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婉婷
(鄭州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河南 鄭州 450001)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1]隨著第三次科技革命浪潮席卷的深入,以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為代表的數字技術正在悄然滲透到人們經濟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勞動力市場上出現越來越多從事數字信息內容生產的勞動者,資本主義進入到以數字經濟為核心的數字資本主義時代。不同于傳統的勞動形式,數字經濟時代的勞動內涵更為豐富,并呈現出一些新特性和新形式,但同時數字資本與數字勞動的對立關系依然存在,因而需要將數字勞動置于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理論框架之內重新思考,以更加準確地對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勞動異化進行分析、批判與化解,并進一步激活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當代價值。
“數字勞動”(digital labour)這一概念最早出現在意大利學者泰拉諾瓦的《免費勞動:為數字經濟生產文化》一文中,但關于數字勞動的具體內涵,目前國內外學術界存在多重認知。作為數字經濟時代勞動形式的新表征,數字勞動的勞動本質、二重屬性及表現形式在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理論框架內依然可以得到合理解釋。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勞動過程的三要素包括,“有目的的活動或勞動本身,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2](P208)在數字經濟時代,勞動過程的諸要素在數字技術的作用下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但依然符合馬克思主義勞動概念,因而應從勞動過程的三要素角度理解數字勞動。
第一,從勞動本身來看,撇開特定的社會形式,本能狀態下的勞動是“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2](P208)勞動在本質上是人的體力和智力活動。在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數字勞動的過程表現為算法、數據、系統等智能化生產方式支撐下的數據與數字智能產品的生產及消費過程,在這個角度上,數字勞動依然是建立在人與自然的“物質變換”基礎之上,不能脫離物質談論數字勞動,否則將會落入神秘主義和唯心主義的陷阱。就擺脫了本能狀態的人類勞動而言,勞動本身是一種目的性活動,“勞動過程結束時得到的結果,在這個過程開始時就已經在勞動者的表象中存在著,即已經觀念地存在著”。[2](P208)在數字資本的控制下,數字勞動目的就在于通過生產數字商品,實現資本的價值增值,即數字勞動本身也是一種目的性活動。
第二,從勞動對象來看,馬克思將勞動對象分為兩類,一類是“通過勞動只是同土地脫離直接聯系”的天然存在物,[2](P209)另一類是“已經被以前的勞動可以說濾過的勞動對象,我們稱為原料”。[2](P209)數字勞動的勞動對象除了包括原材料、燃料等傳統內容,還包括數據等數字化的知識與信息。網絡用戶和數字勞工通過對數據的采集、分析與處理,或通過現代數字技術對傳統形式的勞動對象進行改造,生產出滿足人們多重需要的數字產品與服務。
