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卉,馬瑤瑤
中國科學院大學工程科學學院,北京,100049
傳統意義上,鄰避效應指居民或當地單位因擔心建設項目對身體健康、環境質量和資產價值等帶來諸多負面影響,從而激發出的嫌惡情結,滋生“不要建在我家后院”的心理。近幾年鄰避態度的適用范圍也由設施擴大到了某類人群,如醫務人員。有研究指出,“高度的不確定性”是鄰避沖突所具有的特點之一,有鄰避情結的居民往往對鄰避對象的危害及如何避免威脅等問題并不清楚[1],而當人們對事件投入的關注較多時,就不易產生鄰避態度[2]。所以公眾對鄰避對象的關注與了解程度會對其鄰避態度產生影響[3]。風險感知是個體對存在于外界各種客觀風險的主觀認識與感受[4]。較高的風險感知意味著較高的不確定性,而隨著信息的獲取,這種不確定性會降低[5]。風險感知也能指引人的決策行為,當人們缺少對風險信息的學習時,總傾向于高估風險[6],當居民對公共設施的感知風險高于其可接受水平時,其鄰避態度更加明顯。因此風險感知可能在信息關注與鄰避態度之間起到中介作用。在心理學中,情緒可分為積極情緒和消極情緒。一般人對風險的判斷很難做到完全理性[7],人們對事物抱有的積極/消極情緒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左右判斷[8]。通常人們在積極的情緒狀態下對風險的評估趨于樂觀,而在消極狀態下會趨于悲觀[9]。疫情高發期大部分人不得不長時間居家,生活方式的突然轉變影響了一些人的情緒狀態。所以人們在關注疫情信息時,受情緒的影響,風險感知可能會發生變化。因此情緒可能在信息關注與風險感知間起著調節作用。綜上所述,本研究用實證研究的方式,探討公眾對疫情的信息關注與對醫務人員鄰避態度的關系,并構建了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風險感知的中介作用與情緒的調節作用,以期進一步了解居民心理,更有效地解決居民與抗疫醫務人員的矛盾。
本研究于2020年2月27日-3月12日通過微信發布線上問卷,面向自愿填答的中國公民展開調研。共回收726份答卷,排除未認真填寫的答卷,最終共收到有效樣本679份,有效率為93.5%。
1.2.1 信息關注。參考時勘等對于非典的研究[10],并將“與自身相關信息”替換為“醫務工作相關信息”。詢問被試對患病信息、治愈信息、醫務工作相關信息和公共信息的關注程度。共4個題項,采用Likert 5點計分方式(1=非常不關注,5=非常關注),得分越高代表對疫情相關的信息關注度越高,Cronbach's alpha為0.79。
1.2.2 鄰避態度。自編題,3個題目,考察群眾對醫務人員及其工作環境的鄰避態度,例如“如果有抗疫醫務人員住在和您同一小區(或村莊)中,您對他(她)下班回家的行為是否會介意”。采用Likert 5點計分方式(1=非常不介意,5=非常介意),得分越高鄰避態度越強烈。Cronbach's alpha為0.74。
1.2.3 風險感知。根據Slovic提出的風險感知模型[11],將風險感知分為熟悉性與可控性兩個指標,測量被試在新冠肺炎病因、傳播性和傳染性、治愈率、預防措施、愈后對身體的影響、愈后有無傳染性這6個方面的風險感知,共12個題項。采用Likert 5點計分方式(1=非常熟悉/可控,5=非常不熟悉/不可控),得分越高風險感知越高,Cronbach's alpha為0.80。
1.2.4 情緒。以Watson等編制的積極消極情緒量表[12]為基礎,采用邱林等人修訂過后的中文版本[13]。共18個題項,積極情緒和消極情緒各占9題。采用Likert 5點計分方式(1=幾乎沒有,5=極其多),得分越高代表對應的積極/消極情緒越強烈,積極情緒量表Cronbach's alpha為0.84,消極情緒量表Cronbach's alpha為0.88。
本研究采用SPSS 25.0進行因子分析、描述性統計和相關分析,并用PROCESS V 3.5插件進行中介和調節效應的驗證。
樣本來自中國31個省市及個別海外地區(5人)。男410人(60.4%),女269人(39.6%);18歲以下6人(0.9%),18-40歲585人(86.2%),40-60歲86人(12.6%),60歲以上2人(0.3%);本科及以上學歷者591人(87.0%),大專及以下學歷者88人(13.0%)。
由于數據均來源于自我報告,需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本研究采用Harman單因子檢驗法,得到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共28個,且第一因子解釋的變異量為15.42%,遠小于40%。故本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變量的Pearson相關見表1。其中,信息關注與風險感知和鄰避態度均呈顯著負相關;風險感知與鄰避態度顯著正相關。

