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捕快

公元前307年,趙雍(即趙武靈王)向北進攻中山國,大軍經房子城,抵達代地,再向北至無窮的大漠中,向西抵達黃河,登上黃華山頂,與相國肥義商議讓百姓穿短衣胡服,學騎馬射箭。他說:“被愚蠢的人嘲笑,聰明的人是能理解的。即使天下的人都嘲笑我,我也這樣做,一定能把北方胡人的領地和中山國都奪過來!”于是帶頭改穿胡服。
國人大都不愿意改變服飾習慣,趙武靈王的叔父公子成甚至假稱有病,不來上朝。趙王派人去說服他:“家事聽從父母,國政服從國君。現在我要人民改變服裝,而叔父您不帶頭穿,我擔心天下人會議論我辦事不公。治理國家有一定章法,以有利人民為根本;辦理政事有一套規矩,執行命令是最重要的。宣傳道德要先針對卑賤的下層,而推行法令則必須從貴族近臣做起,所以我希望能借助叔父您的榜樣來完成改穿胡服的功業。”
公子成拜謝道:“我聽說,中國是一個在圣賢教化下,用禮樂儀制,使遠方國家前來游觀,四方夷族學習效法的地方。現在君王您卻舍棄這些傳統,去仿效遠方夷人的服裝,擅改古代習慣、違背人心,我希望您慎重考慮。”使者回報趙王。趙王便親自登門解釋說:“我國東有齊國、中山國;北有燕國、東胡;西是樓煩,與秦、韓兩國接壤。如果沒有騎馬射箭方面的訓練準備,怎么能守得住我們的疆土呢?先前中山國倚仗齊國的強兵,侵犯我們領土,掠奪人民,又引水圍淹鄗城,如果不是老天保佑,鄗城幾乎就失守了。此事先王深以為恥,所以我決心改變服裝,學習騎射,想以此抵御來自四面的災難,報中山國之仇。叔父您只知保守中原舊俗,厭惡改變服裝,已經忘記了鄗城被圍的恥辱,我對您深感失望啊!”公子成改變了自己的想法遵從命令,趙王親自賜給他胡服,第二天他穿戴胡服入朝。于是,趙王正式下達改穿胡服的法令,提倡全國學習騎馬射箭。
著名作家柏楊對此感慨道:趙國自胡服騎射后,國力陡增,成為戰國時代后期唯一可以跟秦王國對抗的強權,如果不是錯用了趙括,秦王國不可能東進。然而,利益這么明顯的一項改革,而又不傷害任何人的既得利益,都這么困難。停滯的力量,似乎永遠超過進步的力量。
談到企業的改革,第一感就是1985年砸冰箱的張瑞敏。據說,當時張瑞敏說過這樣的話:如果我不砸掉這76臺冰箱,將來也許會有760臺這樣的冰箱流入市場,這對企業的傷害是毀滅性的。在之后的一個多月里,張瑞敏發動和主持了一個又一個會議,討論的主題非常集中:“如何從我做起,提高產品質量”。就這樣,三年以后,海爾人捧回了我國冰箱行業的第一塊國家質量金獎。當時一臺冰箱的價格相于普通人的兩年工資,一次性砸了76臺冰箱是需要巨大的勇氣和智慧的。
一般而言,一家公司的治理體系和管理模式一經形成,通常就會運行多年。事實上,世界上也根本不存在治理體系朝建夕改的公司。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追求公司治理體系和管理模式的穩定,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是,一種治理體制和管理模式終究不可能適應所有外部環境的變化,優秀的公司治理者和管理者,必須學會審時度勢,適時調整和變革體制中不適應的那部分,引導公司始終走在良性發展的道路上。
英特爾公司曾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存儲器制造商,從1968年起,它的主要業務和利潤都來自存儲器。1980年,日本公司的存儲器異軍突起,以難以置信的低價席卷世界市場,把美國公司逼到絕境。1985年,在連續6個季度的收入下降后,英特爾總裁安迪·格魯夫意志消沉地與董事長戈登·摩爾痛苦地討論這個問題。格魯夫突然問摩爾:“摩爾,如果我們下臺了,你認為新進來的那個家伙會采取什么行動?”摩爾猶豫了一下,說:“他會完全放棄存儲器的生意。”這個想法太慘痛了,對英特爾公司來說,放棄存儲器等于放棄自己的身份,等于放棄自己近20年苦心經營的陣地,等于在對手面前不戰而退。但是,既然堅持下去也沒有獲勝的希望,為什么不放棄?摩爾很快與格魯夫達成共識:放棄存儲器市場,主攻芯片。他們力排眾議,頂住層層壓力,如壯士斷腕一般去開拓芯片市場,順利闖過了鬼門關。這個轉變被格魯夫稱為“戰略轉折點”。1992年,英特爾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半導體企業。到1995年,英特爾累計生產了1.6億個芯片,一舉占領了世界80%的個人計算機市場,取得了絕對霸權。
公司治理體系和管理模式的固化和頻繁折騰,對公司的影響都是致命的。那么什么時候固化,什么時候折騰,考驗的正是公司高層的勇氣和智慧。英特爾的斗士斷腕成了“戰略轉折點”。阿里巴巴在發展過程中,也有過四次大的折騰,即從淘寶到支付寶到天貓再到社交新零售淘小鋪,每次的折騰對阿里都具有深遠的戰略意義。
1998年,任正非開始全面引進國際級管理體系,華為花了大價錢從IBM引進集成產品開發(IPD)以及集成供應鏈管理(ISC),還將英國國家職業資格管理體系(NVQ)引為企業職業資格管理體系等,在華為的管理中啟動了“IT策略與規劃”的項目。為了能夠讓管理改革成功,任正非還特別制定了對系統“先僵化,后優化,再固化”的變革方針,就像他提出的口號那樣:“要穿美國鞋,就必須削足適履”。在僵化階段的時候,華為的管理改革進行得很艱難,華為很多人對這套管理體系不贊成,研發部門和銷售部門不斷有人提出反對的聲音,但任正非不向他們妥協。任正非認為,在真正理解之前,是不能夠盲目將引進的管理體系擅自支離破碎地改動的。之后,隨著華為公司規模越來越大,IPD系統也逐漸顯示出了其優越性和重要性。任正非敢于“先僵化,后優化,再固化”的變革方針,也是需要巨大的勇氣和智慧的。
改革的成功,既源自改革者的勇氣,也需要改革者的智慧。面對改革道路上的重重關隘和種種爭論,趙武靈王把改革的意圖、改革的設計、改革的前景向反對派講清楚、說透徹,讓他們自己進行理性分析、作出客觀判斷,努力將革的最大“障礙”轉變為堅定支持改革的最強“堡壘”。張瑞敏抓住癥結所在,找準突破方向,一錘子砸下去,砸出了共識。任正非搞簡單的強行入軌、一棍子打翻,變一切“向后看”為主動“向前看”,最后實現了企業的大發展。這三者并無對錯、高下之分,只要運用得當、合乎實際。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改革的過程其實就是打破主觀偏見、突破條條框框、克服路徑依賴,在解放思想中統一思想的過程。重大改革關口,爭論在所難免。對改革者而言,“不爭論”蘊含著大境界和大智慧,它是一種務實的實踐方法論,但“不爭論”絕非“不發聲”“不表態”、沒有基本的是非價值判斷,該“講清楚”的及時“講清楚”、當面“講清楚”,正是為了從“不爭論”走向“一條心”、擰成“一股繩”。
當然,改革的前提,是自我批判,是居安思危,是在堅持自我的過程中重新激活組織,重新煥發企業的青春與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