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涵 鄭雯晴 和平鴿
(山東大學國際教育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節氣文化與農耕文明相伴而生,在華夏大地上綿亙千年,不僅深度融合了古人的時間體系與生產生活,更彰顯著華夏民族以和為貴的生活愿景、陰陽流轉的整體思維、道法自然的哲學精神,形塑著中華文化的方方面面。如今不斷變革的技術似乎導致了節氣農事指導功能的衰微,但現代農事作業從根源上看并沒有脫離節氣規律。同時,其衍生出來的民俗活動、文學作品等深刻影響著中國人的行為準則與思維方式,成為了民族文化認同的重要載體。2016年底,“二十四節氣”被正式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這不僅是對中國古代先民探索自然與宇宙的充分肯定,更是對中華傳統文化之于世界文明進步的高度認可。基于此,本文以布迪厄的場域理論為邏輯基礎,通過剖析中國節氣文化在跨文化語境下的傳播生成,探究其傳播困境并給出相應的解決策略,旨在為節氣文化的跨文化傳播提供新的文化詮釋與思考空間;并以此為切口,助力我國的國際傳播能力建設。
“場域理論”是由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提出的。該理論主張文化研究借助“關系主義”的思維方式與“實踐=場域+(資本×慣習)”的分析模式,超越主客觀二元對立以達協調平衡之態。“關系主義”強調了研究需要聚焦文化資本與政治、經濟、社會之間的聯動關系; “實踐=場域+(資本×慣習)”突出了實踐的價值,認為實踐及其再生產是社會發展的基本動力。
布迪厄認為場域是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諸多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構型[1],主要可以分為社會場域、政治場域、經濟場域、文化場域,其下又統籌著各類子場域。節氣場域隸屬于文化場域,是由節氣符號、組織體制等多種客觀關系構成的,并對其內個體或團體施加自主約束力的社會關系空間。節氣場域具備兩個關鍵特征:沖突性與自主性。首先,節氣場域是一個充滿競爭的博弈空間。在節氣場域內,勞動生產者、傳播踐行者、媒體機構、社會團體等行為主體都在為各自的利益進行博弈,爭奪節氣文化資本的壟斷權與場域規則的制定權,并通過權力強弱對比彰顯自身存在的地位。其次,節氣場域也是一個較為自主的社會結構。節氣場域遵循著相對獨立的規則保持自身穩定運作,但又牽制于文化母場域及子場域、調控于外部場域,在歷史發展和社會變動下呈現場域的變遷與交融:二十四節氣是中國古代農業生產的經驗總結,其社會實踐的本質屬性生發于社會場域,因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歸宿于文化場域,同時通過市場關系與利益紐帶作用于經濟場域和政治場域。因此,節氣文化傳播不僅構成了場域內部封閉的斗爭關系,還呈現開放特質延續到場域外部,構建了一個有機的社會文化生態圈。[2]
布迪厄認為資本是場域內的價值資源與權力手段,主要包括經濟資本、社會資本、文化資本、象征資本這四種形式。[3]在場域內部,節氣是一個較為寬泛的資源集合體。首先,節氣作為文化資本,表現為物化形態、精神形態及兩者統一體;當其標記為文化商品或服務進入市場流通時,則轉化成經濟資本;當其產生可供利用的社會資源生成社會效益時,則轉化成了社會資本;而一旦節氣文化被標記或認可,則構成了象征資本。即文化資本與象征資本作為節氣文化的主體資本,在一定條件下可以轉化為經濟資本與社會資本。當然,這種轉化是有風險的、循環式的、非即時的。從資本與場域的關系來看,節氣借助不同的行動方式傳遞并表征著場域的文化能力,使場域成為了資本的作用舞臺、資本成為了場域的彰顯手段。從資本與行為主體的關系來看,不同行為主體需要依據資本存量構建自身權力,使節氣成為場域內被爭奪的對象,這反過來推動了資本的轉化。本質上,節氣文化傳播是場域內的行為主體對節氣這一文化資本的爭奪、生產與再生產,在這一過程中節氣不斷進行資本形式的轉化,生成子場域并擴大其邊界,這就構成了可以無限生成的傳播生態圈。
