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燦飛
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北京,100080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2020年,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再次提出,我國已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2021年3月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青海代表團審議時強調:“高質量發展不只是一個經濟要求,而是對經濟社會發展方方面面的總要求;不是只對經濟發達地區的要求,而是所有地區發展都必須貫徹的要求;不是一時一事的要求,而是必須長期堅持的要求?!?/p>
不同學科對高質量發展的定義有所不同。例如,宏觀經濟學認為高質量發展是宏觀經濟運行更加穩定,即合理運用財政與貨幣等宏觀政策,防止經濟大起大落,降低經濟波動性;是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多指在技術水平不變的條件下,勞動與資本等生產要素配置效率提升;是重構宏觀經濟運行體系,在更高水平上實現宏觀經濟各環節循環暢通,包括建立更優的空間組織模式。產業經濟學強調產業的高質量發展,強調發展更多高質量的經濟活動,發展那些技術水平高、環境污染少、能源消耗低、綠色低碳的產業,實現產業升級與綠色轉型。政治經濟學主要關注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指出要調節收入分配、擴大中產階級群體,縮小行業差距、城鄉差距。經濟地理學認為,綠色、低碳、可持續發展、區域均衡發展是高質量發展的應有之義。總體來看,高質量發展是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為目標的高效率、公平、綠色可持續的發展。
我國經濟增長為什么要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中國經濟40多年來持續高速增長,1978——2020年的國民生產總值年均增長率約9.4%。截至2021年1月,我國經濟總量穩居世界第二,占世界經濟比重達17.0%,近年來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率超過30%。然而,當一國發展成為中等收入國家后,該國就會出現模仿創新潛力耗盡、生產率增長放緩,中等收入陷阱、人口紅利消退、發展不平衡問題加劇、資源環境問題突出等問題。因此,我國經濟發展需要由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
高速增長和高質量發展的特征具有較大差別。高速增長的特征在于要素驅動、規模擴張、數量追趕、分配失衡和高碳增長。高質量發展的特征為創新驅動、結構升級、質量追趕、共同富裕、綠色發展。高質量發展是多維的,強調高效、公平和可持續。從產業發展來講,高質量發展需要構建一個現代化的產業體系,更重要的是要實現內生的創新驅動發展。以往原材料和市場“兩頭在外”,經濟發展受制于外國資本和市場?,F在,外生性發展要轉向內生發展,推動內循環,建立國內市場和內生驅動力。
區域發展理論的演化視角包括新古典經濟學視角、制度文化視角和全球-地方互動視角等。新古典經濟學視角認為,區域存在比較優勢,但其無法回答為什么要素稟賦較為相似的地區會形成迥異的產業演變路徑。制度文化視角和全球-地方互動視角主要關注現有產業或現有企業的增長,未能從發生學角度理解區域出現新產業以及企業退出等問題。
區域經濟發展是一個“創造性破壞”過程,是一個新產業不斷出現而舊產業不斷消亡的新陳代謝過程。演化經濟地理學基于歷史與過程視角研究新企業、新產業和新網絡的形成、成長、成熟與衰退以及整個區域經濟體系的演進過程,著重探討區域在歷史發展過程中積累的知識、技術、產業基礎與制度對未來產業發展方向的影響。
在地方經濟的發展過程中,某個企業或產業會在該區域形成自身的發展路徑。該路徑在被不斷強化后,地方可能會因為知識、經濟或者自然原因形成路徑依賴或鎖定。路徑鎖定后若要解鎖,需要創造新的供給,但并不是每個地方都能自主創造新的供給。有些地方能夠不斷推出新的產業、新的技術,能夠進入良性循環,有些地方則不能創造新的供給,導致地方發展受阻。區域經濟發展動態演化過程就是產業不斷更替、新陳代謝的過程。
從企業層面來看,企業間的認知較為相近,企業之間可以相互學習、模仿。例如,華為依托ICP(Inductively Coupled Plasma,電感耦合等離子體)技術演化出大量相關的產業,這些產業看似關聯不大,但背后的技術具有一致性。對城市而言,城市應如企業一般,有一套或者幾套核心技術,并基于此衍生出大量產業。該發展模式屬于路徑依賴型模式,即將現有的積累和過去的知識進行重組,最后發展出新的產業。
