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國非物質文化遺產與可持續發展培訓班側記

王靖洲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非物質文化遺產國際培訓中心，北京 100012）

1 古老文明年輕國度

南亞次大陸是文明的搖籃，相較于這塊大陸承載著的厚重人文歷史，建立于1972年的孟加拉國可謂是一個僅有50歲的“年輕”國度。數次文化的交鋒與碰撞為現今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留下了豐厚的文化遺產，既有諾爾辛迪雙子城、瑙岡區佛教寺院和六十元圓頂清真寺這樣象征古老文明的宏偉遺址，也有深植于語言、服飾、音樂和民俗等生活點滴中的活態遺產[1]34。

“孟加拉國文化傳統和文化是孟加拉國人民的驕傲，必須采取各種措施，發展、保存和支持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2]644。孟加拉國政府于2006年通過的《國家文化政策》，體現出了該國人民自獨立以來一直為其歷史和文化感到自豪。在法律層面，孟加拉國多部法律法規都在文化遺產保護方面有明文規定，除《國家文化政策》這部在文化領域的專門法規外，該國《憲法》明確規定“國家采取措施，維護文化傳統和人民遺產”[2]；機構層面，孟加拉國形成了一套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保護工作的多級管理體系，文化事務部（Ministry of Cultural Affairs，MoCA)是該國負責和總領非遺保護工作的主體部門，其下屬10個機構包括孟加拉國藝術院（Shilpakala Academy）、國家博物館（Bangladesh National Museum）以及檔案館和圖書館署（Department of Archives and Libraries）等，負責在不同的專業領域開展相關工作。其中孟加拉國藝術院覆蓋范圍最廣，在全國共有69個地方分支機構 ，主要負責文化遺產相關的推廣工作。

孟加拉國于2009年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締約國，是南亞七國中第五個《公約》締約國。此后，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協助和引導下，孟加拉國采取了更加積極的非遺保護政策和措施，包括加大政府資金投入、大力開展文化活動，保護少數民族文化項目等。2021年，孟文化事務部成立了一個由21個機構組成的非遺委員會，旨在開展符合《公約》要求的非遺清單制定工作，促進社區充分參與到清單制定工作中①AIKAWA-FAURE Noriko & DENES Alexandra(2021).Facilitators’ Reports on UNESCO Virtual Workshop on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Safeguarding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截至2021年，該國共有4個項目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分別是游吟詩歌曲（Baul Songs，2008年）、傳統堅達尼編織藝術（Traditional art of Jamdani weaving，2013年）、慶祝Pahela Baishakh（新年）的Mangal Shobhajatra節習俗（Mangal Shobhajatra on Pahela Baishakh，2016年）、錫爾赫特藤條床傳統編織藝術（Traditional art of Shital Pati weaving of Sylhet，2017年）②以上項目譯文出自亞太中心網站《亞太地區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網址：http://www.crihap.cn/a/201812/06/WS62da0182a310751bb8f4e8f9.html.。

2018年，“孟加拉國人力車繪畫藝術”（Art of Rickshaw Painting in Bangladesh）的申報文件因“清單制定工作缺乏社區參與”而未能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13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會議上獲得通過，此后的3年間孟加拉國一直未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交任何新的項目申報文件①。直至2022年，孟加拉國重新遞交了人力車繪畫項目的申報文件。

2 振興經濟 弘揚文化

經濟發展是制約孟加拉國開展非遺保護工作的主因。1971年的獨立戰爭重創了當地的經濟，再加上人口稠密、資源匱乏、災害頻發，人民的生活極度貧困，苦不堪言。1975年，孟加拉國被聯合國列入“最不發達國家”名單。人民的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政府也缺乏資金開展文化工作，非遺保護更是無從談起。