表1 信息關注、風險感知、鄰避態度與積極消極情緒相關分析
使用SPSS 25.0中的PROCESS插件,利用Model 4 分析風險感知在信息關注與鄰避態度之間的中介作用。
表2整理了中介效應的檢驗結果。信息關注對鄰避態度的直接預測作用顯著,但是當風險感知進入模型后,該直接作用不再顯著。中介效應值為-0.05,占總效應的41.4%,Bootstrap95%CI為[-0.09,-0.01]。因此,風險感知在信息關注與鄰避態度中起到完全中介作用。

表2 風險感知的中介效應分析
依據溫忠麟、張雷和侯杰泰等人的建議對變量進行中心化處理[14],并利用PROCESS插件中的Model 7 檢驗情緒在信息關注與風險感知之間的調節作用。
將積極情緒、消極情緒分別納入模型,調節效應檢驗結果見表3。將積極情緒納入模型后,信息關注與積極情緒的交互作用對風險感知的預測作用顯著;將消極情緒納入模型后,信息關注與消極情緒的交互作用對風險感知也有顯著預測作用。這說明積極/消極情緒在信息關注與風險感知之間都起到了調節作用。積極/消極情緒得分在低(M-1SD)、中(M)、高(M+1SD)三個水平下時,中介效應值及其95%CI見表4。

表3 有調節的中介效應分析

表4 不同積極/消極情緒水平下風險感知在信息關注與鄰避態度之間的中介效應
按照平均值加減一個標準差的方式檢驗積極/消極情緒水平較低和較高時,在信息關注與風險感知之間的調節作用。結果顯示,在積極情緒較低和較高時,信息關注對風險感知的負向預測作用均顯著;同理在消極情緒較低和較高時,信息關注對風險感知的負向預測作用也顯著。調節效應圖見圖1、圖2。結果表明,隨著被試積極情緒的升高,信息關注對風險感知的負向預測作用增強;而隨著消極情緒的升高,信息關注對風險感知的負向預測作用受到了抑制。

