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樊北溟
我們的出租車正在大霧中穿行。
能見度不足30米,這使得剛剛通過的斜拉橋只露出幾條放射狀的線條,對面車道偶然現出昏黃色的車燈。我們置身其中,像解鎖了某款跑酷游戲。
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城市的道路如海浪般起起伏伏,卻一點兒也不影響司機把油門踩到底。在并不寬闊的車道上,坐在車里,手心總是沁汗,像是俄羅斯方塊要摞到頂端了,不免心驚。
今天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熱門的旅游景點,卻是此行的動力—一則不經意間讀到的新聞,撥動了我的心弦。
玻璃海灘,其實就是一片廢舊的瓶瓶罐罐和陶瓷品的傾倒地點。由于靠近海岸,涌動的潮汐將這些碎片不斷淘洗、打磨,最終磨去了它們尖銳的棱角,讓赤腳走在上面成了稀松平常的事。然而,我在網絡中苦苦搜尋也沒有查到關于玻璃海灘的具體攻略。攥著符拉迪沃斯托克市的地圖,我甚至指不出它的具體方位和俄文地名的拼寫,空自惆悵。
仿佛跟自己較勁般,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越能催生我的向往和斗志。于是借助微信圖片和地圖的定位,一番艱難的溝通后,酒店前臺終于鎖定我要去的地方位于烏蘇里灣畔,并幫我召來了出租車。
說是叫海灘,其實是昔日的一片垃圾傾倒處,當地人把喝空的瓶瓶罐罐遺棄在那里,日久天長,漸漸成了規模,然后就有了那么一片“海灘”。烏蘇里灣的海水不緊不慢地打磨著它們,漸漸磨去尖銳的棱角;時光不疾不徐地雕琢著它們,一不小心就改換了模樣。
那枚湖藍色的碎片,也許曾經出現在某次奢華的酒席上,柔軟的天鵝絨桌布簇擁著它,樂曲輕揚,人們在明亮的水晶燈下推杯換盞;棕褐色的那枚,也許瓶口長年蒙著一塊藍白格子的厚棉布,那些腰背寬闊、胳膊粗壯的婦女們,慣于用它來泡制紅茶菌;那塊小小的白色碎片,也許裝過伏特加、動物標本、牙醫的糖豆或者其他什么東西,反正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
每一片玻璃碎片都懷揣著各自的故事,奔向了這個共同的歸宿。只是沒想到,經過時間的淘洗,昔日被遺棄的“垃圾”,如今竟然幻化成了美麗的風景!棱角尖銳的碎片被海水淘洗成圓滑剔透的作品,在光線的映襯下,它們宛若剔透的橡皮糖,又好似在時間中形成的琉璃。
當真是時光織錦,歲月成歌。隨著海水永不止息地沖刷,這片海灘還在繼續變化著……
“沙子收藏、記載的是漫長侵蝕后所剩的殘留,是最后的物質,是對于世界繁雜的否定”,卡爾維諾在《收藏沙子的旅人》中寫道。其實不光是沙子,握在手中的這些膠皮糖般的玻璃,幾乎沒有分量,卻又重若千鈞,讓我有一種幻滅感。
與我們身處的這片廣袤世界相比,人類實在是太渺小了;在我們寄身的這個時代中,個人的命運和悲喜仿佛不值一提。
時光把尖利的棱角都磨去了,對玻璃是這樣,對人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