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
2020年10月25日對我來說是一個黑暗的日子。那天午飯后,由于要先去區中醫院拿體檢報告,然后再去學校上課,我早早就裝好備課本和已批改好的數學單元測試卷,和先生驅車前往醫院。
到得醫院,我讓先生在路邊停車等候,自己登樓到了取報告窗口。報上姓名后,醫生面色有些凝重地說:“這個報告叫你家人來取吧!”
“什么?叫家人來取?”我腦袋“嗡”地一聲,感到有些“大事不妙”。
“其實也沒什么,只是你的病需要住院治療!”醫生見我神色不對,忙安慰說。
“醫生,您把報告給我吧,無論什么病,我都能接受!”我近乎懇求地說道。
醫生有些左右為難,在我的再三請求下,還是把報告給了我。我急切地掃視了一眼結果,見幾個扎眼的字映入眼簾:“宮頸腺癌?建議到上級醫院復查診治!”
我腦子頓時一片空白,癱坐在椅子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拖著沉重的步子,迷迷瞪瞪地下了樓。見到先生,我像孩子受了委屈似的大哭起來。先生接過報告,頓時也像被驚雷擊打了一般怔在了原地。
“走,不能等待,馬上到重慶去!”丈夫登上車,麻利地調轉車頭,并同時在車上向校長請了假。
我坐在車上,看著手中的試卷和備課本,心里有些隱隱不安:不安排一下,孩子們的課怎么辦?
于是我顫聲說:“老公,我也許不是這個病,我想回學校安排一下,不然這段時間孩子們怎么辦?”
“好吧!”先生再次掉轉車頭,向學校飛奔而去。
來到學校,感覺此時的校園里靜寂得有些嚇人,平常熟視無睹的桂花樹也顯得有些蒼涼。我想向孩子們告別,于是信步來到教室門口,見教室里景物依舊,卻又像物是人非,有種生離死別的感覺。我不由得趴在講臺上嚎啕大哭起來。
擦干眼淚,我回到教師辦公室,將早已準備好的教案、單元試卷、作業本、課件U盤、教學用具等整齊地擺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心里升起莫名的酸楚:老天,要保佑我早一點回來喲!
到重慶后,檢查情況更不妙:已經是IB3期。治療方案是:手術治療+化療6次+放療25次。三天后,漫長的治療就開始了。手術前,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望著孤寂的天花板,聽著病人痛苦的喊叫……三十年沒有離開過孩子也甚少請假的我,此時竟特別特別想念那些孩子們:成績優異的風鈴、安康等是否每天堅持完成布置的提高練習,離校最遠的小興每天坐客車是否能按時到校,有些“學困”的浩浩、小雨是否老毛病“復發”,調皮的皓童是否又在學校里闖禍了……
幾天后的手術日,我像是在鬼門關里走了一遭,沖胃、麻醉、手術、術后治療,期間的每個環節都讓我痛不欲生。
五天后,我能翻身下床并翻看手機了。閑來無事時,我打開手機,見孩子們的問候“刷爆”了手機屏幕:
“李老師,楊老師說你今天手術,我們一起為您祈禱!”這是班長風玲的留言。
“李老師,你叫我們要做堅強的孩子,您自己也一定要堅強喲!”這是膽小的婷婷的留言。
“李老師,你走后,我們都很聽話了,等待您早日回來!”這是調皮孩子浩浩的留言。
……
不知不覺間,我已淚流滿面。孩子們的稚嫩話語猶如黑暗中的一束光,讓我有了生的力量。
手術后,是漫長的化療和放療階段。在這期間,我靜下心來思考了自己在山區教育工作的30年歷程,并深深體味到:愛是教育的靈魂,只有融入了愛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
還記得那個家離學校三十多公里遠的高山頭的寄讀“孤兒”小陳,父親外出打工遇車禍離世,母親出走,爺爺奶奶辭世,只好隨伯父生活。剛來時由于棉絮破爛,孩子們都不愿與他搭鋪同睡。對這些缺愛的山區孩子,我常常流淚,并不由自主地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對他們堅持著關愛的“四個一”:每天早、中、晚巡查寢室一次,關注他們的衣食住行情況,解決他們生活中的困難;每天傍晚輔導一次,為他們的學習量體裁衣,指導進步;每周三到我家相聚一次:洗澡洗頭洗衣,養成良好衛生習慣,提高自理能力;為孩子過好每一個生日,幫他們點蠟燭,許心愿,讓他們感受親人般的溫暖。
還記得那個常常逃學的學困生亮亮,為了提高他的學習興趣,時時處處給予“偏愛”:課堂提問時給予“偏愛”,作業布置批閱給予“偏愛”,參與集體活動給予“偏愛”,鼓勵表揚給予“偏愛”,家校聯系給予“偏愛”,終于讓他逐步走出“低差”,變得優秀。
還記得那個叫小琳的孩子,由于家貧準備輟學。我全副“武裝”去家訪:因為要走10公里山路,我穿上水靴和帶帽的長袖衣服,隨孩子們一路走過亂石嶙峋的山澗,爬過陡峭筆直的梯坎,穿過雜草叢生的松林,經過一片亂墳崗,終于到得他家,并“硬生生”地把他要回了學校。
還記得期末總結會上,當校領導宣布我班數學科又取得第一的好成績時,同事們戲謔地送我外號“李第一”,我只能說:“我運氣好,班里的孩子們都聽話努力。”
別看孩子小,其實我的付出回報不小:每屆孩子畢業時,他們都會圍著我并拉住我的手嚶嚶抽泣,久久不愿離去。孩子們剛上初中時,由于兩個學校離得近,每到周末,他們就會如同斷奶的孩子重新見到媽媽一般,聚到我的宿舍門前等候我,雀躍般地擁抱我,述說著新學校的見聞和受到的委屈,讓我心生溫暖與感動。孩子們考上大學后,常常第一時間激動地給我報來喜訊,讓我時時替他們高興得不知該如何表達心情才好。在孩子們的心中,我既是媽媽又不是媽媽。而在我的心中,孩子們給了我同樣的愛。
2021年 6月15日,治療結束,雖然頭發掉盡,但檢查結果各項指標一切正常;8月底,再查,指標仍一切正常。 9月開學之際,憋了大半年的我特別想見到孩子們,于是向學校申請回去上班。9月1日,我終于回到了課堂。
如今,每天在學校里,我都覺得天清氣朗,惠風和暢。也許是30年里與孩子們相處成了習慣,只要每天見到他們,心就會變得寧靜,變得舒暢。
更也許,是愛,讓我走出了那段生命的黑暗。
(作者單位:重慶市開州區敦好鎮中心小學重慶 405417)
責任編輯 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