第三,從勞動資料來看,馬克思認為“勞動資料是勞動者置于自己和勞動對象之間、用來把自己的活動傳導到勞動對象上去的物或物的綜合體”。[2](P209)勞動資料是人肢體的延長,機械性的勞動資料是能夠顯示出“一個社會生產時代的具有決定意義的特征”,是生產過程的“骨骼系統”和“肌肉系統”。[2](P210)勞動資料的數字化是數字時代最具典型性意義的特征,在數字技術的干預下,勞動過程變得更加智能化和多樣化。一方面,數字化的勞動資料帶來勞動效率的極大提高,以快遞員為例,平臺和用戶可以通過大數據、智能監控等手段監督快遞小哥的活動軌跡,同時快遞小哥還可以通過運用智能系統來優化訂單配送方式,以提高配送效率。另一方面,勞動資料的數字化使不同領域的工人突破時空限制,通過數字技術進行勞動協作,不僅使勞動效率得到大大提高,而且可以使用戶需求得到及時處理和滿足。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首先以商品為邏輯起點,闡釋了其勞動價值論,剖析了商品的二因素:使用價值和價值,繼而分析了包含在商品中的勞動的二重性,并強調“這一點是理解政治經濟學的樞紐”。[2](P55)根據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觀點:具體勞動生產使用價值,抽象勞動生產價值。以理論照亮現實,數字勞動同樣具有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的二重屬性。數字勞動創造出知識、情感、思想等數據信息產品,這些數據信息在滿足網絡用戶主體需要的同時,又通過數字化平臺轉化為數據商品,這就意味著數字勞動既創造了使用價值也創造了具有價值的商品。
從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和價值的角度講,一方面,在數字時代,以算法、數據為支撐的數字化生產技術極大地提高了具體勞動的生產力,使勞動形式更加智能化、復雜化,“工人不再是生產過程的主要當事者,而是站在生產過程的旁邊”,[3](P218)同時也生產出形式更加豐富的數字商品,不僅包括物質商品,還包括服務商品、數據商品、技術商品、文化商品等。盡管數字經濟時代的具體勞動形式具有從前一切經濟時代都不具有的新特征,但從勞動過程來看,數字勞動與以往的勞動形式本質上沒有區別,同樣是一種創造使用價值的過程。另一方面,馬克思認為,商品的價值是“一般人類勞動的耗費”,[2](P57)數字商品作為可以用來交換的勞動產品,生產其價值的抽象數字勞動并沒有逃離一般人類勞動這一邏輯范疇。
從勞動的“質”和“量”的角度講,對于商品的使用價值“有意義的只是商品中包含的勞動的質”,[2](P59)勞動的“質”由“怎樣勞動”“什么勞動”決定,“商品的價值量只是表示商品中包含的勞動量”,[2](P59)勞動的“量”是由“勞動多少”“勞動時間長短”決定的,而勞動形式是“怎樣勞動”的問題,與勞動量的多少無關。那么結論顯而易見,勞動形式的數字化使具體勞動的生產力得到提高,從而使數字商品獲得更多的使用價值,但“不管生產力發生了什么變化,同一勞動在同樣的時間內提供的價值量總是相同的”,[2](P60)因此數字商品的價值量不會因為勞動形式變化而發生改變。
第一,從雇傭勞動領域拓展到非雇傭勞動領域。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生產“是以雇傭勞動為基礎的”,[2](P614)在數字資本主義時代,以數字技術為支撐的現代企業剩余價值的來源已經不同于傳統的工廠,資本家成功地將剝削對象從雇傭勞動領域拓展到非雇傭勞動領域,使當前數字平臺上存在專業數字勞動者的雇傭勞動和一般網絡用戶的非雇傭勞動兩種類型的勞動形式。具體來看,雇傭勞動形式下的數字勞動,指的是互聯網企業中的專業數字勞動者通過不屬于他們的生產資料加工數字產品的勞動過程,這些勞動產品的所有權歸屬于企業,企業與數字勞動者之間為雇傭關系,例如從事軟件開發、運營、維護的勞動者的數字勞動,外賣員、網約車司機等網絡零工勞動者的數字勞動等。非雇傭勞動形式下的數字勞動主要是指一般網絡用戶的數字勞動,網絡用戶在這一勞動過程是無酬的,企業與網絡用戶之間不存在雇傭關系,比如網絡用戶通過微信、微博、小紅書等在社交平臺上進行的瀏覽、交流等活動,“平臺所有者利用不平等的經濟關系獲取用戶數據,然后通過數據工程師的分類和整理形成有效資源,用來生產客戶需要的廣告、服務等商品”。[4]以數據形式存在的生產資料突破了時空限制,使勞動過程延伸到生活領域,無償占有了雇傭勞動體系之外的數字勞動,從而前所未有地擴大了資本的增值范圍。
