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芳

聞一多先生畫像
聞一多,現代著名詩人、學者。他出生于湖北,早年求學清華,在校期間即對新詩產生濃厚興趣,后赴美學習美術,并關注新詩、新文學。他是“新月派”主要人物之一,著有詩集《紅燭》《死水》等。曾先后在青島大學、武漢大學、清華大學等高校任教,抗戰期間任教于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以下簡稱“聯大”)。在聯大期間,他深刻體會到社會不公、政治腐敗,思想上發生重大轉折,以飽滿熱情投身于愛國民主運動,是民盟早期領導人。1946年他在昆明被暗殺,留下了振聾發聵的“最后一次的講演”。他的清華同學、老友梁實秋曾撰文紀念他,懷念他短暫而豐富的一生。
據梁實秋回憶,在清華大學讀書時期的聞一多就是文學方面的活躍分子,他積極組織“清華文學社”,邀請徐志摩等來做講座。他閱讀廣泛,也從西方的文學批評理論中充分汲取養分,尤其沉醉于詩歌藝術的研究和寫作?!杜瘛贰抖埂贰恫輧骸贰逗稀罚瑤缀鯖]有一部不加以詳細地研究評判。他自己寫的詩也很多,大部分發表于《清華周刊》的文藝增刊上,后來集結為《紅燭》一書。他的詩歌創作注重格律之美,表現出了很高的審美意趣。
赴美留學時,聞一多初學美術,但不久他厭倦了重復的訓練,卻對新詩運動愈發感興趣。美術的訓練奠定了他一生審美和繪畫的基礎,也滲透到他的生活中,在美期間他也創作了不少詩篇。終其一生,聞一多始終保持著詩人的熱忱和天真。他曾自制一個印章“其愚不可及”,這個“愚”字觸到了聞一多心靈性格的深處。愚,是一種內心的單純,一種純凈。
1925年,聞一多懷著一腔愛國熱情和殷切期望提前回國。然而,回國后看到的景象卻令他極度失望——軍閥混戰、帝國主義橫行、民不聊生,聞一多的感情有失望、痛苦又夾雜極度的憤怒。在這種情況下,他寫下了《死水》。
詩人聞一多用他的筆來抒寫內心,希望驅散舊世界的絕望和混沌,同時也以文學為力量,在講堂上影響著一批批青年學生。他的執教經歷豐富,曾先后任教于國立第四中山大學、武漢大學、青島大學、北京藝術??茖W校、清華大學等。
聞一多在聯大教書時,主講“詩經”“楚辭”“古代神話”“唐詩”等課程。鄭臨川回憶聞一多講唐詩的場景,“上課前,先生長衫布履,手提一只褪了色的舊布袋,目光炯炯地走進教堂,端了一張空著的木椅坐下來,然后把布袋掛在椅背上,從容掏出那只似乎是自己用竹根雕制成的小煙斗,裝上煙絲,靜靜地抽著休息”“上課鈴一響,就立刻收拾好煙斗,從口袋里抽出講稿,開始了妙語如珠的課堂教學。那美髯飄拂的豐姿,恰似一座神采奕奕的絕妙的詩人藝術塑像,特別是講到得意處而掀髯大笑的時候,那光景更動人了”。汪曾祺回憶起他上課時的場景,很有畫面感,他講《楚辭》,只見“聞先生點燃煙斗,我們能抽煙的也點著了煙(聞先生的課可以抽煙的),聞先生打開筆記,開講:‘痛飲酒,熟讀《離騷》,乃可以為名士?!彼v課是真正的“圖文并茂”,如伏羲女媧,本來是相當枯燥的課題,但聞先生的講法卻別具一格:他用整張的毛邊紙墨畫出伏羲、女媧的各種畫像,用摁釘釘在黑板上,口講指畫,有聲有色,條理嚴密,文采斐然,高低抑揚,引人入勝。
他講唐詩頗具新意,把晚唐詩和后期印象派的畫聯系起來。講李賀,同時講到印象派的點畫派,說點畫看起來只是不同顏色的點,這些點似乎不相連屬,但凝視之,則可感覺到點與點之間的內在聯系。能夠這樣講唐詩,也正因為聞一多本人兼具藝術家的審美與詩人的鑒賞力,能把不同藝術門類之間的感覺打通。
他鼓勵、愛護學生讀新詩,創作新文學。1930年,任教于青島大學的聞一多在考生中發現了一個特殊的人才,來自山東的考生臧克家作文只寫了3句雜感:“人生永遠追逐著幻光,但誰把幻光看做幻光,誰便沉入了無底的苦海?!标翱思耶敃r數學考試沒有通過,但他幸運地碰到了慧眼識珠的聞一多。聞一多從他短短的3句雜感中看到了這位青年身上的潛質和才華。
