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 君 束錫紅
“推動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式的社會結構和社會環境”政策文本的出臺,使“民族互嵌”成為民族學界關注的具有重大政治意義的現實焦點問題和深層理論問題。近年來,學者們圍繞“民族互嵌”產出了系列成果,主要涵蓋民族互嵌的理論研究和互嵌式社區實證研究。但由于缺乏合適的研究對象,理論與實證的有機結合不夠緊密,偏重其一的研究不僅使結論缺乏說服力,而且不能完全展現政策文本的豐富內涵與深層含義。為了實現扶貧開發和生態修復的雙重目標,寧夏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開始了大規模的移民工程,截止2020年底共搬遷123萬人,約占寧夏總人口的17%。移民群體中不僅有大量的漢族與回族群眾,還有蒙古族、滿族等各族群眾。在長期混雜居住的過程中,各族移民在多個領域已突顯出較為典型的互嵌特征,他們以移民社區為節點,通過社區間的人員流動、物質交換和信息傳播,逐漸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內部緊密聯結的移民社會,成為研究“民族互嵌”的一個典型樣本。本文嘗試以移民社區為切入點透視移民社會,形成對“民族互嵌”的新認識,進一步豐富“民族互嵌”的理論體系和實證樣本,并以此重新審視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等宏大理論和實踐問題,為指導新時代寧夏民族工作高質量發展提供新思路和新借鑒。
“一體共識”這一學術概念是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概括與總結。一體即中華民族共同體,共識即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共同領會。滕尼斯在《共同體與社會》一書中認為,“相互一致的、結合到一起的信念(Gesinnung)是一個共同體特有的意志,在這里,我們應當將它理解成共同領會〔即英文里的“共識”概念(consensus)〕。它是一種特殊的社群力,也是一種相通的感受,由此,它把一個整體里的各個成員團結到了一處。”[1]95~100意志是區別于意識的。意識是對一切的認知,包括對外部客觀世界的認知和對自身的認知。而意志則是意識能動性的集中表現,是基于意識產生的一個想要達成的目標及為此所要付出的行動,包括實現目標所要采取的有效策略、方法、手段還有將其付諸實踐的過程。簡單地說,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人們對中華民族共同體這一客觀存在社會實體的認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最終目的是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深植于全國各族人民心底,“鑄牢”一詞則體現了要實現這一最終目標所必須采取的系列行動。因此,可以說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特有的意志,這與全國各族人民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共同領會(共識)的實質內涵是完全一致的。
2014年5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首次提出“推動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的社會結構和社區環境,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鞏固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社會主義民族關系。”隨后,在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談會和第四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習近平同志再次強調和重申,“推動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式的社會結構和社會環境。”這一提法不僅為此后民族工作高質量發展提供了全新的思路,也迅速引起了民族學界的廣泛關注和熱烈討論。學者們聚焦于“相互嵌入的社會結構和社區環境”的政策文本內容,不斷嘗試將其轉化為各種學術話語,逐漸形成了“民族互嵌”理論體系,也極大地豐富了社區治理理論體系。其中,大部分知識生產圍繞著“互嵌式社區”展開。
