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霞
(南京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別名格雷斯》(Alias Grace,1996)是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的第一部歷史小說,以19世紀加拿大歷史上發生的一起謀殺案(格雷斯·馬克斯案件)為故事背景,將真實的人物和虛構的情節互相交織,構成了一部虛虛實實、真假難辨的另類歷史小說。迄今為止,關于《別名格雷斯》的評論主要圍繞兩個方面:第一是女性主義視角,研究女性在社會、文化和心理層面所處的困境,如瑪格麗特·羅杰森(Margaret Rogerson)從小說中的“縫被”意象入手,指出“‘拼縫被子’是一種女性話語,賦予格雷斯力量,使她能夠以自己的方式講述故事”[1]。第二是后現代歷史敘事學視角,探討“歷史與記憶的碎片特征和不可靠性”[2]118。本文認為,《別名格雷斯》不僅僅是一部女性主義作品,也不僅僅是一部“歷史編纂元小說”(historiographic metaficiton)[3],而是阿特伍德追尋民族國家理念的經典之作。本文試從三個方面入手,探討《別名格雷斯》中的民族國家話語建構。首先,阿特伍德在小說中質疑了格雷斯·馬克斯案件的官方歷史版本,挖掘出潛藏在歷史深處的“加拿大性”。其次,阿特伍德試圖通過“反遺忘”策略,重拾加拿大民族話語中那些“被遺忘的過往”。最后,本論文通過小說中的“百納被”意象,探討了加拿大的“馬賽克文化”。
1843 年6月,多倫多北郊一位富有的農場主托馬斯·金尼爾及其女管家南希·蒙特馬利遭到謀殺。金尼爾的雇工詹姆斯·麥克德莫特以及16歲的女傭格雷斯·馬克斯被指控為謀殺犯。麥克德莫特被處以絞刑,格雷斯則因尚未成年且又有精神方面的問題得以豁免死刑,被判終身監禁,于當年11月入金斯頓監獄服刑。這起案件因為涉及性、暴力以及階級問題在加拿大及美英等國引起轟動,很多報刊雜志都對其進行了連篇累牘的報道。格雷斯于1872年獲釋,隨后去了美國,過起隱姓埋名的日子。她自此從官方記錄中消失,當年轟轟烈烈的事件成為了一段塵封的歷史。
20世紀60年代末,阿特伍德在創作詩集《蘇珊娜·穆迪日志》(The Journals of Susanna Moodie,1970)時首次接觸到格雷斯·馬克斯案件。穆迪是一位移民加拿大的英國中產階級女性。她基于自己1851年在金斯頓監獄與格雷斯見面的情景,在《拓荒生活》(Life in the Clearings,1853)中對這位“大名鼎鼎的女殺人犯”進行了描寫。根據穆迪的描述,這起雙重謀殺案背后的動機顯而易見:格雷斯愛上了雇主托馬斯,于是對南希心生嫉妒,動起殺念,伙同詹姆斯謀害了兩人。阿特伍德在《蘇珊娜·穆迪日志》的“后記”里寫道:“穆迪將格雷斯描繪成整個事件的原動力——一個面色陰沉、勾引男人的十幾歲妖婦;而她的同案犯、男仆詹姆斯·麥克德莫特在穆迪筆下不過是個受騙者,受他自個兒對格雷斯的色欲以及格雷斯軟硬兼施的伎倆所驅使。”[4]62阿特伍德第一次閱讀《拓荒生活》時,對其中關于格雷斯的描寫深信不疑,甚至在1974年將這一歷史事件改編成電視劇,取名《女仆》(The Servant Girl),由加拿大廣播公司播出。在劇中,格雷斯既陰險又使人著迷,詹姆斯完全任由她擺布。在這之后的多年里,阿特伍德大量翻閱了案件的原始資料以及與之相關的文字信息,認識到穆迪作品中有不少事實方面的偏差,如地點和人員信息錯誤等。除此之外,穆迪對格雷斯的描寫似乎有太多狄更斯小說的痕跡。阿特伍德還發現,人們對格雷斯的看法褒貶不一,而格雷斯本人是一個有著多重自我的女性。本著對這段歷史的質疑,阿特伍德創作了《別名格雷斯》,一部以史實為基礎的虛構作品。照阿特伍德自己的話來說,她將“歷史事件小說化了”,但“沒改變任何已知事實”[5]475。
