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繼屈原、李白之后,被稱為“詩鬼”的李賀是中國文學史上又一位頗享盛譽的浪漫主義詩人。由于性格孤僻、政治失意,李賀運用天才荒誕的想象和奇特怪異的意象,營造出陰森詭譎的詩歌氛圍,借此表達自己悲哀凄涼的情感。李賀創造的這種奇譎瑰麗的藝術風格,極具個人色彩,給予讀者強烈的心靈沖擊。
關鍵詞:奇譎瑰麗;想象;意象組合;色彩運用;藝術風格
宋代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評價李賀:“長吉之瑰詭,天地間自欠此體不得。”[1]誠然,李賀創作的詩歌藝術風格之奇譎瑰麗,一般人難以企及,世間更是絕無僅有。[2]本文將從其想象、意象組合、色彩運用、意境構造、通感手法的應用等方面淺析其詩歌瑰麗的藝術風格。
一、李賀其人
李賀,生于公元790年,卒于816年,是唐朝著名的浪漫主義詩人。李賀仕途不順,最終在貧病交加之下,于27歲時亡故。雖然李賀的生命較短,不過面臨國事衰微、朝政昏暗,加上人生際遇坎坷,因此李賀思想激越憤怒,在寫作過程中,他自然會將自身的思想情感,融入每一次的創作中。[3]李賀天才奇曠,獨辟蹊徑,以獨有的創意,為世人留下二百多篇詩作,這使李賀在唐代詩歌史上,卓然獨立,獲得了極高的藝術成就。下文結合李賀的詩歌,對李賀詩歌的藝術風格進行深入分析。
二、李賀詩歌的藝術風格
(一)幽冷獨絕的意境之美
李賀的詩歌,運用了眾多怪誕、奇詭的意象、天馬行空的想象,構建了幽冷、凄清、獨絕的意境,大部分是虛幻神鬼世界,可以讓讀者獲得特殊審美體驗。李賀在詩歌中,非常擅長打造凄迷、冷艷的意境,構建詭譎、奇異的仙境。李賀筆下呈現的藝術世界,多數是奇詭幽幻的,同時又體現出別樣韻味。[4]通過品讀李賀的詩歌,可以在其構建的蕭索意境之中,尋找斑斕與艷麗,從而感受其奇幻意境,讓讀者從感官上獲得強烈刺激,讓讀者深受心靈的震動。如在《秋來》中,詩人寫道:“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這短短的一句詩,構建了詭譎的畫面,其審美價值十分獨特。“腸直”這一用法十分新奇,正常情況下,“腸”怎么可能是“牽直”的呢,而詩人卻說,漫漫無際的無盡愁緒,將九曲回腸牽直了,以此刻畫出愁思之深重。在寒冷的雨夜,“香魂”前來吊唁“不幸的書客”,則打造了詭譎、幽冷的意境,有一種凄厲動人的美感,令人讀后無法忘懷。在《花游曲》中,詩人一句“煙濕愁車重,紅油覆畫衣”打造了寒氣籠罩、氤濕馨香、煙氣繚繞的氛圍,詩人以奇詭意境寄托自己的情思,構建了凄美、動人的藝術境界。
(二)天才荒誕的想象
李賀在詩中常以虛幻的神鬼世界入詩,并運用天才荒誕的想象打破常規思維,創造出一個奇譎怪異的藝術世界[5]。就如同在《李憑箜篌引》中“夢如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詩人把聽箜篌的感受轉化為彈奏者在神山上教老嫗彈箜篌的情景。在此期間,詩人仿佛看到了老魚在波浪里翻滾,精瘦的蛟龍在舞動。“老”“瘦”一般都用來形容人的狀態,這里卻用在了“魚”與“龍”身上。“老魚”“瘦蛟”體現出李賀超越常規的思維,搭建了一個荒誕怪異的“神山”世界。而詩人運用此種想象營造出一種匪夷所思的陌生感,給予了讀者強烈的心理刺激。
同樣作為浪漫主義詩人的李白,也具有豐富飽滿的想象力。然而不同于李白的熱烈自然,李賀的想象總給人一種病態、怪異之感。李白在描寫時光流逝時寫道“長繩難系日,自古共悲辛。”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難有長繩可以系住太陽,自古以來,歲月中的人,都有歲月流逝的悲哀。