“互嵌式社會”有兩個重要的理論淵源,涉及“嵌入”“社會”兩個概念。“嵌入”概念源自英國學者卡爾·波蘭尼的《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一書,“嵌入”概念是波蘭尼思想的核心,也是其思想的邏輯起點。他認為,人類經濟并不像經濟學家所描述的那樣是脫嵌于社會而完全自主存在的,這只是一種烏托邦式的幻想。人類經濟一直嵌入在社會之中,并從屬于政治、宗教和社會關系。市場經濟完全自發調節是不可能的,國家一直介入其中并積極干預市場管理。雖然試圖將經濟脫嵌于社會的努力一直存在,但正如他一樣的一些人已經意識到脫嵌必然導致巨大的社會災難和心理沖擊,所以抵制經濟脫嵌的保護性反向運動也從未停止。之后,“嵌入”概念被John Ruggie、Mark Granovetter、Peter Evans 等一些重要的當代學者借用和闡釋,并賦予了其更多的社會理論價值。而“社會”源自德國學者斐迪南·滕尼斯的《共同體與社會》一書。他認為,社會是由人組成的一個虛構物,是想象與機械的構造,其中人類個體是斷絕了一切自然紐帶、絕對獨立且自私自利的。每個人都盡可能以和平的方式生活在這個虛構的社會中,雖然其中存在著種種結合的因素,但他們卻是彼此分離的,人與人之間正常的、基礎性的關系不是相互認可與默認一致,而是相互否定與緊張對立。同時,他還闡述了共同體與社會的關系。他認為,雖然共同體與社會的出發點完全相反,但現代市民社會卻脫胎于共同體,共同體消逝的過程正是社會形成并走向成熟的過程。在滕尼斯看來,家庭是塑造各種共同體關系的原初要素,基于家庭衍生出了各種血緣共同體,并逐漸發展和分離出各種地緣共同體和精神共同體。滕尼斯對社會的看法無疑是悲觀的,他看到了社會的危機,并預見了共同體的再次繁榮。他認為共同體的理論可以作為一個參照系,用以反思和改造社會,為人類的發展提供一個未來進路。
“民族互嵌”引起了嚴慶、王希恩等大批學者的極大關注。從已有成果看,主要圍繞互嵌式“社區”或“社會結構”建設展開。在社區建設方面,來儀[2]、張會龍[3]等主張借鑒國外民族社區建設經驗構建我國民族互嵌式社區。楊鹍飛[4]、曹愛軍[5]、閆麗娟[6]等從理論層面分析了民族互嵌式社區的分類、特征、功能目標、行動邏輯、建構理論、現實基礎等重要內容。在社會結構建設方面,李俊清[7]、張軍[8]等從社會結構的不同維度和不同理論視角出發,提出構建民族互嵌型社會結構的實踐路徑或具體措施。實證研究主要集中在新疆地區,陳紀[9]、王平[10]、孫嬙[11]、裴圣愚[12]、劉詩瑤[13]等基于實地調查,從不同角度分析了民族互嵌式社區或社會結構建設實踐層面存在問題,并提出相應對策建議。在綜合研究上,郝亞明認為“從社會結構和社區環境兩個層面來推動各民族相互嵌入,其目標在于從根本上形成一個民族互嵌型社會,”[14]張少春[15]也認為應將研究由互嵌式社區推向互嵌式社會。隨著“民族互嵌”討論的深入,有些學者還探討了民族互嵌與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相互關系。張彥君“提出‘民族互嵌式治理’的新命題,認為這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有效實現方式,并從概念、內涵、現實基礎等方面初步構建了‘民族互嵌式治理’研究的基本分析框架。”[16]龍金菊等認為“中華民族共同體與民族互嵌式社會結構是相互作用的,建議從制度供給、公共性建設、文化認同等方面夯實民族互嵌式社會結構,進而推動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17]
隨著易地扶貧搬遷政策的實施,某些學者開始關注如何在易地扶貧搬遷中構建民族互嵌式社區的問題。李喬楊等“以黔東南州L 縣多民族共居移民社區為例,從空間、經濟、心理三個層面分析了多民族互嵌的現狀、問題及其調適,并將黨建引領視為建設多民族互嵌社區的組織保證。”[18]李文鋼“以云南靖安新區為例,從個體相互嵌入和群體相互嵌入兩個層面討論了易地扶貧搬遷社區構建民族互嵌型社區的實踐路徑。”[19]謝大偉等“以新疆南疆移民社區為例,分析了不同居住模式下多民族空間互嵌情況及其效果,從文化、心理、經濟等視角觀察多民族互嵌的深度和廣度,并從政府治理、民族教育、族際通婚等房間提出構建多民族互嵌社區的建議。”[20]
已有研究成果為本文實施提供了良好的借鑒和參考,但仍存在一些不足之處。首先,多數學者已經意識到要從社會結構和社區環境兩方面推動“民族互嵌”,但由于缺乏社會學方面的相關知識或是研究習慣使然而無法打通互嵌式社區到互嵌式社會的理論進路。從微觀層面的社區入手無疑為“民族互嵌”研究提供了一個觀察社會、見微知著的獨特視角,但局限于社區研究顯然不能全面深入地反映國家政策文本的豐富內容,“民族互嵌”的理論研究也就失去了應有的意義。