孟加拉國一直重視發展經濟，努力提高民眾生活水平，20世紀80年代初，孟加拉國開始推行經濟改革。近些年，孟加拉國經濟取得了矚目的成就，成了世界發展最快的經濟體之一。據世界銀行統計，孟加拉國2011年起連續9年GDP增長保持在6%以上。2018年3月，聯合國發展政策委員會宣布孟加拉國可以進入到發展中國家行列，待2026年后續評審通過后，孟加拉國就將正式從不發達國家名單中“畢業”。

對于一個國家而言，政治、經濟、文化三者時刻處于互動關系之中。良性互動可以相互促進，而消極互動則會陷入惡性循環[3]。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呼吁全球重視文化在可持續發展中的作用，2015年9月聯合國大會通過《變革我們的世界：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涵蓋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同時，文化首度在國際發展議程中被提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此舉譽為對文化的“空前重視”[4]。非遺作為文化方面的重要內容，對于助力實現可持續發展的貢獻正逐漸得到認可，“非遺與可持續發展”也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當下關注的重點議題。如何將非遺與聯合國17項可持續發展目標有機結合，讓非遺助力于全球，以綜合方式解決社會、經濟和環境3個維度的發展問題，在2015—2030年間逐漸轉向可持續發展道路，是當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聚焦的戰略重心。

孟加拉國支持綠色發展，政府于2013年出臺的《國家可持續發展戰略》提出了“在人口、發展與環境之間取得平衡的長期愿景”[5]。孟加拉國《國家文化政策》也專門強調了文化與經濟發展相結合。近年來，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的指導下，孟加拉國積極推動非遺保護工作，增強民眾保護意識，為提高國家整體非遺保護能力，弘揚文化多樣性作出了許多努力。

鑒于孟加拉國整體經濟水平較低，非遺保護工作水平依然相對落后，自2018年起，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非物質文化遺產國際培訓中心（以下簡稱“亞太中心”）為孟加拉國連續3年舉辦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計劃制定”“基于社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清單制定”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申報”能力建設培訓，系統有效地配合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遺保護能力建設戰略的實施，為推動該國開展非遺保護工作實踐，提升非遺保護能力發揮了積極作用，得到了各方認可。據此，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達卡辦事處向亞太中心提出進一步合作開展能力建設培訓的請求。

3 緊扣需求 開展培訓

在收到培訓需求后，亞太中心工作組對孟加拉國的非遺保護情況進行了認真研究，對過去3期培訓的內容做出了細致的梳理，并在第一時間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達卡辦事處就培訓主題、人員篩選以及課程設置方面展開了積極溝通。在制訂培訓方案期間，亞太中心工作組了解到孟加拉國各社區中有大量易被忽視的非遺資源，尤其是傳統手工藝、傳統表演和傳統儀式等具有代表性的地方知識和社會實踐，對維持當地群體和社區的生計、增強社會凝聚力和包容性、實現當地經濟和社會的包容性發展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經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達卡辦事處商議，雙方決定為孟加拉國舉辦以“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與可持續發展”為主題的培訓，以幫助該國非遺從業者、政策制定者、利益相關方深入理解非遺保護和可持續發展間的關系，靈活運用此前3年培訓中所學的理論與實踐知識，用于探索和保護當地社區中的非遺項目資源，并對孟加拉國整體非遺保護能力的建設發揮積極作用。

培訓期間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國際交流與人員往來嚴重受阻。在此情況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鼓勵利用網絡渠道開展非遺保護及其能力建設的相關工作。亞太中心積極響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號召，適時調整工作思路，努力開展線上培訓，并積極拓展線上線下相結合的培訓模式，持續為亞太地區提供非遺能力建設培訓。因孟加拉國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嚴重，本次培訓班也主要采用線上授課的方式進行。

2021年11月23—25日，孟加拉國“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與可持續發展培訓班”在線舉辦。孟加拉國文化事務部輔秘沙比哈·普爾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達卡辦事處主任卡貝斯、亞太中心主任梁斌出席開班式并致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培訓師愛川紀子、亞力山德拉·迪恩斯應邀授課，來自孟加拉國政府文化部門、研究機構和高校的25名學員參訓。