如果《蘇珊娜·穆迪日志》是通過一位英國中產階級女性移民的情感經歷切入英裔加拿大的身份問題,那么,《別名格雷斯》依舊著眼于加拿大的身份建構,只不過采用了不同的視角。它不再講述建國過程中荒野生存或拓荒者定居之類的英雄敘事,而是將目光投向一位來自完全不同社會階層的女性移民的人生經歷,由“她的故事”探討“我們是誰”的問題:“我們如何知道我們是我們認為的我們,或者是100年前……我們所認為的我們?這些問題……隨同加拿大歷史一起出現,事實上隨同任何其他歷史一起出現。”[6]8-9卡羅爾·豪威爾斯(Coral Ann Howells)認為,阿特伍德說這段話的目的是“打破所有基于歷史和起源的關于民族身份的輕松假設。”[7]25豪威爾斯接著指出,阿特伍德敦促人們注意過去與現在的關系,但她采用的方式“并非關注聯系”,而是“指向了現在和過去之間的居間地帶(inbetween space)”,由此“使人們對歷史必然性產生懷疑,并向那些來自合法歷史敘事的可靠民族身份觀提出挑戰”[7]25。在阿特伍德看來,集體記憶和個人的主觀記憶是不穩定的、有裂隙的:“在我們生活的時代,各種各樣的記憶,包括我們稱之為歷史的龐大記憶,都受到了質疑。”[6]7《別名格雷斯》雖然對歷史小說傳統進行了模仿,卻對官方歷史中的確定性事件提出了挑戰。
《別名格雷斯》是阿特伍德從幾乎遭人遺忘的案件中構建的一部小說。她之所以選擇這種對官方歷史版本的反敘事,是因為她想就加拿大的文化傳統和身份進行調查。“我們的遺產。呵,是的——這個密封的神秘盒子……可里面是什么?我們在學校里學不到的許多東西……為什么它們沒被提及?對于我這一代作家而言,加拿大過去所帶來的誘惑,在一定程度上涉及未被提及之事——那些神秘的、被隱瞞的、被遺忘的、被拋棄的、被封殺的事件。”[6]19換言之,正是那些“未被提及之事”才會激起作家的好奇心,才是他們創作的興趣所在。而豪威爾斯對上述這段話作了一個非常有趣的類比。她認為,如果從阿特伍德的視角來看,“加拿大歷史就像是一部幽靈出沒的哥特式小說。”[7]26這個哥特式文本充斥著無法言說的秘密,或許只有找到過去和現在之間的關聯,才能擺脫過去的重負。在《別名格雷斯》中,阿特伍德講述了一個關于加拿大歷史的哥特式故事。故事中有懸念叢生的謀殺疑云,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招魂術,有叫人瞠目結舌的鬼魂附體。小說充滿了不確定性,讀者自始至終都無法確知事件的真相:格雷斯到底有沒有罪?她是不是謀殺案的共犯?……直至小說最后一頁,一切仍然是個謎。而阿特伍德的本意也并非是為了解決“格雷斯是否有罪”的歷史爭端。她只是想用一種類似招魂的方式,讓被歷史掩埋的死者復活,訴說自己的故事,使“作為個體的人物與周圍的世界互相作用,或者被周圍的世界反作用”,從而由個體的故事中窺探“一幅更大的圖案”[6]22。這幅“更大的圖案”涉及加拿大歷史和民族身份建構。由此看來,阿特伍德招魂的目的是想挖掘潛藏在歷史深處的“加拿大性”,以及這種“加拿大性”隨著時代不斷演變的過程。為此,阿特伍德采用了“虛擬自傳”(fictive autobiography)的體裁,用個體的女性作為故事敘述者,從全然不同的角度講述傳統上由男性操控的宏大歷史敘事。“如果說民族國家是一個想象的共同體,那么這種想象完全是性別化了的(由男性主導的)。”[8]216從某種程度上講,用女性講述故事的效果與用哥特式來透視歷史的效果可謂大同小異。“正如哥特式引入了神秘的(uncanny)他者作為威脅和破壞民族歷史官方敘事的隱秘因素,那些被政治權力邊緣化然而又與社會歷史結構密切關聯的女性敘述者的聲音提供了另外一個視角,動搖了統攝一切的權威話語。”[7]28當深埋的秘密在阿特伍德的招魂術中走到陽光之下,關于民族話語的官方版本也遭到了質疑。在重獲過去的過程中,精神得到喚醒,那些曾經被深埋的、被遮蓋的意義得以重放光芒。