其次,部分學者突破了互嵌式社區的視野局限,將研究推進到如何建設以及建設什么樣的互嵌式社會,但卻很難明確闡述互嵌式社會與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內在關聯與相互影響,即如何突破互嵌式社會的局限提升到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更高層次,以及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共同領會”如何將各民族緊密團結在一起,從事共同的事業。再次,寧夏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省區,在移民集中安置過程中形成了大小不一、各民族混雜居住的移民社區,社區作為社會的節點和基本單位,又相互關聯成了移民社會。但各族移民是如何通過多維向度下社會生活實踐的互嵌,最終形成結構相連、利益相關、情感相通的移民社會,并走向密切關聯的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相關議題,仍缺乏學界的主動性關照。
自1983年始,寧夏政府“動員中南部地區資源相對貧乏、生存空間狹小、缺乏基本生存條件地區的各族群眾,搬遷到資源更為豐富、交通更為便利、有灌溉條件的荒地上集中居住并進行開發性生產建設,”[21]18以實現扶貧開發與生態恢復的雙重目標。視移民搬遷安置是否由政府參與并主導,寧夏移民可以分為政策性移民和自發性移民。不論是早期的吊莊移民、1236 揚黃工程移民,還是2000年以后實施的生態移民,多數移民都是政策性移民。可以說,政策性移民為各族移民提供了一個集中居住的社會空間場域,也塑造了各族移民相互嵌入的居住格局。實地調查發現,在充分考慮少數民族群眾日常生活便利性和聚族而居習慣等因素的前提下,當地政府制定了合理的住房分配規劃,使移民社區呈現出明顯的相對混雜居住格局。所謂相對混雜居住格局是指,在移民社區內部某一民族的移民集中居住在某個自然村(組、隊),這樣就形成了不同民族移民所在自然村(組、隊)邊界緊鄰、相互簇擁的空間分布格局。出于歷史、地理環境限制等多方面原因,在原居地比較常見的是由單一民族構成的行政村,即使是多民族混居的行政村,南部山區千溝萬壑的地理條件導致同一行政村不同自然村(組、隊)位置相距較遠、分布相對分散。比較而言,搬遷后移民社區內部各民族雖尚未形成完全混雜居住的格局,但相互嵌入式的居住格局已基本形成。此外,移民社區還呈現出兩個顯著特征。一方面,自發性移民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移民社區互嵌式居住格局的形成。自發性移民以投親靠友等方式來到移民安置區,但其在政府移民規劃之外,優惠政策的缺失導致他們必須從政策性移民手中購買房屋,而房屋的稀缺性又決定了他們不能隨意選擇房屋的位置,因此往往以“插花”的方式嵌入到某一民族集中居住的自然村(組、隊)。寧夏自發性移民的數量是十分龐大的,以紅寺堡移民區為例,自發性移民約占全區移民的五分之一。自發性移民作為移民安置區的一種普遍現象,大幅提升了各族移民的互嵌程度。另一方面,基礎設施塑造移民社區地理空間骨架的同時,也構建了移民社區內部自然村(組、隊)的分布格局。在當地政府的規劃下,多數移民社區建設是規整而有序的。硬化道路、灌溉水渠等基礎設施將整個社區切割成邊界清晰、大小不一的板塊,各個自然村(組、隊)便以板塊邊界為參照形成了天然的邊界。共同的居住地域和相互嵌入的居住格局為各族移民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充分的條件,基于此他們在日常交往、生計、文化、情感等多重領域實現了頻繁的互動與深度的融通。
為了幫助移民實現多元化發展,推動移民由一產業向二、三產業有序轉移,政府將移民搬遷安置到近水、沿路、靠城的區域,“選擇產業相對發達、就業容量較大的縣城以上城市、工業園區、產業基地安置移民,并突出通過移民技能培訓工作,千方百計拓寬移民務工渠道,搞好就業服務。”[22]通過一系列促進措施,使每戶移民都有人外出務工。政策安排使移民安置區及其周邊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勞動力市場,不論是哪個民族的移民,只要符合勞務用工的要求,他就可以進入到這個勞動力市場中參與競爭。對移民個體而言,身處不同的社會群體將賦予他們不同的群體身份屬性。在勞動力市場中,移民獲得了一個統一的標志性群體身份——合格勞動力。為了獲得工資性收入,移民將群體身份由農民主動轉變成工人、服務人員等,以最有利的群體身份來促成脫貧致富目標的達成。搬遷后,在移民優惠政策和外部市場需求的共同作用下,移民生計資本體系發生了重大變化,在各族移民相互依存、同心協力共謀生計的努力下,移民的生計方式實現了由單一農業發展到農工商貿齊頭并進的積極轉變。各族移民在生計活動中的相互依存主要體現在共同籌集村級發展互助資金、共同加入農業經濟合作組織和共同協作參與日常生產勞動三個方面。搬遷初期,移民金融資本十分薄弱,缺乏生產資金,為此各移民村相繼建立起村級發展互助資金,以政府配股、農戶自愿入股為主要的籌資方式,廣泛吸收聚集民間資本,再以小額信貸方式向貧困農戶發放,有償使用,滾動發展。為了實現共同發展,各族移民克服自身經濟困難,出資建設村級發展互助資金,解決了貸款難、貸款貴的突出問題。