第二,生產性勞動和非生產性勞動的統一。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61—1863年手稿)》中,馬克思深刻地論述了生產勞動和非生產勞動問題,認為應將其置于一定的社會關系中加以考察,并提出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中的生產勞動是“直接創造剩余價值的勞動,也就是使資本增值價值的勞動”,[5](P124)是一種同作為資本的貨幣相交換的勞動。與此相對應,非生產勞動是一種只作為使用價值來提供服務的勞動,這一勞動直接同“作為交換價值的獨立形式支出的”貨幣相交換。[6](P333)
立足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理論視野,數字勞動過程也具有生產勞動和非生產勞動兩種表現形式,其區別在于“勞動是與作為貨幣的貨幣相交換,還是與作為資本的貨幣相交換”,[5](P133)在于勞動過程是否會帶來資本的增值。具體來看,生產性數字勞動就是數字化企業通過雇傭勞動,以數據為關鍵生產資料生產出數字商品,從而使資本得到增值的勞動形式,在生產性數字勞動過程中,勞動力與數字化生產資料相結合,創造出勞動力價值和被資本家無償占有的剩余價值。例如融合了數字技術的現代化企業生產有形數字商品的勞動,或是通過資本雇傭勞動生產無形數字商品和服務的勞動,這些數字勞動過程都可以被列在生產勞動的概念之下。但并非所有的數字勞動都會使資本增值,例如互聯網用戶利用第三方平臺直接雇傭數字零工提供服務,被雇傭的數字零工的勞動直接與作為貨幣的貨幣相交換,并不會產生資本的增值,因而屬于非生產勞動。因此,數字勞動同樣是生產性勞動和非生產性勞動的統一。
進入大數據時代,數字技術的普遍應用催生出了比馬克思生活時代更為復雜的經濟社會圖景,雖然數字化勞動革命性地促進了資本的文明發展,但同時也必須看到其背后隱藏著的更為深刻的異化與剝削。時代更迭,馬克思的異化勞動理論在當前社會依然飽含著鮮活的生命力和解釋張力,因而要剖析數字勞動異化的出場邏輯與具體表征,就必須回歸到馬克思主義異化勞動理論的邏輯框架中去。
第一,數字產業的私有化是數字勞動異化產生的根源。在《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中,馬克思在批判國民經濟學的基礎之上系統地闡述了其異化勞動思想。馬克思從現實的人出發,將理論批判的矛頭直指國民經濟學的邏輯起點——私有財產,指出“私有財產一方面是外化勞動的產物,另一方面又是勞動借以外化的手段,是這一外化的實現”,[7](P277)私有財產雖是異化勞動的產物,但當私有財產發展到一定階段,又會導致勞動異化的產生,二者互為因果。雖然在數字技術的助力下,勞動的形式有所變化,數字勞動者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主體向度上的復歸,但由于生產資料仍未擺脫私有制的生產關系,私有制依然是數字勞動異化的最大禍端。
一方面,私有制是束縛數字勞動者自由的枷鎖。數字技術的應用使得勞動突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逐步滲透到無償的生活領域,數字資本利用網絡用戶對數字平臺的情感和依賴性,營造出一個“自由參與”“自愿平等”的虛偽假象,吸引網民為其無償生產數字資源,其結果是這些數字資源被網絡平臺私有化,個人卻成為無意識的代碼生產機器,數據平臺的大數據推送限制了人的認知自由,使人變得“愚蠢而片面”。另一方面,私有制在數字社會表現為數字資本對數字勞動剩余價值的無償占有和對數字經濟市場的壟斷。數字資本以一種極為隱蔽的方式控制著數字勞動者的勞動,數字勞動在私有財產的操控下成為個人謀取利益的工具。同時,數字資本在私有制的生產關系之下逐步發展為數字寡頭,并憑借其壟斷地位控制整個市場,逐步演變為馬克思口中的“死的物質對人的完全統治”。[7](P262)
第二,分工的擴大加深了數字勞動異化的程度。《手稿》中,馬克思立足于工人和資本家的對立關系,以社會可能處于的三種主要狀態為例,分別考察了工人在其中的現實境遇,指出不論社會處于衰落狀態,還是增長狀態,抑或是達到完滿的狀態,工人的貧困總是必然的,原因便在于“分工提髙勞動的生產力,增加社會的財富,促使社會精美完善,同時卻使工人陷于貧困直到變為機器”。[7](P231)分工的擴大使資本積累加快,但也造成了工人對資本家的依附和工人之間競爭的加劇,導致勞動本身成為“有害的、招致災難的”,[7](P231)在當前的數字資本主義時代亦是如此。
