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染夢
(華南師范大學物理與電信工程學院 廣東 廣州 510631)
互聯網技術的迭代發展深刻地影響青年群體的生活、生產、娛樂形式。繼文字、圖像后,快手、抖音等短視頻產品已成為當代青年重要的媒介生存環境。《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顯示,截至2018年6月,中國短視頻用戶達5.94億,其中73%的用戶是40歲以下的青年人[1]。互聯網不僅改變了青年用戶的網絡收視行為,也支撐起網絡時代輪番的資本神話:數字時代,短視頻平臺的資本市場估值一路走高,短視頻平臺快手上市前估值達250億美金。
互聯網短視頻產品的價值神話,依賴于青年在互聯網的數字勞動,圍繞短視頻形成了青年數字的生產、勞動、消費過程。互聯網數字勞動改變了青年人的勞動場所、勞動報酬、勞動形態等勞動要素。有必要對圍繞短視頻的青年數字勞動行為進行價值邏輯、表現形態的梳理,從而透視短視頻時代狂熱的資本堆積、青年人的沉溺性使用、不良的價值引導等群體風險。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了勞動的異化:“工人創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變成廉價的商品,物的世界增值同人的世界貶值成反比。”移動互聯時代革新了勞動者的勞動方式、勞動工具和勞動對象,原有的物質勞動轉變為依托互聯網的數字勞動形態。青年人在互聯網空間自愿的娛樂行為卻成為資本逐利堆積的工具,這一新時代的勞動異化成為本文的研究起點。
馬克思指出現實的人的生產勞動將人同動物區別開來,勞動應該是一種自覺自由活動,應該完全自覺自愿的,是出自自己的內在目的、發自內心的愿望,而不是外在的強制[2]。
與傳統勞動相比,短視頻收視具有自主性強,娛樂性高等特征。調研顯示,搞笑、美食、旅游、明星網紅、情感主體占短視頻收視主題的前五位,八成受訪者使用短視頻軟件的目的是“為了瀏覽有趣的視頻內容”[1]。從表面看,青年短視頻收看是無償但自愿的娛樂行為,但青年自覺自愿的娛樂瀏覽行為如何構建短視頻app的億元市值神話?如何在長時間使用、閑暇時段的全面剝奪等技術異化現象中理解青年的自愿娛樂與數字資本剝削間的悖論?剖析數字互聯時代青年數字勞動,是審視短視頻熱潮背后青年主體性的前提,是促進數字互聯時代青年個體擺脫技術及資本控制,實現全面自由發展的重要基礎。
數字勞動概念在數字互聯時代重談馬克思政治經濟學對資本主義發展的批判和預言中應運而生,起源于意大利北部工人運動理念和組織形式影響的“自主馬克思主義”流派,這一流派嘗試通過對“非物質勞動”等概念的闡釋分析網絡時代的資本剝削和異化勞動。蒂奇亞諾·泰拉諾瓦將數字勞動定義為“一種由知識文化消費而轉化出的額外生產性活動,此種活動被愉快地接納的同時,又被無情地剝削”[3]。文森特·莫斯可則認為數字勞動是受制于公司在互聯網平臺發展中的資本積累的剝削勞動形式,主要通過用戶在互聯網空間無償的勞動行為豐盈互聯網公司的盈利[4]。可以看出,數字勞動是基于網絡時代的數字空間,以互聯網用戶為勞動主體,發揮其大腦和勞動力對互聯網空間大數據、云內容的改造作用而創造出的價值,其過程消耗了人的一般勞動。因其勞動場所、勞動對象、勞動工具均帶有顯著的數字性非物質特征,因此被稱作數字勞動。
