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跨文化傳播”“轉文化傳播”以及“對外傳播”的既往研究對傳播實踐起到了范式指導的作用,但是在新新媒介語境下的文化間傳播在向度、限度、維度和力度上均呈現多元化趨勢。本文使用“文化間傳播”這一表述,旨在強調文化間交流與傳播的主體間性與多元互動性。新新媒介為文化間傳播的第三空間建構提供了可能性和可行性,文化間傳播范式的轉換需要從文化本身的屬性出發,打破西方民族文化中心論的二元話語體系,利用新新媒介積極建構平等的協商空間、認同空間和文化共同體空間。
[關鍵詞]文化間傳播;新新媒介;第三空間;傳播范式
“文化間傳播”這一術語,在國外文獻中通常有“cross-cultural communciation”“transcultural communication”“communication across cultures”
以及“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等表述,在國內文獻中通常被稱為“跨文化交流”“跨文化傳播”“轉文化傳播”以及“文化間交流”等。從這些表述可以看出人們對文化交流和傳播模式的認知變化,也能看出文化間傳播的動態性和復雜性。文化間傳播的研究和實踐是一項復雜的任務?!拔幕钡母拍钔ǔEc傳統緊密
相連,很少與創新或變革相聯系。“跨文化”“轉文化”與“對外傳播”等范式對文化間傳播與交流實踐的確起到了指導性作用,但是,當前新新媒介所帶來的傳播不確定性和多元性使得具有明顯指向性的傳播范式陷入諸多困境。
本文使用“文化間傳播”這一表述,旨在強調文化間的共性空間,強調主體間的互動與協商,融合各種傳播元素,跨越非此即彼的形態局限,探索新新媒介語境下文化間傳播的第三空間,為媒介化、網絡化和智能化傳播背景下文化間傳播提供新的思路,促進世界上不同民族、不同種族、不同國家在尊重差異的同時加強文化交流與互通,這也契合我國當前在國際傳播領域的新型探索需求。
一、解構與融合:第三空間傳播范式的理念
(一)第三空間協商觀
以霍米·巴巴為首的后現代理論家對傳播的論述在今天的傳播范式研究中具有一定的啟發性?;裘住ぐ桶偷睦砟钤谝欢ǔ潭壬显从谘趴恕さ吕镞_的解構理論。流亡者、移民和難民的身份使他一直游離于“他者”文化的邊緣,文化對他而言更多的是臨時性而不是歷史性,是在文化差異和認同表達上的混合,而不是在任何等級制度或二元社會對立中的表現[1]。在此思想的支撐下,霍米·巴巴所述的“第三空間”是指在二元對立之外的知識與拒抗空間,兩種文化之間存在一個第三空間,其兼具兩種文化的特征,成為一個復合文化空間,也只有在這個空間里,話語的意義和文化的差異才能得到應有的闡釋[2]。與他者文化交流過程中形成的空間是一個非此非彼、亦此亦彼的看不見摸不著的空間,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間”旨在消解自我與他者的二元對立,同時也為彰顯文化的異質性提供了前提條件,因此使得這個空間承載起厚重的文化意義[3]。
第三空間的協商觀植根于多元和復合空間中的協商對話。我們對這個闡釋空間的認同可以提供一種新的思路,并形成文化國際化概念,它的根基并不是充滿異國情調的多元文化主義,而是混雜文化的書寫和表達,它既不是目的文化,也不是本族文化,而是兩種甚至多種文化競爭與協商、解構與重構而形成的混合體[4]。真正承載文化意義的是這個間際空間,它是文化協商的前沿陣地,使人們能正視民族歷史,避免政治對立,能夠以他者形象呈現自我文化[5]。霍米·巴巴的理論使我們意識到,不同的文化并非分離迥異,文化的交界之處即是可行的協商之所和新意義的產生之地[6]。
(二)第三空間身份觀