《別名格雷斯》中的喬丹醫生來自美國,專門從事精神病早期癥狀和創傷性神經癥方面的研究。他受金斯頓一批革新人士之托,對格雷斯進行精神鑒定。他的任務是喚醒格雷斯沉睡的記憶,通過這種方式治療她的精神疾病,順便解開她是否有罪之謎。然而,喬丹始終無法接近問題的核心。格雷斯雖然對細節——自己的身世、移民的過程、做女仆的經歷,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卻對身卷其中的暴力行為避而不談。她堅稱已經記不得謀殺案發生時的情況,甚至還暗地里自言自語:“有些事情應該被人忘掉,永遠不要再提起。”[5]28由此可見,有關格雷斯的故事是圍繞著“記憶”和“遺忘”這兩個關鍵概念展開的。阿特伍德在《尋找雙面格雷斯》(In Search of Alias Grace)中清晰地表述了兩者之間的關聯。“對歷史而言,正如對個人而言,遺忘就如同記憶一樣便利,而且,記起曾經遺忘之事無疑是令人不舒服的。我們通常會記得加諸于我們身上的可怕之事,而忘記我們曾做過的可怕之事。”[6]7-8這種個人與集體記憶/遺忘之間的聯系將格雷斯的故事置于一個更寬廣的歷史語境,使“格雷斯的個人歷史拓展為加拿大起源和身份的廣闊歷史”[7]37。在這樣的歷史語境里,那些“被遺忘的、被拋棄的、被封殺的事件”都成為民族身份建構過程中的決定性因素。
霍米巴巴(Homi K.Bhabha)將民族文化生活中被壓抑的陰暗面稱作“遺忘的句法”(syntax of forgetting)。“正是通過這種遺忘的句法——或者說是被迫遺忘——民眾所不確定的認同才變得清晰……被迫遺忘——在民族國家建構當下的過程中——并不是歷史記憶的問題;而是建構關于社會的話語,來履行對民族意愿的不確定的統攝。”[9]310-311霍米巴巴還引用了恩斯特·勒南(Ernst Renan)1882年的論文《何為民族》(“What is a Nation”)中的一句話:“遺忘,說得更深入些,對歷史錯誤的遺忘是民族國家創建過程中的主要因素。”[9]11霍米巴巴的意思是,民族國家建設過程中往往會刻意壓制有關政治形態建構之初所犯暴行的記憶。然而,霍米巴巴沒有提及的是,勒南在論文中將民族視為一種分裂自我的象征。這一看法與維多利亞時期醫生眼中的格雷斯病例不謀而合。“這可能是一例所謂‘雙重個性’的病例……有兩個不同的個性共存于一個身體的先例。因為它們各自有自己的記憶系統,所以實際上是兩個不同的人共存于一體……我們的記憶給自己下定義……在很大程度上,我們的遺忘也給自己下定義。”[5]412-413“雙重個性”中的兩種不同個性一般不會同時展現在人們面前,通常其中的一種會對另一種進行壓制,后者便成為了被壓抑的他者,若是從歷史的角度來說,便是創傷性的過往。
《別名格雷斯》中的心理醫生熱衷于研究分裂的自我與意識。他們圍繞格雷斯嘗試各種治療方案,想要探究她那創傷性的過往。其做法與海登·懷特(Hayden White)眼中的當代歷史學家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歷史學家們試圖使我們重新熟悉因意外、疏忽或壓制而被遺忘的事件。而且,最偉大的歷史學家們總是會去處理那些文化史中的‘創傷性’事件,也會去處理那些在當代生活中仍然具有重要性卻存在問題或意義過于武斷的事件。”[10]阿特伍德將19世紀的謀殺案以小說的形式呈現在公眾面前,不僅僅是因為她想用“招魂”的方式質疑官方歷史,更重要的是,她希望能夠像小說中的心理醫生或者現代社會中的歷史學家一樣,重拾加拿大民族話語中那些“被遺忘的過往”,那些遭到壓制的民族敘事。