數字勞動研究源于全球資本主義經濟由制造業轉向信息業的時代背景。信息技術與數字媒體成為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新引擎,隨之而來的是以傾銷為主要目的的消費主義意識形態興起。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技術的持續發展推動了以短視頻為代表的新興互聯網產業的興起,給相關產業的勞動者、用戶帶來人被機器取代、技術外包等新的挑戰。西方政治傳播經濟學者及國內部分學者均敏銳地捕捉到這一變化,現有研究主要從三個角度探索信息技術對勞動的重塑作用。一是數字技術給傳統雇傭模式帶來的挑戰。“今天的互聯網就像當年的大西洋,它是資本的場域、剝削勞工的場域,也是社會的場域和階級形成的場域”。邱林川以富士康勞工為案例指出在官僚體系和工廠體制的控制下,生產硬件的新生代勞工為資本積累貢獻必要勞動時間,并付出“社會性被減弱、成為原子化個體的”的代價[5]。二是被信息技術重塑的勞動產業中勞動者的現狀、地位及困境。曹晉等指出信息產業的迅猛發展和新自由主義經濟在全球的擴張使得彈性雇傭制度取代了終身雇傭制度,知識勞工的穩定性逐步消失,網絡編輯作為知識勞工的一種類型遭遇了宏觀社會保障體系的瓦解、彈性雇傭、強制消費主義等制度權力的剝奪與宰制,從而陷入了無產化、貧困化的困境[6]。三是對信息產業的產業模式進行剖析與解構并對人在信息產業中的定位與角色進行反思。有研究指出信息產業基于產銷合一的邏輯得以盈利,但該模式區別于制造業的產銷合一模式,一方面資本家對互聯網用戶的產銷合一控制日益隱秘,主要通過互聯網產品消費等積極愉悅自愿自主的勞動模式進行價值的創造;另一方面資本不斷探索新經濟形式中的盈利模式,大部分信息產業都面臨互聯網的免費趨勢與盈利需要的雙重矛盾[7]。以字幕工作組為代表的無償勞工展示出信息產業中個人興趣與勞動間的界限日趨模糊,資本主義的彈性經濟積累與跨時空、跨國界、跨階級的剝奪更具隱蔽性[8]。
總體來說,現有研究主要通過案例研究的形式對信息時代數字勞動中的受眾及產業模式開展了一定研究,但是,現有研究主要以初代互聯網受眾如網絡游戲玩家、網絡編輯等作為研究對象,互聯網產業格局還停留在傳受分離階段。短視頻時代,普通用戶在產業中的生產力及參與度大大提升,短視頻產業已成為集娛樂、就業、資本擴張為一體的場域,并迅速占領市場,受到青年群體的廣泛歡迎。而當下從數字勞動視角對這一新生的互聯網產品的剖析還不多見,從數字勞動視角解析短視頻中青年群體的勞動形態、價值邏輯、群體風險對幫助青年加深短視頻資本擴張邏輯的理解,解放于技術與消費主義異化有一定必要。
短視頻從其生產傳播過程看,可分為生產者數字勞動和收視者數字勞動兩類。制造、生產、傳播短視頻的主播、up主等在短視頻產業中從事的勞動可以歸納為傳統雇傭勞動模式的數字化模式;被動觀看短視頻的觀眾則進行著自愿且無酬的數字勞動。
1.創意生產工廠化——傳統雇傭模式的數字化勞動形態
經過行業長足發展,短視頻產業已形成規模化制作、公司化運營的運營模式。有數據顯示,2018年,中國短視頻的MCN(Multi-channelnetwork)機構(短視頻生產、營銷一站式打包服務機構)已經達到3000家,市場規模達到百億級,預計到2020年,短視頻機構可以超過5000家,市場規模達115.7億[9]。短視頻生產勞動與傳統的雇傭勞動模式相類似,其雇傭及生產與傳統勞動時代相仿,勞動者以勞動內容進行分工,分別負責品牌營銷、流量引流、內容付費模塊,從視頻主播選拔造星,到視頻拍攝制作,到營銷變現,整個流程分工協作生產線式完成。與普通雇傭經濟大規模引入智能設備的“去技術化”“統一化”傾向不同的是,短視頻產業的雇傭模式因勞動產品的創意性需求而強調勞動過程的創意性和趣味性。與傳統雇傭相比,短視頻產業的雇傭勞動具有肯定勞動者的創意性貢獻及個人特征,宣傳自由、平等的勞動文化,不強調統一、規范等去個性化要求。