后現代學者認為身份是一個不確定的動態概念?;裘住ぐ桶蛯ξ鞣街趁癜詸嗟姆此颊J為,被人們認為理所當然的許多想法常常帶有政治色彩,其被用來建構和證明周圍的世界。而第三空間身份觀在不同的文化或意識形態互動中產生。例如,“國家”身份被視為一種再生產的過程,國家敘事行為本身具有連續性、累積性、重復性和遞歸性。國家敘事策略在異和同的文化間整合與重構,正是通過這樣的過程,現代社會的觀念矛盾成為國家身份書寫的場所[1]。
第三空間身份觀具有兩種特征:一種是由個別群體主導身份建構規則并強加于其他群體,這往往導致霸權文化身份;另一種是多數群體通過第三空間建構各自的身份,克服刻板印象,消解歧視偏見,尊重不同文化身份,注重平等文化身份的建構。第三空間身份觀應是在大多數群體中建構文化身份不同側面的平等空間,各個文化主體的民族文化身份、國家文化身份、文學文化身份、網絡文化身份等都能得到尊重,并能進行平等互動交流。
(三)第三空間認同觀
霍米·巴巴認為,后現代情境下的文化語境彼此雜糅,發展出存在于語言認同與心理機制之間既矛盾又模糊的新過渡空間[7]。各種文化元素在全球化時代互相滲透交融,跨文化傳播必然涉及文化認同問題,包括利益認同、價值認同、關系認同等方面[8]。我們對文化差異問題的闡述在文化表征及其權威論述的層面上表現為傳統與現代的二元劃分,在表示現在的過程中,文化被以傳統的名義重新定位和重新闡釋?;裘住ぐ桶徒梃b了理論家法農的觀點,即所謂穩定和連貫的殖民話語和身份的基本矛盾心理的探索。在反抗殖民統治開辟的空間中,他把對國家和民族的理解表現為既定傳統和不斷創造性行動的結合。
第三空間的認同觀表現為,一是超越二元的邊界,建立包容性的文化認同觀?;裘住ぐ桶退Q的“超越領域”的邊界,表面上意味著一種迷失、一種方向的紊亂,實際上代表了一種釋放后辯證的行為,即拒絕結構和霸權,在一個異質空間里敘述和言說自身的存在,以及在特定空間建構不同的身份。二是尊重文化多樣性,建立文化間的融合觀?;裘住ぐ桶驼J為,在第三空間語境下,人們經歷多重身份互動建構的過程,文化融合使過程文化身份既具有本土文化價值觀念,又具備異域文化的敘事特色[9]。第三空間的文化融合又能進一步促進文化認同觀的延續和深化,促進不同交際主體之間第三空間的擴展,推動各個交際主體文化價值體系在世界文化價值體系中的融合與發展。
二、建構與重塑:新新媒介語境下文化間傳播的第三空間
新新媒介作為現代國際傳播的重要媒介,正在重塑文化間傳播的格局、思路和實踐方式,其延展了人類的交流意境,使文化間傳播的重心從現實空間走向虛擬空間。從霍米·巴巴等人對后現代話語空間的闡述可以看出,新新媒介可能成為5G時代第三空間建構的有力工具,其可促進話語體系的重構。但是我們也看到,一方面,虛擬空間提供了文化間傳播平等交流的場域,交互融合打破了傳統文化間傳播的邊界;另一方面,媒體技術的發展本身并不能消解文化偏見、文化沖突與文化霸權。因此,我們需要注重技術與交際主體的有機融合,尋求媒介化語境下第三空間的建構,以不同的交際身份實現不同層面、不同領域、不同時空的文化交流。
(一)定與不定:新新媒介的多維向度
保羅·萊文森認為,新新媒介的核心特征為每個消費者都是生產者,新新媒介對消費者總是免費,對生產者有時也是免費的,其充滿競爭又互相催化,不限于搜索引擎和電子郵件的功能,新新媒介最終將超越用戶的控制[10]。新新媒介具有新媒介的特征,區別在于其社交性更強,并具有確定性和不確定性雙重特性。其確定性體現在,一是新新媒介如微博、微信、推特(Twitter)以及臉書(Facebook)等,容易形成相對穩定的傳播對象群體,且可以根據大數據分析制訂相對完善的傳播策略;二是新新媒介與舊媒介相輔相成,其并未完全脫離舊媒介,如新新媒介所需要的服務器或終端等。其不確定性體現在,一是新新媒介信息的生產者、傳播者、消費者和評價者趨向復雜,很難固定,甚至可能不是“人”的操作,這給多元文化傳播帶來較大的不確定性;二是新新媒介具有很強的動態性,信息的傳播與覆蓋、記憶與遺忘、存儲與刪除以及競爭與淘汰都成為常態,同時信息在新新媒介的傳播模式下也可能失去控制,起到與預期相反的效果。在此背景下,如何在新新媒介語境下進行文化間的平等交流成為值得學者們深思的命題。