布迪厄認為慣習是在歷史經驗中沉積下來并內化為心態結構的秉性系統。[3]節氣文化作為中國民俗文化的重要代表,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對中國人的日常行為與心理建設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不僅是內化的行為方式,更是集體的無意識體現。同時,文化傳播活動借助傳者的主觀能動與媒介的迭代更換為節氣文化提供不斷“揚棄”與發展的可能,這體現出慣習系統的時代化特質。當然,在節氣場域中,慣習又具有相對獨立、標記身份的特點。行為主體因處于不同的社會位置、掌握不同的支配資源生成不同的慣習。比如,中國人對節氣的慣習通常是多于外國人的,文化傳播者對節氣的慣習通常是多于受傳者的。另外,節氣文化資本的占有數量、構成配比及其變化標志著慣習在場域內的變化軌跡。[4]即在傳播生態中,慣習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資本存量、場域規則、實踐過程等諸多現狀。
在跨文化傳播過程中,節氣場域的行動主體在自身文化體系影響下,依賴自我編碼與解碼的方式與其他文化體系中的行動主體發生互動關系,進行節氣文化資本的跨語境轉化。但受制于文化體系的差異,節氣文化在傳播過程中存在諸多難題。為深入理解其困境并針對性提出可行之策,本文在內容分析法的指導下,運用Nvivo12 軟件對相關文本資料進行定性分析;在此基礎上,對節氣文化的海外傳播現狀進行窮盡式搜集與考察,從三個層面分析和總結了其在跨文化傳播中需要破解的難題。
首先,場域自主性較弱且融合度欠佳。節氣場域隸屬于文化場域,本身具有較高的自主性。圖1“出版社”這一高頻詞可見節氣文化相關書籍已達到一定數量,但是調查發現相關文學創作存在套路化問題,缺少對精神內核的挖掘與文化創新的反思。這也折射出節氣文化在傳播過程中易受商業利益的裹挾而被經濟場域異化。另外,場域本身具有開放的特質,其邊界是模糊的。對節氣文化資本的爭奪不僅能夠發生在既定的節氣場域內部,還能發生在其他文化場域中,從而構成互動型的生態關系網絡。但根據圖1 高頻關鍵詞“時間”“傳統”“農業”“自然”等,節氣場域集中與農事場域發生融合,缺乏與其他文化場域的溝通互聯。同時,高頻關鍵詞中尚未出現跨文化場域的資本符號,這也暴露出節氣場域缺乏與其他民族文化場域融合的問題。

圖1 “二十四節氣/節氣”相關文本詞頻搜索詞語云
其次,資本存量隱沒、文化資本貶值。中國是文化資源大國,但是文化資源優勢與文化資本存量相差懸殊。[5]在中華文化場域內,外國人對中國文化符號的認知仍集中于具象符號,認知情況總體偏低;并且節氣文化作為中國人文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相對其它抽象符號的認知程度更缺乏優勢,認知渠道單一。結合圖1 的高頻詞也可以看出,節氣場域內缺少代表性的、支配性的文化資本,資本存量出現隱沒的趨向。因此,在節氣場域內,行為主體對文化資本的洞察力與競爭力就顯著下降。而一旦場域缺失了行為主體這一最活躍的要素,資本存量則會消失殆盡。另外,從影響力相對較大的節氣文化資本來看,行為主體的不當競爭導致資本出現貶值現象。尤其是針對二十四節氣的詞匯翻譯多以直譯為主,比如,“清明—Bright and Clear”。此類語碼轉換缺少文化語境、情景語境和結構客體的對應與順應,使中國節氣文化內核相對折損,一定程度上導致文化資本貶值。