但是,其自由、創意的背后,通過KPI等網絡大數據的應用是對勞動更深入的剝削和異化。在受眾面前妙趣橫生的短視頻背后,布滿了觀看數、點擊率、變現率等精確的評價標準,資本以互聯網時代大數據為工具實現了對短視頻產業勞動者勞動時間、勞動強度的雙重加碼,短視頻生產者的勞動被置于數據時代隨時隨地的全景監控之中,一旦短視頻數據未達到要求,面臨的將是解雇、不再投放資源等嚴苛的懲罰,勞動者只能變相地通過延長工作時間、提升工作強度等方式滿足考核要求。自由、創意的工作氛圍沒有改變傳統雇傭勞動的本質,只是通過數字技術對工作流程、工作監督進行了變革,是傳統雇傭勞動的數字化變體與延續。
2.娛樂觀看勞工化——數字勞工的無酬勞動形態
與短視頻生產的高資本投入與嚴苛的勞動考核相比,短視頻觀看這一在青年群體中廣泛流行的消遣行為似乎是不需要付出任何酬勞的自由自主行為。那么,免費觀看如何支撐起短視頻平臺及內容制作商高昂的技術、人工、服務成本?又如何支撐起短視頻平臺的市值過億的資本神話?免費觀看與高成本投入間的悖論如何解釋?其內涵就在于青年受眾在觀看視頻的同時還進行著無酬的數字勞動,一方面,以注意力勞動為交換,視頻平臺將青年觀眾的注意力作為商品打包向廣告商出售,受眾在觀看視頻時必須同時觀看額外的商業廣告或推廣信息,短視頻播放時的植入廣告與貼片廣告就是受眾進行注意力勞動的具體體現;另一方面, 受眾以個人信息為交換,受眾在觀看短視頻時,網站從其cookies等網絡信息中獲取包括地理位置、網絡行為記錄、個人基本信息等數據用以精準商業信息的投放,從而獲取更大商業利益。
以盈利為目的的短視頻網站將視頻平臺轉化為受眾不間斷進行觀看勞動的勞動場所,受眾的觀看勞動不但不獲得酬勞,還源源不斷地制造剩余價值。從馬克思“只有為資本家生產剩余價值或為資本的增值服務的工人才是生產工人”[10]中指出的資本主義生產工人的“價值增值”和“處在資本主義剝削關系中”[11]的兩個特點來看,觀看短視頻的年輕人從商品流通中的勞動力占有者轉換為資本生產過程中的生產工人。
傳統資本生產中,資本支付勞動力價值,勞動力則要通過一段時間的勞動來償還這部分的價值[12]。馬克思將這部分勞動稱作有酬勞動,超出償還這部分價值的勞動時間則形成剩余價值,馬克思將其稱作無酬勞動,剩余價值率等于剩余勞動時間與必要勞動時間的比值,即無酬勞動與有酬勞動的比值。因此,資本要擴大收益,有擴大無酬勞動或減小有酬勞動兩種方式。在短視頻觀看這一數字勞動中,可以將部分觀看行為所產生的廣告收益等視作使用數字服務、互聯網技術等生產資料的報酬,但受眾短視頻觀看而造就的流量收益已遠遠超過技術、運維等成本,除去成本外的收益即成為受眾無酬勞動而來的剩余價值,觀眾的觀看行為源源不斷地促進了短視頻平臺商業價值的膨脹及資本的增值。
此外,短視頻觀看以表淺的娛樂感受遮蔽了受眾作為勞動者付出時間、體力、注意力等勞動成本的無酬勞動本質,觀眾在短視頻光怪陸離的娛樂獎賞中陷入勞動而不自知的困境之中,以娛樂的快感敦促視頻觀看用戶盡可能地增長觀看時間,擴大無酬勞動,淪為數字技術及資本剝削的對象,越發偏離人的主體性本質。
3.興趣勞動零工化——短視頻生產的靈活雇傭形式
短視頻的流行催生了數字經濟下青年的靈活就業形式,投身短視頻制作的MCN機構,職業主播或up主成為一些青年人的就業新選擇。MCN機構是短視頻生產、營銷一站式打包服務機構,其運營模式是短視頻生產者與MCN機構合作,前者負責短視頻內容生產,后者負責形象包裝、商務運營、資源拓展,可以理解為MCN機構是短視頻內容生產者的經紀機構。MCN以合作分成為主要運營模式,內容生產者靠優質的內容獲取流量與粉絲關注,經紀公司通過商業合作接洽商業廣告實現流量變現,播主與MCN機構按一定的規則進行收益分成。
