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對氣候變化這十年：聚焦目標 變換航道

潘家華

中國社科院學部委員

國家氣候變化專家委員會副主任

應對氣候變化的這十年，變化非常，成效突出，進展喜人！簡單地說，就是目標不斷聚焦，從定航標轉向換航道。從發達國家糾結減排、全球尋求低碳發展的《京都議定書》第一承諾期截止的2012年，到2022年世界各國總體鎖定2050年前后碳中和目標，我們發展和應對的航向沒變，從定航標到聚焦目標，航道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全球正在從能效低碳到零碳能源加速切換航道。

在應對氣候變化的國際進程中，2009年嘗試目標聚焦，但是沒有考慮切換航道。聚焦2°C溫升目標的《哥本哈根協議》盡管“流產”，但是這一關鍵遺產得以留存并進一步發展。2012年后“京都”氣候目標談判的這十年，正是基于這個遺產起步發展的。從歷史角度看，《哥本哈根協議》屬于定目標換航標，但是沒有換航道。因為在《哥本哈根協議》以前，應對氣候變化是沒有明確目標的，沒有提及碳中和，甚至連減排的目標都沒有，而《哥本哈根協議》定了2°C溫升的目標。這是《哥本哈根協議》最偉大的貢獻——歷史上第一次把2°C溫升指標以國際協議的方式定下來，盡管最后沒有被通過、被執行，但目標應該說是標志性的。這讓目標更聚焦了，但是還沒有變航道，只是換了一下航標。

換航標的標志性變化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從《京都議定書》自上而下的責任分攤，就是定總指標，然后發達國家締約方相互之間談判交易你減多少我減多少，這樣的責任分攤，到《哥本哈根協議》轉變成自下而上締約方各自承諾做多少、怎么做。

第二，締約方地位的“歸一化”。1992年通過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采用“二元”分立，分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附件I”國家和非“附件I”國家，南北權利義務分異;1997年達成的《京都議定書》，則考慮蘇聯解體的實際，將蘇聯分解后獨立的國家從附件I締約方名單中單獨歸類為“經濟轉軌國家”的三分構架，即發達國家、轉軌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區別對待;2009年達成的《哥本哈根協議》，則不再區分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而是合二為一，所有國家、所有地方在一張表上承諾，這是一個非常大的突破。

第三，換航標體現在減排方式的變化，從以前強調的減緩氣候變化，2009年之后，則變成溫室氣體減排。但應該看到，這還只是變換航標，還沒有換航道。

2015年通過《巴黎協定》，不僅是簡單地繼承了《哥本哈根協議》的遺產，而是拓展更新深化，啟動了新的航程，這便是應對氣候變化的新階段，把目標再聚焦，展現了新的航道。再聚焦就是全球平均氣溫較工業革命前的升幅控制在 2°C，努力爭取實現1.5°C，而且明確提出了碳中和，要實現人為的排放和人為的溫室氣體的移除達到平衡，同時還規定了時間點是在本世紀的后半葉，2050年以后，一般理解是2070年前后。

2018年，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布《IPCC全球升溫1.5℃特別報告》，使這個目標進一步聚焦，就是1.5°C，以及要在2050年實現碳中和，發達國家也基本上把它們的目標定在了2050年或者之前。可以說，《巴黎協定》是再聚焦再明確目標，同時不再是換航標，而是轉航道了——從原來以提高效率為主，所謂的卡亞（Kaya）恒等式，就是調結構，如經濟結構、產業結構、能源結構等，直接轉向到碳中和，以零碳能源為主導的新航道。

這意味著我們應對氣候變化轉型發展的方向沒變，目標沒變，而且更聚焦更清晰了，但是航道轉到了零碳能源生產和終端消費，也就是換到一個跟化石能源沒有關系的新航道了。需要指出的是，現在我們還處于切換的過程中，不可能也不應該期望一步到位，因而必然面臨一些困惑或者是困境。

困惑在于要一下子擺脫以化石能源為主體的能源結構是不可能的，同時新的航道要有相應的基礎設施，要破各種暗礁，清理航道。因此新的航道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個過程。

化石能源因為占比高，分量重，所以話語權也比較重，相對來講影響力比較大，化石能源還被視為我們行穩致遠的“壓艙石”。顯然，化石能源在短期可以“行穩”，但不可能“致遠”。為了短期的利益，部門的利益，而在駛向碳中和的巨輪上不斷投入“壓艙石”，不僅導致負重難以輕裝上陣而步履維艱，更有可能“壓艙石”過于“尖銳”而擊穿巨輪或過于沉重而壓垮巨輪！切換航道，需要化石能源保駕護航，目的還是徹底拋棄“壓艙石”。

需要強調的是，我們的航向、方向是明確的，目標是精準的，現在需要提速和加速。不管是俄烏沖突還是今年夏天的拉閘限電，其實恰恰說明加快變換航道的舉措是有必要性的。2022年夏季西南川渝高溫干旱而用電負荷過重，社會一般的理解是，壓艙石不到位。實際上，如果我們換航道，情況就可能得到根本改觀：高溫少雨，表明太陽輻射能極其強烈。太陽光伏組件對太陽輻射能的轉換效率，已經從21世紀最初十年的18%提升到21世紀20年代的26%，而且還在不斷提升中。屋頂10個平方米一個千瓦裝機，鄉村一家一戶的屋頂，乃至于城市多層建筑屋頂和可利用空間如停車場，可以生產多少零碳電力？簡單的匡算足以表明：太陽輻射能的26%，絕對可以生產出零碳的電力制冷而使我們開啟空調，不必要與工業競爭電力供給。正是因為傳統的化石能源不可控，有著點狀分布地緣壟斷的特點，加大了能源安全的風險，而可再生能源帶來的是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的改變，無論是光伏發電還是電動汽車的發展，都在改變傳統能源的消費和供給方式。而唯有加速變換航道，我們才可以贏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