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晨皓
摘要:“流動空間”不僅是一個空間概念,同時也是一種動態的傳播觀念。基于這一觀念的社區研究就是要探討權力結構與行動者之間的互構過程與規律。本文從社區空間的結構性變化與社區內部人際關系的演變兩個方面入手,闡述了“流動空間”這樣一個宏觀的空間結構如何同微觀層面的社區行動者建立聯系并形成互構,同時,也探討了“流動”概念對于發展傳播研究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
關鍵詞:流動空間;行動者;社區;傳播
以“社區”為限定進行的民族志研究在20世紀初便已出現,而在經過百余年的發展后,“社區”研究也已出現了參差多態、羽翼漸豐之勢。但是,在豐富的社區研究中,仍然存在著一個“盲點”,即社區的傳播問題,這些問題是被假定為社會學、人類學“主場”的社區研究亟須同傳播學一起回答的問題。正是基于這樣的觀念,本文基于“流動空間”的概念,試圖從傳播的視角考察現代社區中的能動力量同社會結構的有機聯系。
一、研究背景與問題
在以往的社區傳播研究中,有兩個主要的觀察取向:一是對“網絡社區”進行觀察,并探討成員如何通過媒介使用實現聚合;二是對“現實社區”進行觀察,考察“社區媒介”的功能與發展策略。從觀察取向上,本研究屬于后者,但與后者又有所區別。一方面,“現實社區”的觀察取向通常將社區分為“傳統型的街坊社區”和“商品房社區”,但社區的實際情況卻遠比這一分類復雜得多;另一方面,“社區媒介”的理論前提是將“社區”內部的受眾視為同質化的存在,但當現實的社區中充斥著復雜性時,從關系和傳播的視角出發針對社區中的“行動者”做一考察可能是更具有現實意義的。
卡斯特的“流動空間”概念為突破上述的空間觀念提供了出路。空間以一種“流動”的狀態組合了傳統空間中地方性的“網絡”,并在信息技術革命的浪潮中借助技術超凡的空間征服力量賦予區域性以普遍性意義,但同時“流動空間不是我們社會中唯一的空間邏輯”[1]。所謂流動空間,“乃是通過流動而運作的共享時間之社會實踐的物質組織”[2]。拉圖爾則在“行動者網絡”(ANT)理論中認為網絡既非社會的也非實質的,而是由異質的行動者所組成,“它與產生網絡的實踐密不可分”[3]。拉圖爾繼承了塔爾德的聯系原則,即“社會的本質在于聯系”[4],反對涂爾干的實體論。因此,他“要求研究者跟隨行動者去觀察事物的發展過程,不以某種先驗的劃分去審視、干預它”[5],即“從根本上‘去看看事情是如何進行的”[6]。
流動空間這種網絡化的空間結構,從全球范圍來講,體現出一種由簡單網絡化向高級網絡化演變的趨勢,但針對某一具體區域而言,區域經濟空間結構的全球驅動和地方驅動誰占主導還處于爭論狀態。[7]正是基于這樣的觀點筆者擬從“社區”這一區域性空間出發,以“流動空間”作為理論與現實背景,論述在“社區”中流動性空間邏輯與地方性空間邏輯如何共謀與競爭。
二、關于董家村
浙江寧波董家村目前有344戶人家,其中98戶為外來購房者,102戶為租住者,在董家村的原住民當中董姓為主姓,另有王、李、張、謝為少數姓,且在整個社區的人際關系中處于較邊緣的地位。在自然村階段,農耕是村民們的主要生存手段,也有零星的幾個村民參與經商和小手工業,但其規模小,且在農忙時節他們往往會重新變成農民幫助主干家庭完成農活,因此可以說他們本質上還是農民。2000年全體拆遷后的臨時房階段,村民們成為失地農民,獲得了大量的拆遷補助款,同時也不得不另謀出路。
三、邊界的消弭:人與建筑之嬗變——傳播視角下的“流動”考察
(一)赤裸的建筑:物理空間的關系之變——傳播空間之變
同質化、自主化的門戶是組織流動空間的基本單位。正如齊美爾所言:“聯系與分離總是相輔相成,互為前提。”[8]當我們意欲將自己隔絕于某個空間之外,實則是承認了與“那個空間”必然存在聯系。而當“門”成為一種分離內與外的工具時,我們便可知某一空間中內與外必然是聯系的,因為沒有聯系又何以談分離呢?