圖1 積極情緒在信息關注與風險感知之間的調節效應

圖2 消極情緒在信息關注與風險感知之間的調節效應
本研究發現,信息關注對鄰避態度有顯著負向影響,與前人研究結果一致。事實上,醫院有專業的管理辦法隔離病毒,且醫務人員在工作中也有合理的措施來保障自身安全,但大多數人在疫情期間會避免去醫院,故在此特殊時期對醫院環境了解甚少。且一些媒體著重報道個別地區醫療物資不足等負面消息博人眼球,卻少有媒體能客觀介紹醫院環境,導致公眾負面情緒被煽動,也使公眾對我國抗疫現狀的了解不夠全面,以至于對醫務人員及其工作條件產生了誤解。
風險感知在疫情信息關注與鄰避態度的關系中起到了完全中介的作用。人們對風險信息的關注越高,越傾向于主動查看信息,從而掌握的信息越全面,有助于公眾對新冠肺炎疫情基本情況與發展現狀有客觀的認識,避免盲目恐慌。此外,公眾感知到的風險越高,鄰避態度越明顯,這也與以往研究結果一致[15]。學者侯光輝曾提出過“實在風險—感知風險—社會穩定風險”的鄰避風險鏈系統[16],醫務人員經常接待病患,更易感染病毒,是實在風險。但受到信息不對稱等因素影響,會出現風險放大效應,人們感知到的風險往往比實際風險更大。此時一旦解決方案不合理或不及時,會給社會造成不良影響。
所以從信息的角度,管理部門應充分發揮傳統媒體優勢。網站、微信公眾號等新媒體在近幾年大受歡迎,但新媒體信息觀點可能存在的虛假性與呈現時間的短暫性容易加重人們對突發事件的恐懼。相比之下,承擔一定政治功能的傳統媒體因承載了人民對政府的信任,故能夠提升公眾的抗疫信心[17]。因此傳統媒體可充分發揮其信息優勢,及時客觀地向公眾披露風險相關信息。政府還可以適當結合人們對疫情、醫情等各類信息的關注趨勢,找出人們的關注重點,適時引導輿論[18]。另外還可加強對新媒體的監督和謠言識別能力,使政府能迅速準確地監測到輿論變化,盡快得出應對方案,避免輿論發酵。
本研究還發現,信息關注與風險感知之間的關系受到了情緒的調節。當人們的積極情緒較高時,信息關注對風險感知的負向影響加強;當消極情緒較高時,負向影響受到抑制。事實上除了個別專家之外,大部分人都很難做到完全理性地評價風險,人們的情緒狀態總會對判斷造成干擾[19]。有研究表明,積極情緒能適當緩解心理社會因素的負面效應[20]。情緒狀態更積極的人通常思想樂觀,對好的結果有更多期待,這樣的人在疫情期間往往會相信并遵照政府提出的應對措施,合理防護;而消極情緒會讓人心情低落,對事物的看法更悲觀,在疫情階段更多表現出焦慮、恐懼等狀態,主觀感知到的風險有所增加[21]。
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關部門可聘請具有權威性的專業人士對新政策或疫情知識進行解讀、討論和推廣。社區也可通過自行組織線上會議等方式向公眾科普醫學知識,并對人們生活中在意的問題進行解答。還可適當引導居民與醫務人員產生共情[22],緩和矛盾。此外加強對心理輔導的宣傳也很重要,我國仍有相當一部分人對心理輔導這項工作存在偏見。只有人們正視心理輔導的作用,學會合理宣泄情緒,并在心理異常時主動向有關人員求助,才能真正發揮心理輔導的作用。
最后,為避免政策執行者因誤解政策造成不當管理,特殊時期還應對物業工作人員進行專門培訓,培訓內容應具有可操作性。物業人員要先正視疫情,熟悉政策,才能更好地為其業主服務。
本研究從“居民不讓醫務人員進小區”這一事件入手,調研疫情信息關注與鄰避態度的關系,并探討風險感知的中介作用和情緒的調節作用。結果發現,在信息關注對鄰避態度的影響中,風險感知起到了中介作用,且積極/消極情緒都對信息關注與風險感知之間的關系起到了調節作用。研究從風險感知和情緒的視角探究其影響機制,以更好地了解公眾在面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對醫務工作者的態度,為今后處理類似沖突事件提供了理論依據,也從媒體與輿情監測、科普活動與心理輔導開展和物業人員培訓三方面給出了建議。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研究結果僅代表一段時間內公眾的心理狀態。在疫情發展的不同階段,公眾的風險感知會有變化。例如在疫情高發期,對負性信息的關注能提高民眾的風險知覺,而這種影響會在疫情后期有所降低[10]。故信息關注對風險感知的影響效果在一定程度上也取決于調研時間。其次,態度對行為的預測作用還會受到個體內在特征與外在環境等多個因素的影響,盡管一些居民對醫務人員持有鄰避態度,但不一定會采取行動與其發生直接沖突。故本研究的鄰避態度與鄰避行為不完全對等,未來也可繼續探究鄰避態度對鄰避行為的影響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