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思億
我國古代有關花木蘭形象的文學作品,最早可以追溯到北魏時期的《木蘭辭》,隨后各朝代對木蘭形象的解讀各有千秋。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樂府詩歌《木蘭辭》,全詩最突出的是木蘭的孝心,宣揚了儒家文化中“孝”的道德觀念。在唐朝,有白居易的《戲題木蘭花》以及韋元甫的《木蘭歌》等。其中晚唐杜牧的《題木蘭廟》最為典型,該詩中“彎弓征戰做男兒,夢里曾經與畫眉”不僅對其英雄氣概進行了描寫,也刻畫出她小女兒的一面。劉克莊在《后村詩話》里提出:“木蘭始代父征戍,終潔身歸來,仲卿妻死不事二夫,二篇庶幾發乎性情,止乎禮義。”此時,木蘭的形象也變得更加豐富,從“忠臣孝女”轉變成“孝”“忠”“節”等多種品格包容的形象。
在《同像辨證記》中,元代侯有造對花木蘭的故事情節進行了改編,增加了皇帝欲將木蘭納入妃嬪、木蘭自刎、皇帝為其追封的故事情節。到了清朝,有關木蘭的文學作品,出現了傳奇、章回、筆記等小說體裁,例如張紹賢的《北魏奇史閨孝烈傳》(《閨孝烈傳》)和傳奇小說《雙兔記》等。
從某種層面上說,這種封建思想對女性形象的定義與歷朝歷代列女傳中的“貞女”“烈女”和“孝女”形象沒有本質不同,其目的都是宣揚傳統儒家文化定義下的女性價值取向。這些文學作品通過傳奇演繹的方式,運用淳樸的語言,塑造了花木蘭孝義與忠烈的道德偶像形象,并不斷強化,其影響力也隨之不斷擴大。
現代以來,影視作品中的花木蘭則更加立體豐滿,打破了文學作品中“神化式”的女英雄形象,強調了花木蘭作為普通人的一面,她的“人性”與“情感”獲得了新的解讀。
1996 年的電視劇《天地奇英花木蘭》,讓花木蘭在人們心中有了一個具體的形象。在1999 年的港版電視劇《花木蘭》中,除了征戰沙場,花木蘭還是一位妻子、兒媳的角色,她不僅需要面對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還要處理復雜的家庭關系,人物形象較之前的影視作品而言,顯得更加接地氣。
木蘭形象不僅在國內受到了追捧,在國外也十分受歡迎。早在1998 年,迪士尼就將動畫版的木蘭送上了熒幕。在動畫片MULAN中,迪士尼顛覆了傳統的木蘭形象,塑造了一個性格爽朗的女牛仔形象,將木蘭的情感從單向度的“孝”變為雙向度的“愛”,并加入了個人主義和女性主義,展現了少女對自我價值的尋求。
隨著時代思潮的更迭和價值觀的改變,在現代的影視作品中除了強調花木蘭的道德特質,也讓她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讓她在追求愛情和承擔責任中不斷實現個人成長。木蘭的形象轉變為更加觸及人心的平民英雄,成為極少數能夠留存于當今文化并影響當代人精神的偶像之一。
相比于影視劇,當代舞劇不僅展現了花木蘭巾幗英雄的家國情懷,也表現了木蘭從紅裝到戎裝、從女兒到將軍的個人成長,將個人的擔當和民族大義相結合,從個人視角升華到了家國層面。
1984 年,上海歌劇院舞劇團創作演出了舞劇《木蘭飄香》,在動作編創方面,編導運用了大量戲曲和武打的動作元素,塑造出木蘭女扮男裝的颯爽英姿。1987 年,編導陳維亞根據豫劇《花木蘭》編創了舞蹈《木蘭歸》,主題動作借鑒了中國戲曲舞蹈中的女子武舞,充分抒發了戰場歸來后木蘭的豪情,成功塑造出花木蘭巾幗英雄的舞蹈形象。
