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克蘭危機中堅持“平衡外交”的塞爾維亞

楊博文

2021年11月4日，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與阿爾巴尼亞總理埃迪·拉馬、北馬其頓副總理尼古拉·迪米特洛夫在貝爾格萊德出席介紹“開放巴爾干”倡議的新聞發布會。

在近期的烏克蘭危機中，絕大部分歐洲國家一邊倒地挺烏抗俄，并且提供了大量軍事、情報、物資、難民接收和道義支援，自己也直接卷入與俄羅斯的外交對抗。然而在處于“鋒線”地區的中東歐國家當中，有一個國家與眾不同，自俄烏沖突爆發以來一直堅定保持著“平衡”與“中立”的政策，不斷發出自己的聲音，那就是塞爾維亞。

烏克蘭危機爆發后，美歐除了對俄進行多輪制裁，向烏提供大量援助，還在波蘭、瑞典、芬蘭等“北約東翼”國家加強了軍事威懾態勢。在此背景下，歐盟對擁有歐盟候選國地位的塞爾維亞提出明確要求，要其與西方一道譴責俄“入侵”并積極跟進歐盟的各項制裁措施。對此，塞總統武契奇明確予以拒絕，一方面表示“俄烏兩國都支持塞的主權與領土完整，因此塞也支持烏主權與領土完整”“塞不承認烏東兩地區獨立”，另一方面表示除非澤連斯基對北約1999年入侵南聯盟進行譴責，否則塞不會譴責俄，也不會配合歐盟實施對俄制裁、禁航等措施，“塞爾維亞不愿終結與任何國家的友好關系”。

究其原因，塞的這種在歐洲國家當中的“獨特”態度是由其在安全和情感上的與俄特殊關系決定的。自南聯盟解體以來，俄對塞爾維亞的政治支持一直是塞維護自身領土完整的關鍵因素。以美為首的西方國家將塞爾維亞作為追究前南戰爭及科索沃戰爭主要責任的對象，而科索沃在美西方慫恿下已于2008年宣布和實現獨立。俄則在聯合國等多邊機制中支持塞基于民族主義的國家立場（堅持科索沃為塞亞領土，反對科獨立），并通過與塞加強安全合作、舉行聯合軍演等，助塞分擔北約在科索沃等問題上的壓力，從而與塞建立起穩定的政治關系。

塞在此次烏克蘭危機中拒絕追隨美歐的態度，也源自其對俄能源的高度依賴。塞爾維亞幾乎全部的天然氣和35.5%的石油是從俄進口的，俄還于2009年收購了塞爾維亞石油工業公司（NIS）的大部分股權。根據兩國協議，塞長期以優惠價格購買俄石油。2021年國際原油市場價格波動，俄決定大幅調漲能源出口價格。當年底，武契奇訪俄，與普京雖未能就兩國天然氣企業簽署十年長期合同（俄方開價400美元/千立方米）達成共識，但仍敲定塞可以每立方米270美元的超低價獲得為期六個月的天然氣供應。在此基礎上，俄還提升了對塞供氣量，有效緩解了塞在那次能源危機中受到的沖擊，間接幫助武契奇穩固了政權。近期，受烏克蘭危機影響，歐洲天然氣市場價格飆升，塞領導人及塞爾維亞天然氣公司（Srbijagas，國有）已表達了希能與俄在2022年5月15日前達成為期十年、價格400美元/千立方米、每年30億立方米天然氣的長期購氣合同的意向。

塞爾維亞與俄保持關系的努力并不會冒上與歐盟搞壞關系的風險。歐盟不僅是塞最大貿易伙伴，還是其最大的外國直接投資方。2020年歐盟對塞直接投資額達21億歐元，占塞全部外國直接投資額的68%。因此不難理解，保持與歐盟良好的關系對塞爾維亞至關重要，塞也一直致力于加入歐盟，也受益于歐洲議會推動的塞國內“政黨間對話”進程。歐盟并未完全將塞反對黨抵制2020年選舉的責任歸咎于武契奇政府，其對塞政治改革施加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歐洲輿論對塞“民主倒退”的指摘。根據歐洲議會的建議，塞政府修訂了選舉法，并于2022年提前舉行大選。

塞爾維亞正通過與多方積極合作，塑造“地區穩定力量”的形象，避免歐盟將其與俄捆綁。與俄來往密切的波黑塞族共和國領導人多迪克自2021年10月以來推動獨立司法、稅務、軍隊立法程序，意在實質瓦解波黑國家，引發歐盟關切。為化解歐盟對塞爾維亞在其中作用的疑慮，武契奇于2022年初訪問塞族共和國時，一面抨擊歐美對多迪克的制裁，一面勸說多迪克回到波黑國家機構當中，稱“和平穩定對整個地區至關重要”。塞爾維亞還于2021年7月與北馬其頓、阿爾巴尼亞共同發起“開放巴爾干”倡議，旨在促進三國間人員、貨物的自由流動并加強標準與認證的互認。塞選擇阿作為“開放巴爾干”的首批國家，有意通過加強與阿合作化解在科索沃問題上的分歧，促進地區民族和解。

塞爾維亞應對烏克蘭危機的政策取向也與“軍事中立”這一塞防務政策基本原則有關。根據塞2019年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軍事中立”是指不參加任何軍事、政治同盟，推行安全層面的“等距離”政策，其中“集安條約組織的觀察員地位有助于維護塞穩定”，而“和平伙伴關系是塞與北約合作的最佳方式”。

塞認為北約在歷史上曾入侵南聯盟，且雙方在科索沃問題上分歧較大，因而無意加入北約。但隨著與西方關系的緩和，近些年塞也在與北約開展一些功能性的合作。2006年北約在塞設立聯絡辦公室，塞則加入了北約“和平伙伴關系”計劃，由此正式開啟雙方的機制化合作。2015年，塞爾維亞與北約啟動了兩年一期的“個別伙伴關系行動計劃”（IPAP），并計劃升級為“個別針對性伙伴關系項目”（ITPP）。塞正按照北約標準進行軍事改革，并通過加強與北約科索沃駐軍（KFOR）合作增強彼此互信。

作為“軍事中立”政策的一部分，塞積極與俄及集安條約組織開展包括年度聯合軍演在內的多重合作。然而，就像無意直接加入北約一樣，塞也無意成為集安組織的正式成員。而且，在歐盟壓力之下，塞在過去兩年連續缺席集安組織聯演。

烏克蘭危機使得塞“軍事中立”空間進一步收窄。北約與俄互信的徹底崩潰已使雙方對對方的防務行動更加敏感。2021年底至2022年初俄向塞交付了反坦克導彈、防空導彈、主戰坦克、武裝運兵車等武器。西方將此視為“俄企圖武裝塞爾維亞”，對塞在科索沃、波黑問題上的立場更為挑剔。在北約與俄全面對立的態勢下，塞與任何一方開展合作都會被對方視為“潛在威脅”。

在4月3日舉行的塞爾維亞總統與議會選舉中，武契奇及其所領導的前進黨大獲全勝，蟬聯執政。此次選舉規范由歐盟指導，并在歐安組織監督下進行，其結果意味著武契奇政府國內執政地位的進一步提升，但塞“平衡外交”也將面臨歐美與俄關系夾縫的更嚴重擠壓。如何繼續縱橫捭闔并發揮地區“杠桿”與“穩定器”作用，是塞必須直面的重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