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宸


“思無邪”為何?
“思無邪”是從《詩經》中總結出來的,《論語·為政》中,孔子云:“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思無邪”是儒家傳統論詩的一個標準,孔子在《論語》中討論關于文學批評標準的問題。從字面意思上看,“思”原是語氣詞,無實際含義,“無邪”出自《詩經·魯頌·駉》,是牧馬人放牧時神情專注的樣子的描寫手法,并無其他意思。加之“‘斷章取義是春秋時期重要的用詩方法,孔子用‘思無邪論《詩》,也屬于這一類”,可見斷章取義是為了適應新的表達需要而進行的創造性使用,這也是孔子在這里使用“思無邪”本來無意義的詞匯的內在邏輯。所以后世學者能夠從一個大方向對這一儒家論詩標準進行詮釋,理解為詩的內容符合儒家所提倡的政治思想、倫理道德規范和審美標準。儒家主張的仁愛、禮樂、忠恕、中庸等都是其具體的審美形態,孔子使用“思無邪”高度概括了儒家對于文藝的美學追求和倫理關懷價值。
另外,這種表述還表達了孔子對《詩經》內容的高度概括,按照其原意理解,即牧馬人為自己的馬匹越來越多、越來越好而愉悅的心情,孔子所表達的就是《詩經》題材范圍廣闊無邊、包羅萬象之意。《詩經》的題材包括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對于社會生活、農業生產、戀愛婚姻以及各地風土民情、倫理習俗、草木蟲魚等均有描述和反映,堪稱上古先民的全景式百科全書。有人曾質疑,孔子曾經提出的“鄭聲淫”說法駁斥了“思無邪”說法,這樣的質疑如果從“思無邪”的本意去理解就不會產生矛盾了。因為其所表達的《詩經》包羅萬象恰好符合思無邪的原意;在另一層面上,孔子還強調思無邪的“斷章取義”之義,即儒家對于真、善、美的追求,與春秋時代的儒家理想相得益彰,也是后世君子不斷激勵自我與完善自身的精神標桿。
孔子生活的年代是春秋末年,他自幼好學,后來開創了儒家學派。面對社會問題,孔子倡導人們重新學習《禮》《樂》《詩》等經典,從而達到之前那個往圣的時代。孔子以《詩》為教,意圖通過教育和學習改善社會境況,這也促進了民間私學的發展,成為“萬世師表”。
“思無邪”是春秋時代對于孔子心中理性教育和純真人性的最好概括,也是當時社會儒家學派最高的審美評價標準。后世的儒學家基本堅持這一立場,即以“思無邪”來評判文學作品和分析解讀《詩經》中的主題思想。客觀上來看,孔子的總結不無道理,后世的儒學家在堅持傳統的基礎上,也在不斷開拓可闡釋的空間,但由于封建時代學術思想的閉塞和尚古、尊古思潮的影響,這一解釋逐漸被教條化解讀,對傳統詩文發展和評價體系造成了一定的消極影響。
現代與后現代審美有標準嗎
“思無邪”作為傳統儒家評價文學和統攝《詩經》內容的審美標準,對于現代社會的審美標準評價具有鮮明的指導意義。自從人們進入工業文明時代,深入發展到如今的信息化社會,人類社會呈現出專業分工越來越細的態勢,商品交換成為社會生活核心。
消費是現代社會最露骨的特征,按照馬克思主義社會學說,人類的歷史就是生產力的發展歷史,消費和生產是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人類歷史上具有價值的東西都可以被商品化,進入市場流通領域,從而在全世界范圍內實現資源的再分配和調控。消費逐漸成為一種現代人的文化表征,根植于日常生活,影響人的生活方式。
消費已然成為新的一種主義,逐步走上理論化和生態化的道路。費瑟斯通理解的消費主義文化,是一種對物質利益極端化追求所導致的享樂主義,其負面影響較多。但是,這種對費瑟斯通的淺顯理解已經成為學界過時的話題。反觀之,消費文化是一種綜合性的社會文化生態,廣泛滲透到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在現代社會當中,最大限度地壓縮個體的自由時間,以期與進入資本主義時代對時間觀念的高效率利用和無孔不入的滲透相適應。享樂主義從來就不是單獨出現的部分,而是作為人類社會一直存在的思潮而表現。
現代社會中的消費主義和享樂主義相輔相成,消費獲得的及時反饋和延遲滿足大不相同,享樂被不斷地強化,人對于享樂的抗拒就被不斷地加速。在當代社會中,商品消費加速異化為符號和享樂的消費,成為某種仿真的生活體驗。生活空間和享樂生活相互交叉,話題、歡娛甚至批判本身都成為浮華世界中一種變相的消費和享樂行為,這在現代、后現代社會不是什么值得驚奇的事情。