而與此相反,李賀在《苦晝短》寫道:“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為服黃金,吞白玉?”傳說天的東邊有一只銜著蠟燭的龍,它控制著時間流動。我將要斬斷龍足,咀嚼龍肉,從而使太陽不能運行,晝夜無法更替。同樣是感慨時間流逝,李賀卻想要弒龍來控制時間。由此可看出詩人內心狂放怪異的想象。也正是由于這種天才荒誕的想象,詩人方創造出一個奇譎怪異的藝術世界,帶給讀者以獨特的審美體驗。
(三)奇特的意象組合
除了天才荒誕的想象之外,詩人還運用奇特的意象組合,使詩歌呈現出幻滅幽冷的詩境[6]。
一方面,詩人在詩中常運用死、瘦、泣、哭等字眼,渲染出幽冷詭異的氣氛,以表達自我的悲哀凄涼之情。如《夢天》一詩:“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樓半開壁斜白。”秋月初出,光影凄清,就如同玉兔與寒蟾在月上哭泣。云樓半開,月光斜照,月宮粉壁慘白。古代神話傳說中,人們常認為月上有銀蟾與玉兔。然而于此處,詩人卻變“銀蟾”為“寒蟾”、變“玉兔”為“老兔”。這種意象的奇特組合,讀者讀來頓生一種匪夷所思之感。而“泣”本是人才能發生的行為,如今卻發生在“老兔”“寒蟾”身上,讀來頓時令人脊背發涼。短短兩句詩,詩人便營造出夢中月宮幽冷詭異的氛圍,體現出了詩人奇譎的藝術風格,極具感染力。
另一方面,詩人將反常的意象組合在一起,使詩歌產生巨大的藝術張力,給讀者以強烈的心靈刺激。如在《李憑箜篌引》中,詩人寫道:“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令人讀之脊背生涼。玉碎讓人產生凄清、悲壯的感覺,磅礴宏大,“叫”則導致詩歌增添了絕美、凄厲質感,讓人能夠深刻感受其中的哀戚與尖銳,產生身臨其境之感。“泣露”和“笑”,形成了巨大反差,給人以強烈心理刺激,不僅意境哀戚,而且有一種陰森、恐怖之感,讓人從內心深處感受到了“冷”。詩人從箜篌中,聽到了自己的感傷,將自身的感受變得具象,以幽冷奇詭的意象,通過字詞的神奇組合,將內心的悲憤、哀愁充分表達出來。
綜上所述,詩人李賀運用天才荒誕的想象、奇特的意象組合,創造出奇譎獨特的藝術世界,使詩歌達到了驚世絕倫的藝術效果。
(四)綺麗色彩的運用
另一方面,李賀又喜歡在詩中運用綺麗的色彩。而詩中的冷色調、暖色調都給人怪異凄美的感覺,代表著詩人在理想和現實中的苦苦掙扎。在其詩歌中,“紅”“綠”“白”“紫”四種顏色最為常見。
《雁門太守行》中“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其中的“紫”用以形容血凝固后的顏色,突出了戰士犧牲的慘烈,構成悲壯凄涼的詩境。又如《楊生青花紫石硯歌》中“傭刓抱水含滿唇,暗灑萇弘冷血痕”寫出硯池注滿水后,顯出花紋,其色猶如萇弘的碧血。“血”字凸顯出硯臺花紋呈現暗紅的色澤。而以“冷”形容“血痕”,突出了其色調的暗沉厚重,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除此之外,《潞州張大宅病酒遇江使寄上十四兄》中的“病客眠清曉,疏桐墜綠鮮。”其中的“綠”“鮮”二字以樂景襯哀情,以健康鮮艷的色彩反襯出了病客夜里輾轉難眠的思鄉之苦,飽含濃濃的情思。另外,《梁臺古意》中“寥落野湟秋漫白”一個“白”字亦將秋天蕭瑟蒼涼的意境描繪的真實可感。
以筆者之見,正是運用了綺麗的色彩,李賀的詩歌方能不囿于艱澀詭異之境,在寒冷枯凝、荒涼怪誕之中不忘流露出一小片勃勃生機。而這也象征著詩人兩種矛盾對立的生命意識。綺麗色彩的運用,體現出詩人除對世事坎坷的感慨悲憤外,亦氤氳著對人間煙火氣的繾綣留戀。以此,詩人創造出了一個瑰麗獨特的藝術世界,具有突出的審美價值。
(五)通感藝術運用