(二)時空維度:建構超越文化差異的協商空間
新新媒介傳播的后結構主義特征可以為文化間傳播提供超越差異的協商空間?!皶r空”概念在物理學上體現物體之間的相互作用,在哲學上體現一種關于存在的思維方式。人們對“時空”的感知和對“差異”的接納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文化間傳播能否順利進行。我們只有允許不同意見相互接觸、溝通和辯論,通過多樣性的對話表述,才能在空間上拓展本土文化的異域融合,在時間上建構與各國歷史文化的對話。新媒體對協商空間的建構體現在人們能夠利用新媒體建構多層次、多維度和多元文化特征的虛擬網絡社區,能夠融合不同民族、種族和群體的文化和交流的需求,消解時空帶來的認知上的差異,促進不同文化間多元交流模式互通互融,以及不同文明之間的理解和包容。
首先,相關媒體利用新新媒介的多種模態還原和建構傳統文化場景。文化間傳播場景式的浸入,以及語言傳播輔之以多種模態,能夠促進不同國家和地區現代文明與傳統文化的交匯融合,更能促進文明之間的深入理解。例如,河南衛視的春晚節目《唐宮夜宴》融合中國傳統文化元素,以現代科技進行呈現,以多種媒介途徑對外傳播,在國內外獲得眾多好評。其次,相關媒體利用新新媒介平臺回應爭議性議題和傳播交流文化價值理念,可快速有效地回應或消解意識形態領域分歧所帶來的誤解,消除時空帶來的交流鴻溝。例如,我國的Chinadaily海外版不僅關注中國文化的傳播,而且關注中國對國際輿論的回應,其成為中國在國際主流社會發聲的重要媒體。再次,各國發揮新新媒介“短平快”的優勢,開展文化外交或教育交流。例如,后疫情時代,很多國家已開始利用新新媒介開設網上大學課程,這也是新新媒介時代文化間傳播的一種新路徑。同時,各個國家的高層領導對話也開始使用新新媒介平臺,這打破了時空的界限,為國家間開展外交活動和文化交流起到引領示范作用。最后,相關部門設置新新媒介傳播體系化議程,鼓勵政府部門和非政府部門聯合打造國際文化間傳播系統化對話平臺。近年來,我國智庫不斷進行國際文化交流方面的實踐。例如,中國全球化智庫的議程設置不僅緊跟國際熱點和國家戰略理念,而且注重議程設置的系統性,尤其是近年來主辦的第六屆中國全球智庫創新年會,其利用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深化對中國對外傳播中智庫因素的認識以及文化間傳播存在的問題和解決路徑,而這些議題在之前都有過小范圍的討論。但是目前國家文化間傳播從整體上來看還需要進一步系統規劃,以克服碎片化交流現象,共同制訂更多長期的前瞻性的文化間傳播規劃。
(三)身份維度:建構多元文化身份的認同空間
在文化間傳播中多元文化身份的建構是一個動態復雜的互動過程。在文化間傳播中的權力不平等現象仍然存在,因此交際主體應批判性地思考和建構自身文化身份,開展平等、互信和互鑒的文化交流,利用新媒體建構多元共融的身份認同空間,助力文化間平等交流長期有序地開展。
首先,文化間傳播利用新新媒介資源建構多元文化交際主體,既是本土文化的傳播者,又是他者文化的鑒賞者。文化間傳播更加凸顯的是其主體性,當交際主體以單向傳播為唯一交際路徑時,將會關閉交流的大門,這違背文化間傳播的根本目的。新新媒介建構的虛擬網絡社區能夠為個人、群體和國家提供互動交流的平臺,向他者展示自身的公眾形象,促進多層次的理解和認同。其次,各國加大國內外新新媒介間的合作,構建“國際人”的新型交際角色。新新媒介社區日益成為表達身份的舞臺,“國際人”通常能夠起到文化傳播作用。例如,國外常見的社交平臺Facebook和Twitter,國內常用的微信、微博、騰訊會議、B站以及各種在線論壇互動平臺。