在經歷了技術關聯引致的路徑依賴和鎖定后,區域應該如何解除鎖定,實現路徑突破?首先,要加強外部聯系,外資可以為中國城市帶來實現路徑突破必要的知識和資源。其次,要進行內部創新,R&D(Research and Development,簡稱“R&D”,科學研究與試驗發展)有助于路徑突破的創新,較高水平的人力資本和基礎設施投資也有助于新產業“跳得更遠”。政府干預傾向于削弱技術關聯作用,推動路徑突破,但是相對于其他因素作用較弱。最后,開放的社會環境亦十分重要,文化和經濟更加開放的社會環境對新生事物的包容度更高,因而有利于技術關聯較弱的新產業進入。
區域經濟韌性對于區域經濟運行十分重要。區域經濟韌性的分析維度包括工程維度、生態維度和演化維度。演化維度強調主動更新和創造性毀滅的能力。韌性強度取決于地方產業結構,如果是關聯性很強的產業結構,區域經濟就會有適應經濟波動的能力,“東方不亮西方亮”。例如,2020年汽車銷量降低,許多汽車企業轉行去造生產防護服的機器,這背后是關聯的產業結構。產業體系中如果有汽車行業、裝備行業,即可較容易地派生出其他行業。如果行業能夠互轉,區域經濟則能恢復,反之則衰退。
基于演化視角理解區域高質量發展,從產業和區域層面來看,新產業應具有技術前沿性,產業創造產生具有內生性,新舊產業轉換具有順暢性;在區域或城市層面,就是構建相關多樣化的產業結構、保持區域經濟適應性與韌性和推動區域產業綠色化轉型。高質量發展對發展觀念有4個方面的要求。第一,區域經濟轉型是一個系統性的過程,具有系統性特征。要把城市和區域看成一個系統,挖掘其背后的資產和知識,結合本地的內外條件,生成新的發展路徑或新的產業。第二,要講究發展與韌性并重。區域經濟在轉型過程中存在著內生不確定性與韌性,此時一方面要平衡經濟或產業發展,另一方面也要強調韌性的建構。第三,進行“智慧”干預,把握系統轉型階段,借助各階段機會窗口,動態調整區域內資產。發展要遵循未來預期下的自上而下的任務導向和路徑依賴下的自下而上市場導向。人類社會面臨許多重大社會問題與挑戰,如全球氣候變暖、可持續發展無法實現、人口老齡化、健康危機、收入不平衡等,需要采取任務導向型的創新與產業發展策略。同時,每個地區有自己的知識、技術、產業、制度基礎,這些內部資產決定了未來產業的演化路徑,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第四,在綠色轉型中要把握分寸,充分發揮地方的作用和能力。一般而言,區域綠色發展路徑存在激進性、不確定性、創造破壞性等問題,其主要依靠地方相關的生產能力,高度依賴原有地方化的生產技術。國家層面的支持政策可能會干預原有地方化綠色生產節奏和方向,不利于區域綠色轉型,而地方化綠色政策會基于本地能力促進綠色轉型。
高質量發展對新路徑有較高要求,包括技術前沿性、產業周期長短和產業關聯性。中國正處于由中等收入向高收入國家轉型階段,在區域層面要發展與本地產業技術關聯度高、處于技術前沿且產業周期較短的新產業。發展具有本地基礎、處于技術前沿的長周期技術并不符合當前中國多數地區的比較優勢,這類技術與產業需要較大的投入與時間成本。世界上許多國家通常早期聚焦產業周期短且處于科技前沿的產業,這些國家邁入高收入國家行列、具備更雄厚的資本后才開始發展長周期技術與產業,如韓國等便是如此。一個地方和城市要建立關聯性產業,推動產業和技術多樣化發展,提升區域可持續發展能力。
高質量發展需要多方主體共同發力。對企業而言,要逐步轉變企業戰略,從模仿轉變為創新。對政府而言,要轉換政府角色,一方面,要發揮“樂隊”的指揮作用,引導各方主體聯合進行顛覆式創新;另一方面,在由顛覆式創新推動的新產業發展中,發揮系統建構者的作用。新知識、新技術應用于產業的過程是曲折的,一些顛覆性技術推動的是整個范式的演化、整個社會經濟體制的變化,政府在此過程中需要發揮重要作用。地方要實現轉型發展,依賴的是企業、國家、其他機構合作發揮集體能動性,進而促進整個體系的轉型和變化。
在產業層面,北京已經進入創新發展階段,要推動內生性的產業相關多樣化與顛覆性創新。在技術層面,北京已經進入低技術退出率、高技術存續率階段,技術多樣化水平日趨穩定。未來,北京路徑依賴式的關聯性技術拓展將增多,要重點發展處于國際前沿領域的、尚處于模糊地帶的、導入期的、技術周期較短的新興產業。與此同時,利用北京人才、資金與技術優勢,選擇少數長周期技術,集中精力攻克發達國家已有較多技術積累、投入較大、技術壁壘較高、技術周期較長的已有產業領域。在區域層面構建完善的創新生態系統,由外生驅動的路徑突破向內生驅動的產業創造產生轉型。此外,首都高質量發展離不開京津冀區域協同。在雙循環中,要基于知識鄰近性和產業聯系引導京津冀產業鏈分工,實現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