“七七事變”后,抗戰全面爆發,日本加快對華北的侵略,清華、北大、南開三所大學決定南遷。學校首先來到了長沙,但由于日軍頻繁的轟炸,1938年1月底,學校得到教育部批準后決定進一步西遷至昆明。按照當時的計劃安排,一些教授先行赴滇。學生中有的選擇從軍或到戰地服務,也有不少到西北去學習。剩下來要繼續念書的分作兩群,一群是體格欠健、不愿步行的男學生和所有的女學生,乘火車到廣州,轉香港,經越南海防,由滇越鐵路去昆明,另外有男學生200多人組成了“湘黔滇旅行團”,采取軍事化管理,徒步趕赴昆明。在步行團中,還有一個輔導團,包括11位助教講師和教授,聞一多就是其中的一位。
當時他已是年近40的中年人,但抗戰重新燃起了他的斗志,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四”時期的青年時代。于是他放棄乘車坐船的舒適,選擇了幾千公里的步行,用精神上的最大的準備,去接受體力的疲乏。一路跋山涉水,他是為數不多堅持到底的老師。不僅如此,他一路走一路寫生,畫風景,記錄西南邊地少數民族的風土人情。這一次長征,他留起了飄然的美須,原本這是因為道上疏懶不便而逐漸長成的。當隊伍在昆明同學的歡迎聲中立定的時候,詩人向他的同伴宣稱,這一把胡須因抗戰失利而留,便一定要等抗戰勝利才剃掉。
聯大的生活是艱苦的,隨著通貨膨脹的加劇,物價飛漲,教授們也逐漸入不敷出,對于家累重的聞一多來說,生活尤為艱苦。為了謀求生計,有的老師選擇去其他學校兼課,有的自制用品出售補貼家用,聞一多治印的事也廣為流傳。他在鉆研金石學中受到很多啟發,用他的所長治印養家。當時由浦江清起草了《聞一多教授金石潤例》,稱他“黃濟叔之長髯飄灑,今見其人;程瑤田之鐵筆恬愉,世尊其學”,為他打宣傳廣告,由梅貽琦、蔣夢麟、熊慶來三位大學校長和馮友蘭、楊振聲、姜亮夫等著名教授為之簽名,簽名者中除了聞一多在文學院方面的同仁朱自清、羅常培、唐蘭、沈從文等,還有社會學方面的潘光旦。聞一多為他的鄰居華羅庚專門刻過印,邊款題字為“頑石一方,一多所鑿。奉貽教授,領薪立約。不算寒磣,也不闊綽。陋于牙章,雅于木戳。若在戰前,不值兩角”。給歷史學家孫毓棠刻的一方姓名印附上邊款,聞一多便與其許下了“非抗戰結束不出國門一步”的誓言,單刀直入地表達其當時的心境,誓死也要與國家共存亡。聞一多刻的每一方印章都包含他獨特的設計和心意,也生動表現了他的思想與性格。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舊影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原教室
隨著抗戰勝利,國共兩黨斗爭逐漸加劇,國民黨的腐敗統治在后方引起了各階層人民的極大不滿。在學校內爆發了青年學子游行、教授請愿等活動。身處“象牙塔”,埋頭古典文學研究的聞一多在對社會的觀察中更加萌發了民主斗爭的情緒。盡管他早年即投身五四運動,為了與校方斗爭堅持不屈服,甚至被迫晚一年出國留學,但本質上,他并不是一個政治人物。更多時候他是出于知識分子的良知和公心去支持民主愛國的運動。他痛恨國民政府貪污腐敗,壓制民主,反對蔣介石一意孤行,發動內戰。面對聯大青年學子的熱情,他積極參與并支持學生參加反對國民黨獨裁和爭取民主的斗爭,為學生題字:“不自由,毋寧死!”此時,他作為詩人的熱血和信念又一次迸發出來。
聞一多是一位詩人,他用熱情感染了學生和廣大的讀者;他是一位學者,用他的靈性走進古典文學的世界,始終保有一顆赤子之心去面對這個世界;他也用實際行動踐行了自我的價值,用生命的火照亮了那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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