李賀在詩歌創作中,應用的藝術手法多種多樣,詩人借助這些藝術手法,抒發出強烈生命意識與獨特生命體驗。[7-8]通感是李賀經常應用的藝術手法,詩人善用這一感官轉換交錯方式,來抒發自己的主觀情感,常會讓讀者產生耳目一新之感。如《夢天》中,“老兔寒蟾泣天色”,詩人認為,是因為老兔、寒蟾哭泣,才造成天色的陰暗潮濕,這種用聽覺來寫視覺的方法,用“泣”渲染出當時的天色,通感手法對讀者的各種感官予以調動,使之不由自主地聯想。“玉輪軋露濕團光”打造出動態的美感,用觸覺來寫視覺,實現了言有盡、意無窮的寫作效果。而且這一句的寫作角度出現了變化,將之前的近景轉換到遠景描寫之中,好像電影鏡頭中的轉換及推移,讓人感受到整個月宮為潮濕所包圍的氣氛,同時構建一個虛幻的仙境。在這個仙境中,萬里清輝,玉輪軋露,迷夢微濕之中,桂樹特有的芳香隱隱約約飄了過來,通過這種通感的手法,詩人打造了一個奇幻世界,藝術感染力極強。
三、李賀詩歌風格的成因
(一)政治因素
李賀生活的時代,是安史之亂后不久。這個時代,宦官擅權,藩鎮割據,朝政腐敗,朋黨紛爭,民族矛盾、階級矛盾突出。雖然李賀僅僅在世27年,不過卻經歷了三個王朝,且主要是經歷喪亂、暫存喘息的時代,國家日漸沒落,已經走上了下坡路。李賀本人深有抱負,滿懷熱情,卻在朝廷中只能做一個沒有實權的小職位,親眼看著各種令人憤激、憂慮的現狀,讓他在沉重的現實中,感到壓抑、怨恨、悲愴,他只能將這些情緒融入自己的創作中,因此,他的作品充滿了凄涼、怨恨、憤郁的情緒[9]。
(二)自身因素
詩人的藝術風格,可以說是其個人性格特征的反映;詩風的形成和詩人的思想態度、心理氣質密切關聯。李賀從小體弱多病,形貌和眾人不同,甚至可以算貌丑。這種多病、貌丑,讓李賀敏感而自卑。同時,李賀心性很高,桀驁不羈,向往功名富貴,“憂眠枕劍匣,客帳夢封侯”,讓李賀做夢都想有所作為。不過,現實的殘酷讓他一次又一次受到打擊,將他的理想擊碎。這種理想和現實的矛盾,讓他的心理有一種“變態”,使之沉溺于內心世界,將更多注意力轉向心靈、個人、死亡,轉醒野鬼荒墓之中。
(三)文化因素
李賀處于中唐詩壇時期,在這一時期出現李賀的這種詩歌風格,是唐詩發展的必然趨勢。大歷和貞元時代,詩歌意象重復,內容單一,氣格狹窄,在這種情況下,詩風必然要求新求變。因此,新時期詩人開始廣泛地從過去的詩歌中獲取養分,尋求變革。再加上這一時期,詩人多數遭遇坎坷,他們的內心敏感而豐富,在詩歌創作中,多數會走偏鋒,變中求新。另外,韓愈當時提倡古文運動,提議將新的技巧、章法、語言風格帶入到詩壇中,追求詩歌險怪之風氣。這種文壇風氣,使得李賀得以艷麗辭藻、奇異想象來創作。
另外,中唐時期,書畫藝術領域也體現出奇險怪峭的色彩,如顏真卿的書法藝術,多有奇怪險峻之處。李賀深受書法繪畫藝術的影響,這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李賀在創作時,形成了虛幻荒誕的風格。
(四)家庭因素
李賀為唐朝宗室的后裔,但他出生時,自己的家族已經跌到了社會底層,家境貧寒,不過李賀時刻不忘自己為唐朝宗室后裔。然而,在他參加鄉試期間,由于父親名字為“晉肅”,和“進士”諧音,受競爭者排擠,他不得不因避諱而放棄考試,以致于終生和進士無緣。這件事給李賀造成了巨大打擊,在這種對家族歷史的優越感和現實處境中的困頓、局促的矛盾中,李賀的性格越發冷僻、孤傲。
四、結語
綜上所述,通過天才荒誕的想象和奇特的意象組合,李賀創造出了奇譎的藝術風格,而綺麗色彩的運用,則使其創造出瑰麗的藝術風格。當三者相互交融時,詩歌便呈現出一種蒼涼與華麗并存的特殊美感,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給予讀者深刻的審美體驗。李賀奇譎瑰麗的藝術風格,閃耀著令人難忘的絢麗色彩,為漫長的唐朝詩史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作者簡介:林文蕾(2002— ),女,漢族,福建安溪人,本科,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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