與馬克思提到的“工人長時間勞作但只獲取很少的工資并不斷制造剩余價值”的工廠勞動相比,短視頻生產勞動具有靈活雇傭的特征。一是MCN機構與短視頻內容生產者簽訂的多為經紀合同或勞務合同,青年的勞動保障薄弱,不享有勞動法規定的如五險一金、法定假期、工作時長、工作保障等權利內容。二是勞動報酬給付方式靈活,傳統勞動一般以按勞分配原則給付報酬,有最低薪酬保障,直播行業的數字內容生產勞動多以等價有償的原則實行計件付費,缺少最低工資保障。在粉絲數、點擊率、觀看量等強大且嚴苛的考核標準驅動下,短視頻生產者只能延長工作時間、提高工作強度、依據受眾及資本需要加快短視頻生產。原本出于興趣的視頻制作成為受到資本和收益驅使的不斷創造剩余價值的謀利過程,成為數字勞動時代保障欠缺的靈活雇傭勞動模式。
有研究認為,青年在互聯網空間的數字化生產創造了信息產品,信息產品可分為最終產品和流通工具兩種形式,通過對信息產品的占有和利用,互聯網經濟中的價值剝削突破了雇傭勞動的范疇,普通用戶作為免費勞工被納入資本的剝削體系中[11]。因此,在考察短視頻產業價值邏輯及發展方向時,要關注互聯網資本將普通用戶作為免費的數字工人在數字化勞動中的價值邏輯。
探究短視頻產業的價值邏輯應首先明確短視頻產業的商品為何。達拉斯·斯麥茲在《傳播: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盲點》中提出了受眾商品論,指出媒體與廣告商合謀將受眾觀看電視等休閑娛樂性的活動轉變為注意力的勞動,大眾媒介通過出售受眾的閑暇時間,使受眾不自覺地參與廣告商的生產與再生產之中,成為資本交換過程中待價而沽的商品。斯麥茲的文章提醒我們經由媒介平臺的中介,勞動與休閑娛樂、生產與消費之間的邊界已相當模糊[13]。在斯麥茲提出受眾商品論的20世紀70年代,大眾媒介對參與資本增值的受眾的剝削主要表現為對其閑暇娛樂時間的掠奪和無償數字勞動的獲利,那么時至今日的短視頻時代,互聯網資本對受眾的剝削則從單純的無償數字勞動的侵占演變成對受眾從個人信息、網絡行為到網絡作品知識產權的全方位利用。
1.個人信息的深度挖掘助力數字勞動成互聯網經濟新富礦
與短視頻的流行相伴隨的是大數據技術在網絡營銷中的深度應用,個人信息的深度挖掘成為互聯網經濟的新富礦。抖音、快手等短視頻軟件的隱私政策對用戶在軟件中的個人信息獲取、保存、利用進行了規定。以抖音為例,用戶的手機號碼、身份證號、地理位置等個人信息、播放搜索等網絡行為、設備信息等都被后臺詳細記錄,平臺搜集的用戶個人信息被用于接入第三方軟件、實現廣告共享、產品統計分析、發布營銷推廣活動等用途。雖然平臺明確指出“除非征得明確同意,不會轉讓用戶個人信息給第三方”,但個人信息已經被平臺充分用于“量身定制”,平臺通過挖掘個人信息不斷為受眾量身定做信息流,從而使受眾不自覺地陷入“自愿的無償數字勞動”之中。一方面,數字資本依靠個人信息的充分挖掘更精準地剝削普通受眾的數字勞動;另一方面,在量身定制的信息流中,受眾越發被數字畫像、大數據投放等技術裹挾,被迫進行無償勞動卻趨之若鶩,熬夜刷抖音、種草買口紅都是受眾犧牲個人主體性不斷為資本擴張搖旗吶喊的形象體現。
互聯網個人信息的挖掘使受眾這一原本粗放的商品具象化、精準化、馴服化,受眾在短視頻世界光怪陸離的圖像和節拍刺激的休閑娛樂中以讓渡個人隱私的形式提升了數字勞動的生產效率,擴大了資本收益,促進了數字資本的擴張,受眾不僅作為一種商品向廣告商出售,還被以大數據挖掘等形式榨取數字勞動價值,以技術化手段提升青年數字勞動效率,擴大資本利潤。
2.短視頻產業以對青年用戶數字勞動版權的占有實現剩余價值的不斷擴大