在開班式上，沙比哈·普爾文表示，孟加拉國作為《公約》的締約國之一，一直十分重視文化遺產資源的傳承與保護，非常感謝亞太中心持續為孟加拉國系統組織和舉辦能力建設培訓，為加強孟加拉國整體非遺保護能力提供了有力的支撐?？ㄘ愃贡硎?，非遺是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驅動力，在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如何將非遺保護與可持續發展相結合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當下關注的重點議題。感謝亞太中心適時地推動和組織本次培訓，為參訓學員圍繞當下非遺保護工作中的新問題、新挑戰，探討新思路、新舉措提供深入的指導。梁斌表示：孟加拉國一直是亞太中心重點關注的國家。通過4期的能力建設培訓，亞太中心為促進、推動孟加拉國的非遺保護發揮了積極作用，并積累了豐厚的培訓成果。在未來，亞太中心將積極總結并活用這一系列培訓的經驗與成果，為亞太中心在亞太地區更好地舉辦能力建設培訓作出貢獻。

亞太中心在此次培訓的設計和組織上繼續探索“線上授課”和“線下實踐”相結合的培訓模式。從內容上，本次培訓是對之前3期課程的延續和拓展。培訓前期，學員們回顧了《公約》關鍵概念，深入了解了與可持續發展議程相關的重要內容，之后2位培訓師以實際案例和非遺保護計劃制定作為切入點，讓學員根據所學知識，為當地社區中的非遺制訂符合可持續發展目標的項目保護計劃。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實地的田野調查難以開展，因此本次培訓采用了以線上視頻解析代替線下田野調查的方法，事先安排部分學員進入達卡周邊的社區進行實地調研，并通過視頻拍攝的方式，對當地傳統手工藝、傳統音樂及傳統儀式等非遺項目進行了深入的觀察與記錄。在隨后的線上分組練習中，學員在培訓師的指導下，針對視頻所展現的4個非遺項目：Stitching of Nakshi Kantha、Weaving Craft of Mirpur Benarasi、Making of Shokher Hari和Dhamail，制訂符合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的非遺保護計劃，并在培訓最后進行了集體展示和評議。該設計極大地調動了學員相互交流、參與培訓的積極性，增強了線上課堂的生動性與互動性，得到了培訓師和學員的一致認可。

4 立足保護 放眼發展

本次培訓期間，學員們積極地為各個學習小組所屬的非遺項目制訂與可持續發展相結合的保護計劃。本次培訓小組展示的4個項目中，Stitching of Nakshi Kantha、Weaving Craft of Mirpur Benarasi、Making of Shokher Hari均為傳統手工藝項目，而Dhamail歌舞為表演藝術項目。

以Stitching of Nakshi Kantha傳統手工刺繡被制作技藝為例，該項目的名稱源自梵語和孟加拉語，本意指具有藝術感的刺繡拼布?？p制Kantha是孟加拉國婦女世代相傳的一門傳統手藝，約500年前已有文獻記載[6]。Nakshi Kantha的美感主要體現在其多種多樣的圖案、靈活多變的針法，其成品色調明亮、繽紛多彩，華麗的刺繡紋樣中透著舊衣物所帶來的樸素質感，是技術美和材料美的充分結合，其制作工藝也更加耗時和復雜。該項目對于聯合國17項可持續發展目標[7]中的“目標4：確保包容和公平的優質教育，讓全民終身享有學習機會”以及“目標11：建設包容、安全、有抵御災害能力和可持續的城市和人類住區”有較為直接的貢獻。

對于目標4，首先，編織技藝與表演藝術作為社區代代流傳的生活知識與技能，為教育提供了優質的內容。其次，積極地保護和利用Stitching of Nakshi Kantha在社區中“利用閑暇時間口傳心授”的傳承方式，有助于促進當地非正式教育的發展。最后，如可持續目標4.7所述，對傳統知識的學習、傳統技藝的傳承，有助于“肯定文化多樣性和文化對可持續發展的貢獻”。

