北方，“下令大論功行封，太祖曰：‘忠正密謀，撫寧內(nèi)外，文若(筆者按：荀彧表字)是也?！盵1]324對他進行顯赫的表彰，并且與其結(jié)為親家?！疤嬉耘迯L子惲，后稱安陽公主?！盵1]316

曾任河南郡主簿的任峻，曹操在關東起兵后，“入中牟界，眾不知所從，峻獨與同郡張奮議，舉郡以歸太祖。峻又別收宗族及賓客家兵數(shù)百人，愿從太祖。”[1]489此舉擴大了曹操軍隊的實力與統(tǒng)治范圍，使他非常高興?！氨砭轵T都尉，妻以從妹，甚見親信?！盵1]489在曹操統(tǒng)一中原的作戰(zhàn)中，任峻經(jīng)常在后方負責軍需補給工作。當時遇到旱災饑荒，糧食缺乏，曹操任命任峻為典農(nóng)中郎將，“募百姓屯田于許下，得谷百萬斛，郡國列置田官，數(shù)年中所在積粟，倉廩皆滿?！盵1]489有力地支持了曹操的作戰(zhàn)。曹操征服冀州后，為了籠絡人心，還與當?shù)刂拈T閥世族清河崔氏通婚。崔琰為河北名士，甚有聲望。“及紹卒，二子交爭，爭欲得琰?！盵1]367曹操攻陷鄴城后，“領冀州牧，辟琰為別駕從事?！盵1]367他外出用兵時，曾讓崔琰輔佐世子曹丕鎮(zhèn)守鄴城(4)《三國志》卷12《魏書·崔琰傳》：“太祖征并州，留琰傅文帝于鄴?！钡?68頁。，還為愛子曹植挑選了崔家女兒為媳?！爸?，(崔)琰之兄女壻也?！盵1]369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曹操愛惜青年才俊，愿意將其招為乘龍快婿。如名士何晏，“少以才秀知名，好老莊言，作《道德論》及諸文賦著述凡數(shù)十篇”[1]292，迎娶曹操之女金鄉(xiāng)公主。又如劉先曾任漢朝尚書，后任魏國尚書令?！?劉)先甥同郡周不疑，字元直，零陵人?！断荣t傳》稱不疑幼有異才，聰明敏達，太祖欲以女妻之，不疑不敢當?！盵1]216另外，曹操聽說丁儀才能出眾，“雖未見，欲以愛女妻之”[1]562，但被曹丕以丁儀眇一目為理由勸阻。曹操后來與丁儀會面，見其談吐不凡而十分后悔。“尋辟儀為掾，到與論議，嘉其才朗，曰：‘丁掾，好士也，即使其兩目盲，尚當與女，何況但眇？是吾兒誤我。’”[1]562

(三)與降將結(jié)姻

曹操集團中有些臣下原來屬于敵對陣營，后帶領部屬歸順，也具有相當?shù)膭萘εc影響，且由于以前曾對曹操作戰(zhàn)而心懷忐忑。出于安撫降將、穩(wěn)定統(tǒng)治的目的，曹操也和其中一些人結(jié)姻通好，借此打消他們的顧慮。例如前述之張繡，曾在投降后反叛，雙方結(jié)仇甚深。官渡之戰(zhàn)前，張繡聽從賈詡的建議，認為曹操是“有霸王之志者，固將釋私怨，以明德于四海。”[1]329于是率眾歸降。曹操聞訊大喜，“繡至，太祖執(zhí)其手，與歡宴，為子均取繡女，拜揚武將軍?！盵1]262促使張繡為其效忠竭力。“官渡之役，繡力戰(zhàn)有功，遷破羌將軍。從破袁譚于南皮，復增邑凡二千戶?！盵1]262還有割據(jù)漢中的張魯，“雄據(jù)巴、漢垂三十年”[1]263。建安二十年(215年)他被曹操打敗，準備投降。部下閻圃曰：“今以迫往，功必輕，不如依杜濩赴樸胡相拒，然后委質(zhì)，功必多。”[1]264張魯遵從其建議退走巴中，后來接受曹操的招降?！疤婺姘蒴旀?zhèn)南將軍，待以客禮，封閬中侯，邑萬戶。”[1]265又和張魯聯(lián)姻，“為子彭祖取魯女”[1]265。給予特殊的優(yōu)待，亦受到良好的效果。

三、余論

綜上所述，三國時期曹操對政治婚姻的掌控運用是首屈一指的，其聯(lián)姻的高度與數(shù)量遠遠超過孫、劉兩家；從結(jié)果來看也是成效顯著。究其原因與特點大致如下：