到了21 世紀,舞劇的創作主題從宣揚愛國主義精神轉向對人物內心的探究,使敘事更加完整。由周莉亞、韓真編創的民族舞劇《花木蘭》,用當代舞的舞蹈身體語言,講述了花木蘭的成長歷程,剖析了其內心情感,展現了木蘭的情感蛻變。由遼芭出品的芭蕾舞劇《花木蘭》,用芭蕾舞的動作語言講述了木蘭的故事,真正做到了以舞演劇、劇在舞中,更加生動形象地刻畫出具有浪漫色彩的女英雄形象。
民族舞劇《花木蘭》在前人研究木蘭形象的基礎上,對花木蘭這一藝術形象進行了二度創作,把花木蘭女性的一面也搬上了舞臺,利用角色之間的人物關系以及舞蹈身體語言,展現出其獨特的女性氣質。
在民族舞劇《花木蘭》的編創方面,編導通過父親這一人物角色,塑造了木蘭乖巧孝順的女兒形象,并通過身體語言及舞臺道具不斷深化。
舞劇序幕中,少女木蘭正對鏡貼花黃,此時編導用一張張圓圓的小餐桌及銅鏡為道具,營造出一種安寧美好的家庭氛圍。木蘭與父親的雙人舞,主題動作采用了生活化的肢體語言——“搖”和“撫”,來表現父女間的幸福,并加以反復,突出父親對木蘭的疼惜。隨著一輪圓月被血色暈染,舞臺背景也從銅鏡變成了一束凄涼的追光。家無男丁、老父年邁,木蘭選擇披甲上陣,“孝女”形象得到體現。
在許多塑造花木蘭形象的作品中,其情感世界一直被人們關注和探討。在舞劇《木蘭飄香》中,有一段她與將軍的愛情故事,但著墨不多。民族舞劇《花木蘭》繼續沿襲了舞劇《木蘭飄香》中木蘭和將軍的愛情故事,將木蘭柔情的一面通過將軍這一人物娓娓道來。
“手的接觸是人類交際中最普遍的方式,也是人類種種欲求的最直接的動態顯現。”[1]劇中有多段衛將軍和木蘭的雙人舞,編導反復運用木蘭與將軍之間手部的接觸與分離,表現出彼此隱藏在心中的傾慕之情。“與手之接觸相比,軀干的接觸是更為深層次的接觸,來不得偽裝,所以說雙人舞所呈現出的‘兩個身體’的關系是最隱秘的符碼。”[2]編導通過演員細膩的身體語言,讓觀眾看到衛將軍和木蘭之間朦朧的情愫,展現了“紅妝”木蘭的女性柔情。
在民族舞劇《花木蘭》中,編導通過柔兒這一人物形象,凸顯了木蘭內心深處的母性。劇中柔兒作為一個孤兒,飽受戰亂所帶來的痛苦,從未得到過來自外界的關愛。身為狼孩的柔兒只懂得獵食果腹,具有野蠻的天性,而木蘭卻用母親般的關懷去感化她。
“舞蹈只有在尊重和保留有關人的自然動作語言含義時,才會為人所理解。”[3]在第二幕木蘭與柔兒“傍晚嬉戲”的雙人舞段中,他們奔跑跳躍、歡笑嬉戲、讀書賞月,這些細節都刻畫了木蘭“慈母”的形象。編導以手部的“撫”、身體間的“抱”等大量日常體語為核心,使木蘭與柔兒的雙人舞段更具有感染性。木蘭救下柔兒后,敵軍再次利用柔兒刺殺將軍。編導用柔兒腳下的遲疑以及手部的“顫”來表現其內心的猶豫不決。在慌亂之中,柔兒砍傷了將軍的右臂,但木蘭依然選擇原諒她,還用慈母般的擁抱去安撫心靈受到創傷的柔兒,一次又一次的原諒,體現了木蘭作為“母親”的包容。
在民族舞劇《花木蘭》中,編導利用角色之間的人物關系,通過父親、將軍、柔兒與木蘭之間的人物敘事,塑造了木蘭“孝女”“紅裝”“母親”的多重形象,突破了以往人們心中剛毅勇敢的“假小子”形象,勾勒出花木蘭獨立又柔情的女性的一面,使花木蘭形象變得更加飽滿、立體、真實,傳達出新時代女性對自我性別的認同與自我價值的肯定。
注釋:
[1][2]劉建:《無聲的言說——舞蹈身體語言解讀》,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 年
[3]于平:《中外舞蹈思想教程》,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4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