對于目標11，社區中的多名婦女協作完成，一起編織Kantha的活動，使得擁有不同宗教信仰的社區居民之間能夠和諧相處，無疑對建立包容的人類住區有十分積極的意義。印度教和伊斯蘭教的居民經常合作完成一件Nakshi Kantha，但印巴分治后大量印度教人口的遷徙，導致部分具有宗教特色的花紋逐漸在當地失傳[8]。部分培訓學員在討論環節提出，像Stitching of Nakshi Kantha這樣的項目應考慮聯合申報的可能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近年來積極鼓勵項目聯合申報，目的在于通過共同遺產的保護，加強文化交流與國際合作，推動區域整體非遺的傳承與發展。

目前，民間Stitching of Nakshi Kantha正面臨逐步消亡的困局。一方面，農村手工業者迫于生計，背井離鄉，進城務工，缺乏制作Kantha的閑暇時間和社區空間；另一方面，隨著紡織品現代化生產的發展，人們對手工Kantha的實用需求下降，Nakshi Kantha逐漸轉為精英階層的高檔藝術品，主要用于收藏、展覽及出口[9]。此外，Stitching of Nakshi Kantha在縫制圖案和紋飾方面對工匠的技能要求相對較高，更使得該項目難以在當下僅通過傳統的口傳心授方式傳承下去。在本次培訓針對該項目的田野調查中，當地工匠Ayesha Khatun女士就表示，自己是在童年時從鄰居處習得的縫制手藝，但隨著人們對Kantha需求的下降，許多技能逐漸生疏并且被工匠們遺忘。

孟加拉國前駐華大使法茲勒·卡里姆曾表示“孟加拉國以其燦爛的表演藝術和手工藝傳統為傲”[1]34，孟加拉國長期重視民間藝術的保護工作，多個政府部門參與其中并且采取了相對積極的政策和措施。在民間手工藝方面，孟加拉國于1998年成立了保護民間藝術的專門機構—孟加拉國民間藝術和手工藝基金會（Bangladesh Folk Art and Crafts）。此外，孟加拉國婦女兒童部通過“城市貧困婦女發展項目” “農村婦女發展項目”，為該國數萬名貧困婦女提供傳統刺繡、針織等傳統手工藝技能方面的培訓[2]645。

非政府組織在民間藝術保護工作中也扮演著重要角色，這些非政府組織能夠深入當地社區，專注具體項目，積極呼應政府層面的保護政策與措施，形成良好的社會協同效應。以孟加拉農村發展委員會（Bangladesh Rural Advancement Committee，BRAC）為例，1979年BRAC啟動了一項傳統手工藝振興計劃，針對Jamdani 和Kantha 2種編織藝術，從經濟和教育2方面為農村婦女的手工藝活動提供支持，在社區開展一系列手工藝培訓項目，最后通過其社會企業Arong提供銷售渠道，為有關項目提供進一步發展的平臺[9]。

5 結束語

本期培訓是亞太中心為孟加拉國舉辦的第4期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能力建設培訓，內容不僅包含了《公約》框架下的“保護計劃制定”“清單制定”以及“名錄申報”3大主題，而且緊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遺能力建設戰略重心，結合了孟加拉國實際情況。課程內容具有階段性、漸進性、延展性，使孟加拉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從業者、政策制定者、社區保護者得到了系統的培訓，實現了能力建設的層次性、完整性。本期培訓進一步加深了該國非遺從業者對《公約》的理解，幫助其及時掌握國際非遺保護動向，推動該國文化發展的多樣性和可持續性。

在逐級推進完成4期培訓的基礎上，培訓成果總結工作是亞太中心關注的重點之一。目前，亞太中心正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達卡辦事處共同合作編制孟加拉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能力建設培訓成果手冊，總結和評估培訓經驗，擴大和傳播培訓效果，有助于亞太中心在未來更好地開展能力建設培訓，讓更多的社區代表和從業者參與到培訓中來，以更有效地實現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該地區的能力建設戰略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