勞動力或勞動能力,指的是一個人的身體即獲得人體中存在的每當他生產某種使用價值時就運用的體力和智力的總和[14]。短視頻行業的興起建立在用戶生產內容(UGC)模式上,廣大互聯網用戶的奇思妙想成為短視頻行業重要勞動力,傳統行業通常以知識產權保護智力勞動的勞動成果。互聯網的開放性和社交性消弭了嚴格的版權保護,對用戶生產內容無償或微償占用是資本通過獲取用戶短視頻生產剩余價值從而完成資本增值的重要途徑。用資本與商品流通的公式G-W-G’審視短視頻的資本增值過程可以看出,用戶的勞動成果如短視頻、網帖等為商品,短視頻平臺以免費形式獲得大量用戶生產內容,再以會員制觀看等方式高價出售給其他用戶,并插播商業廣告,完成了由G向G’的貨幣增值,實現了資本的擴張。總之,以受眾及受眾制造內容為商品向廣告商出售從而獲利的受眾商品化奠定了青年數字勞動的第一重價值邏輯。
短視頻受眾商品化的價值邏輯奠定了將互聯網注意力變現的傳統網紅經濟運營模式。隨著互聯網資本的不斷擴張,原有的注意力營銷模式逐漸向以銷售為訴求的“帶貨”模式轉化[15],直播帶貨成為短視頻擴張資本版圖的又一方式。主播在直播間里向觀看者推薦產品,觀眾可以與主播交流互動并完成購買。有數據顯示,僅2020年第一季度,全國電商直播達400萬場,截至2020年第一季度,電商直播用戶已規模達2.65億[16]。
用數字勞動的觀點審視帶貨直播,在直播間中觀看銷售直播無疑是數字勞動的擴大及延伸,是數字勞動從普通的網頁瀏覽場景向消費場景擴張的具體體現。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剩余價值量與工作日長度、勞動強度及勞動生產力相關。帶貨直播間對受眾的吸引,一是延長了數字勞動時間,用戶本應用來促進個人發展的自由時間被帶貨直播占據,在主播生動的視聽刺激中產生大量并不需要的購買需求;二是擴大了數字勞動生產力,在原有注意力資源已被挖掘到接近枯竭的情況下開發受眾的消費能力,使短視頻資本不斷進入新的流通過程。從受眾商品到受眾消費,短視頻觀眾的消費能力成為繼數字勞動之后短視頻資本用于獲利的另一重價值邏輯。
隨著5G等互聯網視聽技術的持續發展,短視頻與青年生活結合的愈發緊密,作為青年群體獲取信息的重要途徑、靈活就業的重要去向、休閑娛樂的重要平臺,短視頻既是當下青年生活中不可忽視的社會存在,又是承載多元價值觀念的社會意識載體,要重視短視頻行業對于青年群體潛在的各類風險,引導青年觀眾建立恰當的短視頻使用觀念。
以“每個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為目標,拋棄資本、機器對人的異化與分割,實現人的自由本質應是當代青年的不懈追求。短視頻產業火爆,用戶在休閑娛樂的同時無形地從事著數字勞動卻沒有任何收益,通過觀看廣告等無償勞動制造出大量剩余價值,資本以視頻的趣味性及娛樂性作為勞動的回饋,吸引觀眾自覺自愿地擴大數字勞動規模。青年觀眾在資本與娛樂的雙重圍獵下,迷失在短視頻聲色犬馬的娛樂虛擬空間的現象廣泛存在。當代青年大量閑暇時間被占用于數字勞動,個人愛好被麻醉于表淺的聲像刺激之下,人被異化為不停歇數字勞動的機器,喪失了主體的自由。短視頻資本通過獲取用戶數字勞動剩余價值而獲利、擴張的本質與人的主體性本質導致了短視頻時代的觀眾的主體性風險,觀眾沉溺于短視頻產業的數字勞動而毫不自知,自愿地成為資本擴張獲利的工具。
100多年前,工人損壞生產機器以抗議資本對勞動者的壓榨,馬克思抨擊資本主義對勞動的異化。21世紀的今天,不少年輕主播、up主從原有的興趣驅動向職業化轉變,前仆后繼地投身于短視頻產業。與傳統勞動崗位相比,短視頻數字勞動具有創意性強、自主度高等優勢,但靈活雇傭、計件收費,以流量、銷量、購買轉化率為標準的評價體系缺乏常規就業崗位提供的福利保障。原本出于興趣的視頻制作愈發演化為職業的資本運作行為。勞動者為提高視頻播放量、點贊數等收益關鍵數據不得不延長勞動時間,提高工作強度,長時間直播、熬夜剪輯是不少青年短視頻從業者的生活狀態。短視頻產業靈活的雇傭形式本質是計件付酬,將短視頻視作生產者的勞動產品,但又依靠創意與靈活的外衣未給勞動者提供應有的勞動保障。短視頻行業的數字勞動者的勞動保障需求與短視頻產業靈活雇傭間的矛盾導致了短視頻時代青年數字勞動的保障不足風險,使短視頻產業不但未能成為青年數字勞動者的創意夢工廠,反而成為榨取青年數字勞動力的曖昧地帶。