新新媒介資源不僅可以讓地理位置相距甚遠的個人或國家建立大規模的網絡聯系,而且可以為代表不同利益的社區之間就個人身份和共同身份進行協商提供機會。然而,目前新新媒介平臺的國際合作還處于初級階段,如我國的B站海外平臺,受限于平臺屬性和國家媒體管理規范等,其國際新新媒介之間的合作還未全面展開。未來,在如何開展規范化的國際間新新媒介合作方面還有一定的探尋空間。最后,各國利用新新媒介平臺打造國家品牌身份,促進文化間傳播的符號化。新新媒介的優勢之一是其豐富的網絡模態,如網絡語言、網絡音樂、網絡圖畫、網絡動畫等,當符號可以代表國家品牌形象、彰顯國家文化底蘊時,交際主體的話語就更容易進入對象國文化的大眾群體。
(四)價值維度:建構平等敘事“文化共同體”
空間
一方面,價值維度的平等敘事交流重在超越文化霸權主義,尤其是盎格魯-撒克遜文化背景下學術界盛行的后殖民文本和學術范式。西方政界、學界和知識界固有的價值體系認同機制使得文化間傳播的權力框架始終處于二元劃分的圖景之下。我們需要超越這些固有的思維框架,建構平等的敘事交流意識形態空間,通過現實和虛擬的交流平臺來融合多元價值體系,重新審視敘事方式、敘事內容和敘事途徑。語言和其他符號只是不同文化對同一世界的不同認知,第一,不同文化具有負載不同意義的符號;第二,近現代世界體系的全球化為人們展現了多樣的文化,以及在此基礎上衍生的對世界和生命的不同理解[11]。不同文化本質上并無高低優劣之分,同時不同文化之中又蘊藏共同的價值取向,這也使得建構平等敘事共同體意識空間成為可能。
另一方面,各國建構超越“國家文化共同體”的子空間。這里所說的“文化共同體”源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想象共同體”概念,該術語最初被用來描述國籍因素和人口特性,“文化共同體”的意涵在于它強調文化間的共性。所謂超越國家的“子空間”,重在建構非國家行為體的共同體空間,推動文化間傳播價值認同模式由下而上的發展。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認為,即使人們從未見過面,他們也有可能根據特定交流因素,感覺自己屬于同一個群體,在身份和國家的創造中,國家被想象為有限的空間,因為即使是最大的國家也具有邊界[12]。而“想象共同體”的成員,即使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也感覺到自己是共同體的一部分。18世紀首先在歐洲盛行的兩種想象形式是小說和報紙,這些媒介手段呈現了一種想象中的國家共同體。而當今盛行的新新媒介拓展了“想象共同體”的邊界,打破了傳統文化交流中的有形共同體概念,延伸了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對“想象共同體”的界定,更多地關注“文化共同體”的虛擬空間構想。
三、結語
在新新媒介語境下,文化間轉播的范式轉換需要從文化本身的屬性出發,打破二元的思維模式和西方民族文化中心論的話語體系,推動各個交際主體站在第三方的視角,重新審視新新媒介對文化間傳播范式的顛覆與重構,充分發揮新新媒介對各國文化和子文化的積極建構作用,以適用于第三空間的敘事方式,在網絡時代建構不同文化身份,尋求共同價值認同空間,實現文化間的交流、傾聽、協商、共享與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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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靜(1983—),女,江蘇宿遷人,國防科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