其一，曹操是軍事和政治上的成功者，他較早地控制了漢獻帝，挾天子以令諸侯，成為朝廷的代表；在作戰(zhàn)中又是勝多敗少，相當順利地統(tǒng)一了中原和北方。這些因素使他對待各路軍閥以及自己的部下時占據(jù)有利地位，因而在處理內(nèi)外關系方面掌握著主動權，比較容易推行帶有政治色彩的聯(lián)姻。其結(jié)姻對象往往處于劣勢，受寵若驚，因此不愿或不敢予以反對。

其二，曹操本人精力旺盛，又極為好色，致使妻妾成群，子女眾多。據(jù)有關統(tǒng)計，在他的妻妾中有姓氏者即達15人[11]，她們共為曹操生育了25個兒子(5)參見《三國志》卷20《魏書·武文世王公傳》，第579頁。。曹操女兒的數(shù)量不詳，歷史記載其名與封號者有7人(6)魏宏燦《曹操的妻妾及其女婚事之論析》考證曹操之女有曹節(jié)、曹憲、曹華，清河公主、安陽公主、金鄉(xiāng)公主、臨汾公主，載《合肥學院學報》2016年第6期。，實際上肯定不止此數(shù)；再加上曹氏從親的女兒與曹操妻妾的姊妹，就構成了龐大的備選陣容。相形之下，孫權只有6子，名為登、慮、和、霸、奮、亮；劉備僅有3子：名為禪、永、理。曹操握有如此雄厚的子女親屬資源，可以供他多次選擇結(jié)姻對象，予以婚配，以充分滿足其政治上的需要。

其三，曹操推行的政治聯(lián)姻具有濃重的功利主義傾向。例如,他和夏侯惇、夏侯淵本是同族近親，子女未出五服；而曹操為了鞏固其統(tǒng)治，竟然不惜破壞“同姓不婚”的傳統(tǒng)，與夏后氏結(jié)親，這反映了他蔑視禮法的態(tài)度。與其《求賢令》中要求各地長官不要顧及名教聲望，舉用那些“負汙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1]49的人之情況相同。

其四，曹操猜忌殘忍的性格也在政治聯(lián)姻中暴露出來。對于拒不服從者即反目為仇，將其殺害。例如，前述周不疑謝絕迎娶曹操之女，“太祖心忌不疑，欲除之。文帝諫以為不可，太祖曰：‘此人非汝所能駕御也。’乃遣刺客殺之?！盵1]216

其五，曹操推行的政治聯(lián)姻具有時代的局限性。例如，對其他軍閥的聯(lián)姻只是運用于征伐天下的初期，由于自己的勢力尚未強大與鞏固，因此需要與別的政治集團來通婚結(jié)盟，以消滅主要的敵人。在他平定北方之后，對待各路割據(jù)力量就不再使用這種手段。曹操死后，魏國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對待吳、蜀是恃強凌弱，更不再用聯(lián)姻外交。如曹丕羈縻孫權，就是發(fā)兵逼迫他交納太子孫登為人質(zhì)，以此來保證對曹魏的服從。并且發(fā)話說：“登身朝到，夕召兵還?！盵1]1126另外，在統(tǒng)一中原、政權穩(wěn)定之后，曹操志滿意得，肆意作為；自己的部下包括聯(lián)姻對象若是惹他不滿，即可能招致殺身之禍。例如，功勞卓著的荀彧，雖然與曹操是兒女親家，僅由于對他進爵國公、使用“九錫”儀仗稍有非議，就被逼迫自殺(7)《三國志》卷10《魏書·荀彧傳》注引《魏氏春秋》：“太祖饋(荀)彧食，發(fā)之乃空器也，于是飲藥而卒。”第317頁。。而兄女為曹操兒媳的崔琰，因為“聲姿高暢，眉目疏朗，須長四尺，甚有威重，朝士瞻望”[1]369，受到曹操的忌憚，故以“腹誹心謗”的罪名下獄，亦迫使其自盡。曹植所娶之崔氏女，也由于在服飾方面違反了曹操的禁令，而被下令離婚還家，并予賜死(8)《三國志》卷12《魏書·崔琰傳》注引《世語》曰：“(曹)植妻衣繡，太祖登臺見之，以違制命，還家賜死?！钡?69頁。。由此可見，曹操操縱的政治婚姻有些只是臨時利用。而時過境遷之后，那些聯(lián)姻的對象失去或減弱了利用價值，便不再受其重視，刑戮誅殺如同對待路人，根本不講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