最后,慣習差異較大、變量不足。不同歷史文化、風俗習慣、價值觀念鑄造了不同國家、民族、區域的文化場域。雖然跨文化場域之間也存在著行動主體對場域內支配性資源的爭奪,但是由于慣習不同,節氣文化資本在跨文化傳播過程中出現了一些相對極端的現象。另外,雖然與節氣符號相關的藝術設計、音像書籍、課堂教學等已經成為資本增值的重要渠道,但是其仍然缺少慣習理解的變量,難以搭建節氣文化資本向其他資本轉化的關系網絡。尤其是節氣文化在傳播過程中,缺少從跨文化的視角考量、傳播內容偏重于“清明”等主體節日及“春節”等衍生節日、缺乏技術引介能力及媒介融合能力等問題進一步造成了外國人對節氣文化乃至中華文化的認知障礙,形成了“保守”“陳舊”等話語表達。[6]
在國際舞臺上傳播好中國節氣文化對于塑造國家形象、擴大國際影響力起著重要作用。而面對節氣場域自主性較弱、融合度欠佳,資本存量隱沒、文化資本貶值,慣習差異較大、變量不足等跨文化傳播問題,我們針對性地提出中國節氣文化的國際傳播策略。
場域的競爭策略不僅取決于符號的價值,還取決于該場域的自主性。節氣場域首先要保持自身理性,堅持自身的文化屬性和文化品格,不被外在場域物化和異化。在此基礎上,通過構建秩序型場域、開發融合型場域,推動節氣場域自身的良性發展,促進場域生態的良性互動。秩序型場域強調節氣場域內部行動主體的有序競爭,即政府部門、教育組織、媒體機構、社會團體等在一定的規范下進行節氣文化資本的爭奪。在這種競爭環境下,政府部門需要做好頂層設計和統籌規劃;教育組織作為節氣文化再生產的主體,需要積極構建節氣文化的中國形象;媒體機構、社會團體等也要樹立高度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積極踐行文化傳播事業。開發融合型場域強調節氣場域與其他場域的有機結合,以促進自身多層次、多面向地發展。比如,傳播節氣文化時融入海外關注度及認可度較高的飲食元素,以此促進文化資本之間的融會貫通,增進中華文化在海外的理解。
文化資本存在隱蔽性和秘密性,在一定條件下能轉化為其他資本。首先,節氣文化傳播的第一步在于傳播者認識其豐富的文化資本存量,如,“天人合一”的生態宇宙觀、“順四時而行”的生產實踐觀。而邁出這一步最有效的路徑便是發揮教育場域的作用,將其納入終身教育體系。其次,在對節氣文化內涵挖掘和取舍的基礎上,積極利用創新意識和技術手段推動文化資本向經濟資本、社會資本的有效轉化。比如,創新文化生產模式和營銷模式,將節氣元素融入工藝設計中,打造節氣系列IP 品牌,形成可持續發展的產業鏈,構建穩定的資本增值模式;運用虛擬現實技術建設節氣文化體驗館,使受眾能夠身臨其境地感受節氣文化體現的思想價值與中國魅力。這種創意與技術分別具有柔性與可復制的特點,可推動節氣文化資本與其它場域的深度融合,從而提高資本附加值,增強市場競爭力。
節氣文化與特定的歷史地理背景密切關聯,在跨文化傳播中的流動性較差。因此,向世界推介中國節氣文化需要我們在尊重差異的前提下,秉持開放交流的心態,洞察自身文化的流動元素及其與他國文化的共通點,并積極地建立對話。將傳播內容聚焦于具備普世意義的民族行為中,在彰顯中華民族特色的同時,更便于他國受眾的理解與領悟。比如,通過深入調查受眾的文化取向建立區域性的慣習檔案,以盡可能減少跨文化的沖突與誤解。另一方面,慣習是可轉換的、開放的性情傾向系統,分為第一反應系統與第二反應系統。前者受行為主體的無意識支配,相對比較穩定;后者由行為主體的有意識控制[7],是受眾慣習理解的突破口。在二十四節氣的跨文化傳播過程中,我們也可以妥善利用群體適配性,積極構建慣習第二反映系統與文化資本之間的通路,實施精準傳播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