阿特伍德在《尋找格雷斯》中提到,在格雷斯事件發生前幾年,加拿大歷史上爆發了“1837年起義”。這是法裔加拿大人反對英國殖民統治的一場斗爭,雖然規模不大,卻在英屬北美殖民地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別名格雷斯》也提到了這次“大造反”,“那是造貴族的反,也就是造那些掌管一切、占有錢和土地的那些人的反。”[5]154對格雷斯·馬克斯案件的判決是在起義的余波中進行的。“加拿大西部仍未走出‘1837年起義’的陰影,這影響了謀殺案發生之前格雷斯的生活,也影響到媒體對她的態度……1843年——謀殺案發生當年——關于威廉·萊昻·麥肯齊(William Lyon Mackenzie)是好是壞的社論仍時有報道,如此一來,那些詆毀他的親英報刊也會詆毀格雷斯……但是贊揚麥肯齊的革新派報刊也傾向于對格雷斯持寬容態度。這種意見分歧一直存在。”[6]34-35“1837年起義”最終遭到英國政府正規軍和民兵鎮壓。而這次反映了“發展著的民族間、發展中的政治哲學以及不同生活方式之間的沖突”的“具有重創性的巨大事件”[11]xi同格雷斯·馬克斯案件一樣,在之后的歲月中被湮沒在了歷史的長河里。而類似的有意無意被遺忘的事件在加拿大歷史上絕非個例。例如政府對原住民的鎮壓、二戰時日裔加拿大人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充滿歧視的排華法案等,它們絕非只是加拿大歷史中“幾個令人尷尬的時刻”[6]19,而是需要揭開的傷疤,是文化話語中的他者。阿特伍德通過格雷斯個人的記憶缺失凸顯了加拿大民族話語中被遺忘的歷史,從而使那些身處陰影中的他者有機會走到歷史的前臺。
《別名格雷斯》中最重要的意象是“拼縫被子”,格雷斯最后為自己縫了一條百納被,仿佛是在通過被子展現自己的人生經歷。然而,這條被子的意義遠不止于此。正如伊萊恩·肖沃爾特(Elaine Showalter)所說,百納被已“取代熔爐,成為美國文化身份的重要隱喻”[12]149。格雷斯縫制的百納被既是歷史的記錄,也是加拿大民族國家身份建構的象征。
加拿大文化俗稱“馬賽克文化”,馬賽克同百納被一樣,也是一塊一塊拼湊而成。之所以被稱為“馬賽克文化”,這與加拿大政府自20世紀70年代起推行的“多元文化主義”政策分不開。而在格雷斯生活的年代,雖然尚未出現“多元文化主義”或“馬賽克文化”之類的概念,但加拿大作為一個移民殖民地,彼時已然出現了“馬賽克文化”的雛形。當格雷斯從北愛爾蘭漂洋過海來到多倫多時,她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這里形形式式的人種。“看上去什么樣的人都有:有很多蘇格蘭人,一些愛爾蘭人,當然有些英國人,很多美國人,還有一些法國人;還有紅印第安人,不過他們不戴羽毛;還有些德國人。什么膚色的人都有,這對我來說很新鮮;很難分清這些人說的是哪種語言……總的說來,這城市像座巴別塔。”[5]130
《別名格雷斯》成書于20世紀90年代,從國家形象的轉變來說,此時恰恰是加拿大歷史上頗具特色的一段時期。2000年《多元文化主義年度報告》(Multiculturalism Annual Report)指出:“過去10年里,自從《加拿大多元文化主義法案》實施以來,族裔的、種族的以及宗教的多樣性以前所未有的態勢在加拿大擴展,戲劇性地改變著加拿大社會的公共面貌。”[13]圍繞著多元文化主義產生了諸多爭執,阿特伍德或許是想通過這樣一部小說的出版來重新思考加拿大的“馬賽克(百納被)文化”。百納被這一日常家居用品便因此蘊含了深刻的歷史和現實意義。