人文精神在后現代呈現一種頹勢,去神圣化和非深度模式成為一個常用來形容現代社會的形容詞,更不必說在后現代社會中。現代社會的審美標準變化多端,不同的學者對其有不同的闡述。鮑德里亞認為,現代社會是一個生產社會,而后現代社會是一個消費的社會。丹尼爾·貝爾認為,現代性的問題就是信仰問題。利奧塔認為,現代社會的審美標準是解構了的“宏大敘事”等。總體上來說,在解構主義浪潮的影響下,啟蒙運功以來的人文核心、價值精神、人類中心等都在被摧毀,流入資本主義生產—流通—消費—再生產的整體系統中。日常生活的審美化和審美的日常生活化從兩個不同的層面過濾了主體自身,我們可以說,審美已經進入一個缺乏標準的時代,也進入一個萬物皆可是標準的時代。
“由生產、工業資本主義以及符號的政治經濟學所支配的現代性紀元已告結束,與此相對應,一種由類像和新的技術、文化和社會形式所構成的后現代性紀元已降臨。”消費主義、享樂主義、去神圣化和非深度模式等形容詞源于不同的理論家,用以解釋現代社會或者后現代社會,不論從社會分析的哪一個角度來看,這都是盲人摸象,但也同樣都是管中窺豹。我國民族的審美心理中蘊含了治愈現代審美標準亂象的內涵,也作為中華優秀文化而源遠流長,隨著時代變革而不斷發展。“思無邪”作為儒家尊奉的文學評論標準和經典作品《詩經》的內容概括,在重建現代審美標準的過程中具有指導意義。現代審美維度支離破碎,所以我們更加需要重新拾起人類曾經的寶貴文化遺產,“思無邪”便和現代社會產生了關聯。
“思無邪”的現代審美標準解讀
“思無邪”作為儒家思想一言以蔽之的《詩經》評價和概括綱領,不論從思想要正直、無邪等角度來理解,還是從包羅萬象、海納百川等角度來理解,現代社會審美標準的重建需要“思無邪”的價值參考和理論批判性改造。“思”首先是需要確立的。“思”一方面是指主體的思維代表中心地位和評判標準,另一方面是具體思維實踐,現代審美首先要從這一方面來夯實基礎。美從來離不開主體的感受,但也不僅是主體的感受,“孔子說‘思無邪,‘思與‘詩是有關系的。‘詩的本質在‘思”,召回現代性的審美標準離不開主體的思維活動。
“無邪”也是,一方面點明了具體的評價標準和實際準則,另一方面指出文學創作中所要堅守的原則和保持的操守。邪與正相對,無邪即正。無邪是具體的參考標準和審美評價所保持的原則,要求態度與思想情感價值觀純正,強調質料和形式的純粹與簡明,同時不減損其藝術價值,貫穿整個審美環節,主體的內模仿和移情總是能夠牢牢把持住無邪而進行審美活動,這樣的審美標準才能得以確立。
結合我國當下實際,提倡文化自信,國家已多次強調弘揚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性。“思無邪”不論從文化發展的歷史維度來看,還是從現實出發,以應對社會精神文化相對軟和弱的局面的實踐維度來看,都具有重要意義。儒家詩文傳統倡導仁、正、禮、和等,在我國社會實踐中具有指導意義,為人們的日常生活和情感陶冶提供有益借鑒,優秀傳統文化潛移默化地影響國民的行為方式。
當下,社會問題層出不窮,但辦法顯得不夠多,人又總是審美化地看待生活,重建審美標準就找到了其立足的根據,這是深刻反映在時代和理論推演中的活的真理。筆者認為,現代性審美的標準呈現一種支離破碎的狀態,重建審美標準是必然的選擇,只有掌握“思無邪”的深刻內涵,這一標準才能被有效地運用到生活中。
結 語
“思無邪”作為傳統儒家文化評判文學作品的標準,在理論上高度概括和總結《詩經》的文學特色,為后世文藝作品樹立了評價標準、奠定了情感基石,從此,中華民族審美心理范式在此基礎上不斷建構。歷史和時代的車輪滾滾前進,一段時間內我們遺忘了古老的傳統文化,以破壞性反抗、無邊界性擴張、個體精神絕對泛濫侵襲了人們的精神世界,社會逐步讓位于資本、金錢、權力等物質利益和簡單精神享受。重建現代審美標準迫在眉睫,“思無邪”成為文化精神審美標準重建的第一個選擇,既有利于消解現代性的虛無主義傾向,也有利于重建分裂的主體自我認知和破碎世界的有效秩序。
藝術與美保留了人本身最后的精神自由,這不應該、也不能夠被忽視,重建現代審美標準任重道遠,“思無邪”的指導意義不會被現實遮蔽。
(作者單位:西安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