20世紀40、50年代,法蘭克福學派指出了廣告對人的主體性的顛覆與蔑視,一方面,廣告創造了觀看者的虛假需求,人們的消費往往不是基于真正的需求,而是按照廣告宣傳的來消費[17];另一方面,廣告以膚淺的視聽刺激滿足著人們低級的娛樂需求,“用缺乏真實感的低級趣味的東西、虐待狂的幻想,來充塞人們的心靈”[18]。直播帶貨從本質上來說是以社交關系為紐帶的廣告。直播間以社交關系為招徠,制造了觀看者的消費需求,不少觀眾受到鼓動,出于對主播的信任與對主播描述的消費場景的向往購物,消費成為青年社交的途徑與欲望的投射,逐漸偏離滿足身心需要的基本尺度。當代青年在李佳琦的“涂上它讓男人欲罷不能,讓女生嫉妒”“OMG,買它!”里落入娛樂與消費的雙重陷阱,在短視頻聲像編織而成的消費主義道路上愈發迷失,應警惕直播帶貨等短視頻產業帶來的消費主義在青年群體中的盛行趨勢。
與大眾媒體時代一致化的信息接收相比較,短視頻時代的信息分發融入了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新技術,能依據受眾的瀏覽行為、使用習慣、評價態度等調配信息分發方案,使受眾有如置于信息繭房之中,收到的視頻推薦均是符合個體興趣而缺乏信息的多樣化。長此以往,觀眾喪失了自主信息獲取的能力與通道,成為被分發技術投喂的被動等待者,技術則超越了人的主體,決定了觀看者將要看到什么。從技術倫理角度看,新的分發技術背景下,普通觀看者無法超越技術的精密算法,在技術與資本的聯手中逐步失去主體性的崇高地位,陷入被技術決定的倫理怪圈。
在技術與人的較量中,青年群體作為技術的重度依賴群體顯示出了明顯的圈層化特征。在技術加持下,“飯圈少年”、“二次元”少年等青年群體結合得愈發緊密,圈層內部有嚴格明確的群體規范,群體信念可以產生強烈的同頻共振效應,圈外信息很難突破圈層,即使突破也難以動搖固有的價值觀念。
多元價值思潮廣泛傳播,圈層文化堅固樹立,主流核心價值觀難以滲透,短視頻空間內各類視頻內容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對不良信息的監管則大多以機器識別與人工鑒定相結合的方式審核管理,具有一定的滯后性與隨機性,正確價值觀念無法及時引導。《網絡短視頻平臺管理規范》和《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出臺后,短視頻審核管理有了具體的指引與規范,但仍然缺乏強制性,對不涉及違規的娛樂主義、消費主義等多元價值觀念指引功能較弱。技術的偏向與群體的圈層助長了多元價值觀念針對青年群體的傳播,主流核心價值觀領導力和話語權弱化,青年群體意識形態風險加劇。
短視頻是計算機技術高度發展的產物,多元價值觀念亦是當代社會意識具體呈現,短視頻不僅僅是5G視聽技術的發展的產物,更成了與青年息息相關的集創意產業、就業去向、信息來源、社交空間、表達渠道為一體的社會存在,僅將其視作青年群體的娛樂方式,而忽視背后的資本擴張、價值觀念傳播、圈層文化聚集、就業形態演進的深層邏輯已無法認識短視頻對青年群體的深刻影響。從數字勞動視角透視短視頻迅速擴張中觀眾的勞動者身份,探討短視頻火爆背后的價值邏輯,指明短視頻時代可能引發的主體性喪失、勞動保障缺乏、技術異化、價值觀念圈層分隔等群體風險有助于深入理解短視頻火爆現象背后的邏輯本質,為呼喚青年群體主體意識覺醒、減少短視頻沉溺、規避不良價值思潮影響提供理論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