小說的結構就像是百納被,是多種聲音的拼合。其中有蘇珊娜·穆迪《森林開發地的生活》(Life in the Clearings,1853)中的片段,有加拿大和英美報刊的新聞摘錄,有來自監獄、精神病院的記錄和病史檔案,有醫生、牧師和為格雷斯請愿人士的往來通信,有格雷斯和麥克德莫特的懺悔以及兩人的照片,甚至還有詩歌和歌詞。這些碎片像百納被一樣被拼成整體。“過去的一小塊一小塊變成了如今有用的部分”。如果說百納被“能在病時和日常生活中提供溫暖和舒適”。那么,以百納被形式呈現的小說也能叫人“想起他們個人的、家庭的、社團的、族裔的、種族的、甚至是國家的過往。”[14]125
著名生態女性主義者凱倫·沃倫(Karen R.Warren)認為,百納被的功能之一在于“被子是歷史的記錄。它們捕獲到多樣化的或者獨特的文化傳統,幫助保存了過去,并且有益于未來的文化建設。”[15]68《別名格雷斯》的15個章節全部以百納被命名,如“破碎的碟子”“天堂之樹”都是傳統的百納被圖案。“天堂之樹”是嫁娶時用的,“破碎的碟子”則承載了格雷斯遠渡重洋的記憶。“我記得的只是碎片,像是一個被打碎的碟子。”[5]110通過格雷斯的回憶,讀者看到的是一卷19世紀早期的加拿大移民史。格雷斯12歲時隨父母離開愛爾蘭,前往加拿大謀生,因為那里“免費贈送土地”[5]117。他們所乘的船如同“移動中的貧民窟”,船上的人們“像生活在地獄里的受苦的靈魂”[5]123。母親在途中病逝,波林姨媽臨別前贈送的一套瓷器茶具也在當晚摔碎。“被打碎的碟子”象征了移民過程的艱辛,也暗示了格雷斯與母國文化聯系的斷裂以及在陌生土地上艱難的求生之路。這是第一代移民都曾經歷過的痛苦,既有肉體上的磨難,又有精神上的折磨,仿佛自己就是瓷器上的碎片,“總是有幾塊瓷片像是另外一個碟子上的;可是又有些空缺之處,你放哪塊都不合適。”[5]110在第一代移民中,愛爾蘭裔移民是普遍受歧視的群體,尤以女性為甚。在19世紀中葉的加拿大,“愛爾蘭女性被捕及判罪的頻率遠遠大于其他群體”[16]111。在送交瘋人院的精神病人中,“愛爾蘭女性的數量遠超其他移民的總和。”[17]格雷斯的第一個雇主問她是不是天主教徒,“因為愛爾蘭來的多半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徒迷信,會造反,正在搞垮這個國家。”[5]134謀殺案發生后,格雷斯的族裔背景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之一。“保守黨人似乎把格雷斯與愛爾蘭問題混淆起來,盡管她是清教徒。他們還把謀殺一個保守黨紳士的單個事件……與整個種族的暴亂混為一談。”[5]84格雷斯·馬克斯事件不再是一起單純的謀殺案,而是具有了種族沖突的特征。格雷斯個人的經歷也因此與“族裔的、種族的、甚至是國家的過往”聯系起來。在小說中,格雷斯對往昔的回憶和敘述大多是在縫被子的過程中進行的。由此看來,她不只是在簡單地縫制百納被,而是在將一個民族變遷的歷史縫合進去,從而使百納被成為了“政治宣言……提高人們對政治事務的敏感意識”[15]68,認識到民族和國家建構的曲折歷程,為“未來的文化建設”做好鋪墊。
《別名格雷斯》通過將歷史事件小說化的方式,對“加拿大民族神話”的官方歷史版本提出質疑,開發了修正“加拿大性”修辭的可能性。阿特伍德從后現代敘事的視角,一方面承認歷史敘述能夠建立與過去的聯系;另一方面提出“充滿了真實與謊言、偽裝與揭露”[6]39的歷史完全可以重新加以闡釋,以適應民族國家當下的意識形態。而那些被遺忘的歷史中的他者也有機會走出歷史的陰影,在編織屬于他/她們的故事的同時,為加拿大民族和國家身份的建構提供新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