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可馨

電視劇《人世間》在今年成為一現象級劇作,不是偶然。
和現在市面上滿眼望去充斥著磨皮到失真的面容、矯揉造作又歇斯底里的臺詞、強行制造戲劇沖突的絕大部分國產劇不同,《人世間》是有真實感的。
搭景、服裝、道具,劇組用心布置,故意做舊,盡力還原那個年代,這些是能看到的。但最重要的還不是這些。
《人世間》選擇了一個難拍的年代,在限定框架內,矛盾要怎么展現,苦難該怎么直面,攤開來,全是生活的不得已。好的年代劇,能把觀眾帶著一起,進入那些在現實世界里也同樣會存在的擰巴的矛盾中去。如果是自己,你會怎么做選擇?
《人世間》從一家人的艱難抉擇展開:1969年,上山下鄉運動開始,周家五口人被迫分離,除了媽媽,只能留一個人在家,爸爸和哥哥確定了要去,剩下的小兒子、唯一的女兒,誰去誰留?家庭的選擇和個人的選擇發生了沖突。
周秉昆被迫觀看了涂志強被行刑后,精神大受刺激,離開了原本工作的木材廠,再找工作時,唯一(二)的選擇擺在他面前:醬油廠工人、重工類國企的工人,他是怎么選的?他想去重工類國企,但幫忙聯系工作的蔡曉光告訴他:“你是建筑工人的兒子,實惠比體面重要。”
周秉義受到沈陽軍區明副政委賞識,一紙調令下來,他馬上可以高升明副政委的秘書,提為副團級,但調令的資格限制中有一條:社會關系純潔。要升職,就必須和自己的戀人、父親被打倒的郝冬梅分手。同事勸他選擇事業:“哪怕是一塊破抹布給蓋住了,金子都永世不得發光”,他怎么處理的?
人要像個人,而不是像個好人,或像個壞人。
水自流和駱士賓,每月要為鄭娟和周秉昆籌夠35塊錢,但那個年代沒有商品經濟,如果不歸屬于體制內,出路難找。他們不是根正苗紅的紅五類,錢不好掙,但他們也是人,是人就得活,沒有工作,自己做點小買賣,運氣好,能活下去,運氣不好,被抓。
春燕,勤快能干,性格熱情,很快干成單位紅人,得到晉升,但沒想到,她的上升期正是四人幫得勢的時候,四人幫一倒臺,她也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被牽連,得連夜搬出自己房子,失去從前的待遇,她好冤。
1977年恢復高考,蔡曉光考上大學,但廠里不批,走不了,因為他爸爸政審沒過,蔡曉光找到周秉昆,希望通過他哥哥周秉義的岳父郝省長私下解決,這種外人看來輕而易舉的事,卻成為日后周秉義和郝冬梅兩家之間的大疙瘩,以至于直至郝父去世,雙方家長都沒能見上面。
片區民警龔維則,要照顧家里有疾病的侄子,一度拮據得拿不出錢過生活,只能舔著臉找到周秉昆,通過他把別人送來的煙酒在黑市賣掉,完了羞愧得扇自己耳光。
春節,周秉昆朋友們聚會,眾人羨慕只有春燕家住樓房,孫趕超說:“我一直有個夢想,要是能結識這樣幾個朋友,這輩子就妥妥的了,一個是當大官的,一個是啃書本的,朋友有文化,誰還敢說我沒文化,一個穿警服的,一個在法院工作,一個萬元戶,借錢方便,一個大醫院的院長,看病方便。”樸實道出普通人在社會上辦事的心酸。
人要像個人,而不是像個好人,或像個壞人。這是編劇王海鸰有意識堅持的,她在采訪中說:“我在寫每一個人的故事時,都會站在他的立場替他說話,從工人階級、知識分子、再到官員、商人,我在寫的已經不是人物的好壞,而是時代洪流下每一個個體的難。創作者不能把人物標簽化,他是好人就什么都往他那里推,跟糊泥巴一樣,他是壞人,就壞得沒有邏輯了。”
不得已的,才是最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