首先,數字勞動分工的發展導致“工人要把自己的勞動轉用于其他方面是極為困難的”。[7](P224)隨著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數字勞動對勞動者提出更加專業化的要求,使得分工更加細致化和固化,從而使數字勞動者失去個人勞動的主體性和豐富性,甚至喪失了反抗資本家的意愿與能力。其次,數字勞動分工的發展“不僅導致人的競爭,而且導致機器的競爭”。[7](P229)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勞動者的工作看似自由但極不穩定,分工的擴大帶來了社會財富的增加和數字產業的發展,但數字化企業對工人的需求量較少,導致一部分不會使用數字技術的傳統工人失業,也致使數字勞動者之間的競爭更加激烈,出現內卷化趨勢。最后,國際范圍內數字勞動分工的擴大致使資本主義的剝削范圍增大。進入數字化時代,數字經濟成為引領國家發展的核心力量,個別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憑借在數字技術產業鏈中的頂端位置,企圖構建不平等的新國際分工體系,通過勞動外包和剩余產品輸出不斷竊取發展中國家的剩余勞動,剝削發展中國家的剩余價值,嚴重影響了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
第一,數字勞動產品異己化。《手稿》中,馬克思從當時的經濟事實出發,指出私有制下“勞動所生產的對象,即勞動的產品,作為一種異己的存在物,作為不依賴于生產者的力量,同勞動相對立”,[7](P267)并借用費爾巴哈在對宗教神學進行人本學批判時的一個最主要的觀點作類比,“人奉獻給上帝的越多,他留給自身的就越少”。[7](P268)即私有制下勞動者與自己的勞動產品是相互對立的關系。在數字化時代,勞動者依然沒有逃脫資本的操控,資本家利用更加隱匿的手段加緊對數字勞動者的剝削,數字勞動者與勞動產品之間的異化關系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日益惡化。舉例而言,當下擁有互聯網專業技術的數字勞動者,通過耗費更多的腦力和體力來進行各類智能產品、軟硬件和云端服務器等的設計與研發,但這些勞動產品在投入市場后所獲得的利潤全部進入資本家的口袋,與傳統勞動者相比,數字勞動者為資本家創造了更多的剩余價值,但卻只能獲得與其創造的勞動產品利潤相差甚遠的少量報酬,造成數字勞動產品的異己化,正如馬克思所言,“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7](P267)
第二,數字勞動過程異己化。馬克思認為:“異化不僅表現在結果上,而且表現在生產行為中,表現在生產活動本身中”,[7](P270)私有制下的勞動不僅不屬于工人本身,而且致使工人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因而帶來勞動本身的異化。在數字經濟時代,資本家們企圖通過延長勞動時間、增大工作強度,以最低的成本換取數字勞動者更多的剩余價值,數字技術的發展非但沒有緩解勞動本身與勞動者之間的異化關系,反而成為加劇其異化的工具。一方面,數字技術的發展使得大量勞動可以通過互聯網平臺完成,數字勞動者不再受限于固定的勞動場所和勞動時間,即使在家也可能被臨時要求加班辦公,這就造成勞動者的自由休閑時間被壓榨,勞動被強制性地無縫填充于數字勞動者的生活空間。另一方面,數字化企業通過將工作量與勞動者的收入進行捆綁,激勵數字勞動者為獲得更大報酬而加大勞動強度,使勞動者被迫陷入資本家逐利的“角斗場”。在數字資本的操縱之下,這種超時長、高強度的勞動狀態使數字勞動者的自由生命時間被剝奪,勞動負擔過重,從而陷入更深的生存困境。
第三,數字勞動下人與人的類本質相異化。馬克思依據異化勞動的前兩個規定,推出其第三個規定——人與人的“類本質”相異化。馬克思認為,勞動是人的自由且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是人的“類生活”,正是這一點將“人同動物的生命活動直接區別開來”,[7](P273)異化勞動導致人的類本質“變成對人來說是異己的本質,變成維持他的個人生存的手段”。[7](P274)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數字勞動使人的“類本質”被進一步削弱和抽離。一方面,人對數字技術的依賴性加強而導致勞動的主體性喪失。現如今,數字信息技術已融入社會生活的所有間隙,人們過度依賴于通過手機進行社交、出行或付款,在無意識下無償為數字平臺創造更多利潤,在這一過程中數字勞動者被裹挾在資本邏輯之內,喪失了自由自主勞動的權利,也就“把人對動物所具有的優點變成缺點”。[7](P274)另一方面,數字技術的發展加劇了勞動與人的能動性疏離,使勞動變成純粹的生存工具。在數字技術的支配下,技術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人工,數字勞動者為維持自身生存需要,不得不背叛主體的能動意識,進行機械化的、重復性的高強度勞動。
