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語文 杯\" 江蘇省第十九屆“中學生與社會”作文大賽特輯

一等獎作文

口罩

高曉敏

我已記不清自己在黑暗的世界里沉睡了多久。

自從我被生產、裝盒、運送到這個小藥店之后，那個長著一張長臉的老板娘便將我扔進了黑暗的藥房倉庫。聽說這家小藥店是這窮鄉僻壤唯一的一家。村里人很少戴口罩，至多買個棉布口罩應付一下冬天的沙塵，我們這些一次性醫用口罩在他們眼里是“奢侈品”。

平靜又無趣的生活結束于不久后的一個夜晚。“你確定消息是真的？要真有傳染病，那咱庫里的口罩就有銷路了，豈不是要大賺一筆？”尖銳又略帶興奮的聲音來自老板娘。終于要出倉庫了嗎？我暗暗想。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暖暖地灑在玻璃柜臺上，我在一陣吆喝聲中醒來，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啊。“鄉親們，現在外面的傳染病可嚴重了，一染上就沒得救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戴口罩，剛好我們店里還有一箱醫用口罩，防護效果可好了，先到先得啊！”老板娘細長的眼睛里閃著精明的光，正賣力地揮舞著和我同箱的一位朋友。那些村民們懷著恐慌的心情紛紛擠進來，咬咬牙，還是付了錢。我驚異于老板娘那高昂的報價，可我不會說話。一上午，同箱的朋友便被領走了三分之一。

下午來“一擲千金”的人已經很少了，只有趙老頭一直徘徊在店外。這是位可憐的老人，子女都進了城，只剩他和多病的老伴相依為命。老伴連續幾天胸口疼，想進城去看看，誰知因為他們沒戴口罩，也不會掃什么碼而被攔在醫院門外。趙老頭掏出一大把零錢想買包口罩，老板娘明知他急用卻將價錢又提高了一成，看他遲疑不決，就將他趕出了藥店。“買不起就別杵在這兒，擋了我的財氣！”

“娟子，我去城里看能不能再進些口罩，你看好店，口罩的價格一分都不能便宜！”老板娘風風火火地走了。小小年紀便被迫輟學的少女坐在柜臺后，怯怯地點了點頭。其實她看見媽媽將錢都裝進了包里，是給在城里讀書的弟弟送去的吧，她也想上學，可是……

“娟子，算我求你了，我趙老頭今天就拉下這張老臉，給你跪下都成。我真的只有這些錢了，我家老太婆的病可拖不起啊，你行行好，賣包口罩給我吧，我的好娟子啊——”

娟子認真數了數柜臺上的一大把硬幣和幾張紙鈔，在心里算了下，不夠。如果賣的話，等著她的會是媽媽狂風驟雨般的責罵。可是看著趙老頭花白的頭發、蒼老的臉龐和哀求的眼神，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算了，大不了用之前賣珠花發夾的錢先墊上，《小王子》等下次再買吧。

老人千恩萬謝地走出了藥店，平時怯懦的少女看著店門前的一朵牽牛花突然綻開了微笑。我靜靜地躺在玻璃柜臺里，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下午的陽光比上午明媚多了。

入夜，老板娘帶著兩箱口罩悄悄地回來了，神色不如下午出門時那么得意，看起來反而有點心神不寧。過了一會兒，她又仿佛下定了決心，突然眉開眼笑起來，咧開的嘴角甚至擠出幾分猙獰。我聽見新來的那兩箱口罩里有個兄弟說：“唉，我那天上午剛被戴到一個小孩的臉上，他就一把將我扯下丟在泥地里，然后我被一個男人撿走了。那個男人將我扔進一個大麻袋里，里面都是被丟棄的伙伴們，我們被倒進一種奇怪的水里泡了很久，晾干后又被噴上一種藥水，再被重新包裝起來送到這里。”“那老板娘還……”我又驚又氣，剩下的話說不出口。

心事重重地挨過了一晚，一大早，娟子一嗓子把我吼醒。“媽，你這口罩是怎么來的，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你竟敢把它們賣給村里人？你還有沒有良心？！”向來溫柔的少女居然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氣勢，怒火將她的眼睛都灼紅了，語氣里滿是質疑和心痛。