街道的導向性和交通性占有了絕對優勢。在歷史上街道具有豐富的意涵與功能,如據《項城縣志》所載:“元宵張燈,或逢燈山火書,蕭鼓謳歌達旦……游人填塞街衢,惟守禮之家則不出”。[9]
如今,社區中的街道具有了超凡的導向性,進而超越了街道本身的歷史,而只能從一個空間指向另一空間;同時,它又是交通性的,移動成為其主導性功能,為了交流的效率街道很大程度上隱藏了自己的可停留性,使得“有些人在那里交談;另外一些人在那里依依不舍地道別”[10]的情境逐漸脫離了街道的日常狀態。公園同街道與門戶結合,便形成了一個富于張力的“家—公園”的兩極化傳播空間。
如果說門戶使人們的“經驗空間”家庭化,那么公園則使人們的“經驗空間”公共化,而街道則是具有連接性的“經過空間”。如此,社區空間形成了一個閉環,一個“家園”,結構得以完形,“社會性和個體性在其中都可得以實現”[11]。
“園設立的目的,是補充現代社會人類偏重于物質文明生活的缺陷,使每個人都能享受自然的生活,陶冶精神[12],但就公園設立的效果而言,它形成了人群的聚集,交往得以在預設的環境中產生。
在“家庭—公園”的二元傳播空間中,歷史的、混合的社區活動室,以“第三空間”的形式存在。
愛德華?蘇賈在《第三空間》中寫道:“這是一切地方都在其中的空間,可以從任何一個角度去看它,每一個事物都清清楚楚;但它又是一個秘密的、猜想的事物,充滿幻想與暗示,對于它我們家喻戶曉,但從來沒有人徹底地看清它、理解它。”[13]活動室并非同現代性的公共空間“公園”一樣是一個可以隨意接入的“節點”,而這種不可入性的原因在于它的歷史。它的歷史在樣態上是連接空間的,但在質性上是聯合地方的。
正如卡斯特所言:“支配性的趨勢是要邁向網絡化、非歷史的流動空間之前景,意圖是將其邏輯安放在分散的、區隔化的地方里,讓這些地方之間的關聯逐漸喪失,越來越無法分享文化符碼。”[14]也就是說,在日益個體化的今天,祠堂用一種建筑的形式來回味和重塑昔日的血緣紐帶,盡管這股春風必定會被更加猛烈的現代化都市熱浪驅散[15]。
(二)逾界的人際:社會空間的關系再構——傳播網絡之變
針對“流動空間”這一當下的空間形態做一考察,需要洞察人類社會生活的過程,需要我們理解這一過程中相互作用的本質,需要我們在更大范圍的交往中協調與他者之間的關系 [16]。
閆云翔在關于家庭的研究中就曾談到過“家庭生活民主化”的問題。如果從資源分配的角度來看待“家長”的境況,自然可以用“民主化”這個中性意義的詞,但如果從傳播和互動的角度來看待“家長”,那么“沒落”一詞可能更適合于描述如今家長的狀態。
83歲謝姓村民的五個子女都住在董家村,同她一起生活的女兒就在社區里上班,白天老人獨自在家,晚上女兒會去跳廣場舞,老人則會看會兒電視,而當女兒跳完廣場舞回到家,老人多是已經呼呼睡去,其與子女的生活狀態并非社區中的孤例,反而是一種常態。過去中國人說起老年生活的理想狀態就是“兒孫繞膝”“四世同堂”,而這種傳播核心地位是以信息的凝固和傳播網絡的固化為支撐的。
但正如學者閆云翔所言,“家長”對資源的決定權正在消失,而筆者認為“家長”正在失去的不僅是對資源的決定權,更是對傳播的決定權。
四、村民的空間實踐:閑話點的建立——傳播網絡的再圈層化
過去的鄉村空間是一個充滿隨意性的空間存在,人們可以“任性”地聚合、交往和行動,因此彼時的鄉村空間是為資本的空間生產所繞過的空間。
在這個意義上,彼時的鄉村空間就是一個“碎片空間”,是城市與城市接合的縫隙。但在搬入小區后,新的生產方式再造了空間,而其主要的手段就在于削減人們在空間認知上的隨意性。
在以往的研究中,“閑話”常被拿來與“流言”“謠言”等傳播形式做比較,其目的在于證明“閑話”這一傳播形式在內容上的獨特性,但是筆者擬討論的“閑話”是以“作為傳播現象的儀式”,即指具有傳播特性的儀式活動[17]形式出現的“閑話點”,而不是閑話所傳播的具體內容,這里的閑話是指發生于村落熟人社會中、以村莊中的人和事為談論對象的一種社會交往方式[18],是人們“區隔—連接”的一種傳播“儀式”,這一儀式有賴各種空間而展開,進行表達情感、表演動作和表現意義的活動[19]。
閑話點的存在使村民的關系能夠穿透“赤裸的建筑”而“返璞”,閑話點的儀式性聚集所召喚的是“村民—移民”這一“中心—邊緣”關系。
學者薛亞利在針對傳統社區的閑話研究中認為,閑話在村莊里是一個道德共同體的話語表現,它排斥外來者和流動者[20],而在居伊?德波關于“景觀”的論述中,景觀并非一個圖像集合,而是人與人之間的一種社會關系,通過圖像的中介而建立的關系[21]。
而對于移民而言,他們沒有“說”(參與)的權利,只被允許“看”閑話點中的村民,而在這個過程中“景觀”在社區空間中被透明化和自然化。
五、結語
筆者對流動空間中“行動者”的關系做了粗淺的考察,同時也從傳播的空間和網絡兩個層面探討了“關系”是如何影響傳播的。盡管針對“流動”的研究視角往往是落在宏觀層面的,但卻必須從如社區的“日常生活”著眼,以避免將“流動”黑箱化。但是,研究考察的目的應該是褫現實之華袞,示人以其本相。
在如今社區的建設中,尤其是安置小區,常常能看到“城市進步主義”和“田園懷舊主義”兩種極端化的思潮左右著社區決策者的社區建設,“城市進步主義者”強調以空間占領時間,但卻忽視了人的個性,以至于社區成員間缺乏豐富的關系網絡,社區趨于松散化;“田園懷舊主義者”則強調以時間征服空間,但事實上反而造成了社區內部的割裂。但正如詩人波德萊爾所言:“現代性就是過渡、短暫、偶然。”[22]對于一個處于變動中的現代社區而言,任何單向的、靜態的“主義”無異于緣木求魚,而在關系的視角下,增強社區自身的“可溝通性”也許才是未來社區建設的正確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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