第四,數字勞動導致人與人相異化。馬克思以人本主義為研究范式,提出“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7](P274)接著馬克思又指出,與人相對立的“不是神也不是自然界,只有人自身才能成為統治人的異己力量”。[7](P276)在數字資本主義的語境下,勞動產品、勞動過程以及勞動本身依舊不屬于數字勞動者自身,而是屬于勞動者之外的他人,準確來說就是資本家,由此便產生了人與人之間的異化關系。當前,數字信息技術成為壟斷戰場中資本逐利的工具,資本巨頭企圖通過剝削數字勞動者進行惡性競爭,以瓜分更大的數字市場,結果必然是財富以更快的速度集中于少部分人手中,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之間的鴻溝愈發擴大化,而被卷入其中的數字勞動者只不過是資本博弈下可憐的犧牲品。這種異化關系實際上是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階級分化狀態,“異化勞動所造成的嚴重后果是社會的兩極分化:一極是資本家的奢侈,另一極是工人的赤貧”。[8](P72)
異化勞動作為歷史發展的產物,必然要經歷“勞動——異化勞動——異化勞動的揚棄”的否定之否定發展階段,其消亡具有不可避免性。馬克思基于對私有財產和異化勞動之間關系的分析指出,“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7](P297)即人類只有在共產主義社會才能徹底破除“物”對“人”的統治。如前所述,在數字信息時代,數字資本與數字勞動之間的對立和矛盾會進一步加劇,但揚棄這種對立和矛盾的條件,在數字社會本身的發展之中。
當代數字社會的不正義表現為成千上萬的普通數字用戶與少數數字資本家的對立,數字勞動產品與勞動者之間相分離。如前所述,私有財產和異化勞動互為因果,因而要消除勞動異化,實現人向合乎人性的人的復歸,首先要實現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正如馬克思所言:“為了使勞動重新把勞動的客觀條件當作自己的財產,就必須有另一種制度來取代私人交換制度。”[9](P505)要實現數字勞動異化的消解,首先要解決的是所有制問題。
當前我國實行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堅持數字生產資料公有制的主體地位,使生產資料和數據產品的所有權平等地掌握在數字勞動者手里,確保分配制度的公正合理,是改變私有制下數字勞動者的異化狀態,從而最大限度地激發數字勞動者活力和創造力的必由之路。隨著近年來我國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非公有制數字企業成為數字技術創新的主力軍。對于仍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我國而言,數字經濟的發展需要進一步平衡市場監管與企業創新的關系。一方面要堅持公有制的主體地位,鼓勵和支持以公有資本為主導的數字企業發展,同時要時刻警惕數字經濟領域的資本主義擴張,謹防數字勞動異化的發生。另一方面也要積極構建公平有序的數字市場體系,在鼓勵非公有制數字企業創新發展的同時,要引導其在維護數字勞動正義等方面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
在當代數字社會,不斷發展的科學技術正以一種新的形式消解著人們的批判性、自主性意識,數字勞動者在虛擬的網絡空間中逐漸失去自我,在潛移默化中淪為數字技術的附庸。無論是傳統工業社會還是當代數字社會,工人都僅僅是作為“物”的生產工具,人類的社會意識和理性被資本邏輯所壓制,勞動失去其自主性,成為維持人肉體生存需要的手段。馬克思提出,共產主義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是“人向自身、向社會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復歸”,[7](P297)這種勞動者主體性的復歸打破了資本邏輯下資本對人的占有,是勞動成為人自由而有意識活動的真正體現。
