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背少女

陳玉婷

2016年夏，陳思秋收到了來自蘇州的錄取通知書。

最愛蘇州滿城桂。

記于2013年秋

“救救我，救救我......”2014年冬，思秋從噩夢中醒來，床邊還放著昨夜趕的速寫稿，媽媽已經來喊過思秋了，隨即匆匆忙忙地去廚房為思秋做早飯，思秋拖著疲憊的身軀，下床洗漱，彼時，天還如漆黑的墨一般，黑不見底，思秋木然地刷牙、洗臉，水流進了下水道，和思秋的數學成績一樣，追也追不上。

陳思秋，女，2013年剛入高一，成績剛剛過高中線3分。在這座沿海城市里，常年透著刺骨的風，伴著海水的咸與濕，陳思秋有時會停下筆想：未來，到底是什么樣子的？而在她神游天外時，班長，一個永遠沒有停下來做題，數學考145的怪物，已經解完了最后一道大題。思秋咬咬牙看著班長的后腦勺，心里默默嘆了口氣：我真的能考上本科嗎？

說來奇怪，思秋的數學成績是語文成績的一半都沒有，你說她是差生嗎？倒也不完全是，思秋的語文不出意外常常是班級前三，有一次，思秋的語文考了班級第一，而數學呢？考了倒數第一。非常的戲劇性，讓人覺得在拍電影，可第一和倒數第一的結合體，那時候靠著一點點微弱的光，終于在未來，長成了她理想中的陳思秋。

“快點，思秋，借我抄一下語文作業”，后座戳了戳思秋，思秋把語文作業扔到后面，嘆氣道：“都要高考了，還抄！”“這不是來不及嗎。”后座嘟嘟囔囔道。等后座窸窸窣窣寫完，思秋不情不愿地走進了畫室：三畫室。一個美術成績墊底的畫室，思秋覺得像被釘在了恥辱板上一樣，丟臉、惡心。思秋高一文理分科時，課堂上眉飛色舞的班主任說：“如果你們覺得你們離本科很遙遠，那么就試試藝考吧，努力考上本科......”思秋在班主任的一番話語中，仿佛抓到了命運中來救她的命運之繩，她決定，緊緊握住。

誰知道，噩夢才剛剛開始。其實，畫室剛開始還沒有被分成三個畫室。思秋那時候還天真的沉浸在剛分班的心情中，前兩周，所有人都要練習畫直線，這是塑形的第一步。而思秋，練著練著就開始走神，一會去上廁所，一會削鉛筆，這也是思秋后來最后悔的時刻。基礎，思秋沒打好。很快，兩周過去了，老師開始教畫蘋果，“先畫出一個蘋果的外形，接著，我們看光過來的方向......”思秋覺得聽起來很容易，怎么到自己，蘋果無法入木三分了呢？思秋皺眉，不言不語。從小父母外出，思秋一直寄宿或住校，這是到了高中，思秋的母親才架不住思秋的軟磨硬泡，終于回家與思秋母女團聚。思秋覺得，終于有人陪伴了。而思秋自卑、敏感的性格卻難以改變，尤其是在她成績差的情況下，思秋只想做個透明人，連上廁所都是不敢抬頭，駝著背，快速從教室走過，希望沒人能注意到自己。擰巴，是思秋整個高中生活的別人對她的印象。

思秋，稱自己為駝背少女。駝背少女在畫室里總是墊底，評畫時，她的畫總是在60分，有時甚至是59分，思秋眼眶泛紅，回到家只能默默研究，思秋的高中，底色灰暗，前途未明。駝背少女只能弓著身子，一點一點往前走。

“我們即將迎來省考，所有同學請注意......”思秋和所有的同學們，來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早，走時，路燈也熄了。思秋心態出現了問題，她的畫還是一直墊底，在省考前，她哭了無數次，打形時，手不受控制，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竟分不清了。

轉眼到了12月，冬，南方的雪猝不及防，駝背少女她們這一天，要去參加XX省美術考試，她背著畫包，烏壓壓的人群讓她透不過氣，她抬頭看，二樓三樓的學生們看向他們，眼神好似覺得我們是去郊游一般，思秋想：“冬天考試的我們，都是戰士。”

省考結果出來了，思秋過了省控線，分低，卻不至于沒過線。她坐在座位上，老師在報那些考高分的學生，思秋為她們感到高興，同時，也為自己而不齒。她知道，仗也許剛剛才剛開始，因為，校考很快就要開始了。

思秋報了25所，能報的都報上了，盡管思秋知道希望十分渺茫，卻還是在寒冬里，參加了一場又一場考試，顏料盤在冷水里的斑斕、削完鉛筆之后的黑漬，都在思秋身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她穿梭于各個學校的考試點，午飯為了搶位置就和同學們商量好誰先畫好了就先去訂飯，12月的南京城，到處都是藝考生的臉，美術生會羨慕播音生的光鮮亮麗，舞蹈生會羨慕書法生的龍飛鳳舞......每個人的臉都像樸樹的歌里所唱的那樣：“是的我看見到處是陽光，快樂在城市上空飄揚，新世界來得像夢一樣，讓我暖洋洋......”

思秋沒有拿到一張證，所有的夢像一場泡沫。高考時，思秋發揮失常，最好的語文也沒有考好，她覺得在夢里下沉，沒有人聽見她在說什么。報志愿的時候，第一志愿是自己分數所不能夠及的，但是填報志愿的老師像思秋的幸運之神，老師讓思秋沖一沖。

2016年夏，思秋在焦灼地等待中，收到了被錄取的消息，雖然不是本科，卻是專科里最好的美術院校，美術氣息濃厚，素有“小南藝”之稱。

思秋在蘇州度過了三年生活，愛上蘇州的滿城桂花，周末和朋友去金雞湖吹晚風，吃完晚飯會去十全街散散步，思秋慢慢變成了不那么別扭的人。

2019年，思秋通過考試，成功被本科錄取。

2021年，思秋準備研究生考試，又是一年冬天的考試，思秋卻充滿了力量。

在這個唯成績論的天下里，有這樣一位內向、自卑、沉默的駝背少女，沒有像林楊一樣的小太陽、沒有余淮的守護，駝背少女用漫長地的腳步丈量世界，終于變成了理想的樣子。而她想告訴和她一樣的孩子們：你還年輕，你可以自卑、可以走得比別人慢一些，但是，永遠不要忘記要一直走下去，走著走著，也許你就聞到了桂花香。

“上帝不許諾光榮和福樂，但上帝保佑你的希望。人不可以逃避困難，亦不可以放棄希望。恰是在這樣的意義上，上帝存在。命運并不受賄，但希望與你同在，這才是信仰的真意，是信者的路”。

——史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