“娟娟，媽也不想這樣，你爸死得早，我拉扯你倆多不容易你不知道嗎？”娟子委屈地說：“我不是把上學的機會讓給弟弟了？”老板娘的臉色突然冷下來：“如果這次能再賣幾箱這樣的二手貨，咱就能多賺點錢，媽答應你明年就送你回去上學！”難得一見的懇求語氣瞬間又變回了往日強勢的命令語氣。

“不要！你要真敢賣，我就在全村宣揚你干的缺德事！媽，你這是拿人命開玩笑，咱們寧愿少賺點錢成不成……”娟子的聲音里已帶著哭腔，但很堅決。

老板娘氣得癱坐在床上，失神地望著那些“毒口罩”，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機會啊！可眼前閃過往日的一幕幕：村頭的王鐵匠幫她打門鎖時沒收錢，包子鋪的李嬸總會時不時送來免費的包子，即便是生活窮困的孫老頭有時也會送些自己種的青菜來……遠親不如近鄰，村里人幫襯她不少，自己卻為了錢，昧了良心……

老板娘猶豫了半天，最后終于抹了一把眼淚，將那兩箱貨送走銷毀。我也長舒了一口氣。

和煦的風拂過娟子的發梢，她捧著一本書，邊看邊守著柜臺。我靜靜地躺在她旁邊，身前的標價牌已恢復了正常標價。

“喵——”一聲慵懶的貓叫，讓小鎮沉浸在一片祥和中。我真愿意就這樣在這里躺一輩子，愿人間沒有病毒，只有涓涓流淌的愛。我打了個哈欠，倦倦地睡去。

于小處窺見微光

◎高曉敏

精雕細琢的辭藻、華麗繁復的語句和略顯單薄的主旨，構成了我幾年前參加“中學生與社會”作文大賽時的文章。那時候的我，總以為文章的外在形式得讓人初看就覺得驚艷，也為此費盡心思，頗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意味。大概就如周國平先生所言，“人們往往把樸素誤認作淺顯，又把華麗誤認作豐富”，可想而知，結果當然不盡如人意。

經過幾年的閱讀與沉淀，我慢慢明白，最動人心弦的詩句并不依靠生詞僻典，最感人肺腑的文章也并不佶屈聱牙。最樸實的文字往往能包裹最深切的情感，蘊藏最精微的思想，因而也最能震撼人心。華麗的辭藻只是文章的“衣服”，深刻的思想才是它的靈魂。缺少“衣服”的靈魂仍可能有獨一無二的價值和魅力，而沒了靈魂的“衣服”卻只能是一堆平庸的繡花枕頭。

作為中學生，我對社會的感知是獨特的、新奇的、與眾不同的，我需要做的就是真誠地感受萬物浮沉，嘗試用文字傳遞獨立的思考與探索的精神。因而在看到賽題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口罩”——一件生活中的普通日用品，一件疫情背景下的必需品。

口罩很輕，它可以裝在口袋里，戴在臉龐上。口罩又很重，它無形間成為人與人之間的一道防線，不露痕跡地拉開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抑制人們相互交流的欲望，只留下沉悶的余音。口罩很便宜，有人按小時換新的，公共場合成批提供。口罩又很昂貴，不會用健康碼和電子支付的老人在藥房外不知所措地徘徊，口袋里紙幣混著當啷作響的硬幣;被騙購買黑心商家生產的毒口罩的年輕人在醫院里號啕大哭……

口罩很小，如果不是疫情，它毫不起眼，可是在大災大難面前，再小的事物也能折射出人性的復雜。我痛心于黑心商家回收廢棄口罩再售賣的卑劣手段，震驚于多家藥房哄抬價錢的貪婪;同時也感動于學生給老人送口罩的善舉，因奮戰在抗疫一線的醫務人員摘下口罩后布滿勒痕卻微笑著的面龐而“破防”……正是那些與貪欲斗爭并堅持自我底線的人們，那些在大災大難面前空前團結的人們，讓我隱約看到了人世間的真實面貌——即便烏云密布，黑暗滋生，但螢燭之光仍可匯聚，堪比日月。

我站在浮世中，于小處著眼，從細微處窺見微光。愿我所看到的光芒，永遠多于泥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