為了喚醒數字勞動者的主體意識,實現數字勞動者的主體性復歸,需要將以人為本位的人本邏輯貫穿到推進數字經濟發展的全過程,以實現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為價值旨歸。在數字經濟高速發展的時代,一是要不斷加強全面數字技能教育,激發全民自覺自主參與數字勞動的潛能與活力。二是要強化公民的勞動者權益保護意識,重視網絡安全與勞動法規的宣傳教育,鼓勵數字勞動者運用法律手段及數字平臺管理機制保護自己。三是數字勞動者應當培養批判性思維,辯證的看待和運用數字信息技術,面對數字產品的快速更新和網絡信息的爆炸式傳播,網民們要提高辨別是非的能力,防止異化現象的持續加深。
馬克思指出:“資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會的、屬于一定歷史社會形態的生產關系,后者體現在一個物上,并賦予這個物以獨特的社會性質。”[10](P922)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數字資本難掩其逐利本性,運作過程呈現無政府狀態,數字資本所有者通過雇傭勞動力實現對勞動過程和勞動者階級的控制,致使數字勞動者的勞動被貶低為資本逐利的工具。在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下,數字資本必須受到有效規制,并使其為人民幸福和社會發展服務。就此而言,實現數字勞動異化的積極揚棄必須要重視國家層面的政策推動,加大對數字資本的管控和勞動者權益的保護,為數字勞動者實現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筑牢有力的制度保障。
近年來,隨著我國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蓬勃發展,社會經濟發展的活力和創新力顯著增強,但與此同時,數字資本的壟斷問題日益復雜,在很大程度上破壞了市場秩序,損害了勞動者權益。鑒于此,首先監管部門要進一步細化對數字資本的監管制度,對數據安全、公平競爭、公平交易、反壟斷等方面進行科學規范,完善對數據資源的有效管控,遏制數字資本的野蠻生長,切實保護網絡用戶的個人信息與其他數據權益,引導各類數字企業規范化發展,以此維護廣大數字勞動者的主體地位。其次要高度重視數字企業中出現的勞動碎片化、勞動去契約化現象,探索更科學合理的靈活就業社會保險制度與勞動者權益保障制度,改變數字勞動者不穩定的就業環境和過勞的工作狀態。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出,消滅勞動異化“是以生產力的巨大增長和高度發展為前提的”。[11](P538)當前,我國數字技術迭代更新,我們不僅應看到資本主義邏輯之下的數字技術被誤用和濫用,變成資本家加大剝削的工具,也要看到數字技術給生產力帶來的高度發展,并成為勞動者掙脫資本束縛、消除勞動異化的巨大力量。治理數字勞動過程中的異化問題,必須要充分認識到數字技術具有“奴役人”和“造福人”的兩面性,加強人對數字技術的善治善用,重構以人為本的技術邏輯,推動數字技術為生產力發展賦能。
首先,突出數字技術解放勞動力的價值導向,扭轉過度追求剩余價值的偏向。在資本邏輯下,數字技術在解放勞動力方面的優越性被增加剩余價值的片面追求所裹挾,為避免勞動者重新落入數字資本的枷鎖,在數字技術開發過程中要突出人本價值,并在應用過程中不斷地根據勞動者的思維方式、個人發展、身心健康等需要對數字技術進行優化,確保在勞動滿足人的生存需要的基礎上實現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其次,加強數字技術在各領域的推廣和應用,為勞動者爭取更多自由時間。人工智能通過數據和算法實現了自主化生產,不僅提高了生產率,還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勞動者的低端重復勞動,從而使勞動者獲得更多自由時間,進行更多自由自主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