移民個體要參與市場競爭,必須在市場信息、生產技術和發展資金等方面具備一定的優勢,而大多數移民并不具備這樣的市場競爭優勢。為了彌補移民個體在市場競爭中的短板,移民村廣泛建立起各類農業經濟合作組織,各族移民在自愿互助和平等互利的基礎上踴躍加入,個體間的優勢互補使他們獲得了更為廣泛的信息來源渠道、更為先進的農業生產技術和管理技術,以及更為雄厚的生產資金。農業經濟合作組織通過抵消移民個體的競爭劣勢,降低移民個體與市場的交易成本,從而為他們爭取到更多的經濟利益,而更多的經濟利益又將各族移民緊緊地團結在組織里。搬遷后,移民生計方式由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轉變,勞務產業也發展成為支柱產業。農業現代化徹底改變了過去“靠天吃飯、廣種薄收、單打獨斗“的經營方式,不僅實現了“精耕細作、節水灌溉”,而且形成了種養加工、產供銷、貿工農、農工商一體化經營體系。各族移民根據自身優勢充分參與到一體化經營體系的各個環節中,體現勞動力價值的同時,也使自身成為一體化經營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調查發現,在生產活動中相互協作是各族移民增進彼此感情、拉近彼此關系的有效方式之一。尤其是附帶可觀經濟利益時,追求經濟利益的個人動機促使移民強化與雇主及其他共同勞動者的經濟關系,形成越來越緊密的、彼此需要的、包含感情與功利性因素的社會關系網絡。可以說,各族移民通過共同勞動、相互依存實現了生計互嵌,而生計互嵌的過程恰恰也是各族移民統一“勞動力”身份再生產和再認同的過程。
搬遷后,各族群眾被賦予了“移民”的社會群體身份,這一新的身份也讓他們成了移民文化的載體。習近平同志提出“文化是民族的血脈,是人民的精神家園”的重要論述,在該論述的指引下,國家文化行政權力逐漸下沉到移民社區,地方政府通過實施文化扶貧惠民、文化精品創作、傳統文化浸潤和文化產業富民等系列文化工程重塑移民文化生活,打造各族移民共有的地域性共同文化。在傳統文化活動方面,秦腔已成為各族移民喜聞樂觀的代表性戲劇之一。“秦腔是以漢族文化為主體,并與其他民族文化融合之產物,可以說是古代絲綢之路上諸族音樂文化交流的結晶,是中華民族文化寶庫中一支奇葩。”[23]秦腔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中華民族世代相傳的文化財富,是我們發展先進文化的民族根基和重要的精神資源,是國家和民族生存與發展的一個重要內在動力。”[24]38近年來,寧夏政府對秦腔進行了多方位的系統性保護,這種融地方文化與民族文化為一身的民間傳統文化得以迅速發展。地方政府在文化行政力推動下積極介入秦腔的保護實踐活動,制定保護法規政策,給予資金支持,并積極引導秦腔走進移民社區,無論是開展送戲下鄉演出,還是戲曲進農村,各族移民都可以欣賞到秦腔藝術表演。秦腔作為多民族創造的共生文化結晶,承載著各族移民的精神寄托,成為了滋養各族移民精神荒漠的文化源泉,對多民族文化互通共融、凝聚中華民族精神,以及強化各民族的中華文化認同都體現出積極的政治意義。秦腔只是移民文化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此外還包含社火、廣場舞等多種多樣的文化娛樂活動。因地域差異,不同移民社區的移民文化特色也不盡相同,形成了互有區別又聯為一體的地域性共同文化。鄉村文化振興要求建設更多體育健身場所,組織更多的文化娛樂活動,以彌補農村文化娛樂生活的缺失。在此背景下,移民社區的秦腔社、社火隊、廣場舞團等文化娛樂組織日漸增多。在文化娛樂活動中,各族移民通過互動儀式鏈不斷加深彼此的了解,積累感情。反過來,彼此間的情感又強化了互動行為,使他們的關系更加穩固。
相較普通鄉村社區,移民社區人口規模較大、民族構成復雜,搬遷初期各族移民因經濟利益、文化差異等多方面因素導致的矛盾糾紛時有發生,這是不同民族“交往—碰撞—交流—借鑒—交融”發展模式中的必然現象。在移民社區,最為常見的是因爭奪水土資源而導致的矛盾糾紛。原居地水資源嚴重匱乏和耕地質量低下滋生了嚴重的貧困問題,搬遷后雖然水資源較為豐富、耕地質量也有所提升,但隨著遷入人口的日益增多,水土資源也變得愈發緊張,“供水矛盾日益突出,群眾撬口搶水、霸水、偷水現象經常發生,由此引發的水事糾紛接連不斷。”[25]當涉及到不同民族的移民間矛盾糾紛時,如處理不當或不及時,普通性質的糾紛也可能轉化成民族糾紛,從而對移民地區社會秩序穩定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為此,不同民族移民間矛盾糾紛的處理迅速推動了跨民族社會規則的形成。在移民社區,存在著不同體系的社會規則,既有以書面形式固定下來的國家憲法和其它法律、法規,也有村規民約這種約束規范村民行為的規章制度,還有不成文但為多數人默認并遵守的民族習慣法。為了更好地處理不同民族移民間的矛盾糾紛,充分考慮到移民的民族情感和接受程度,在不同規則體系下各民族協商一致構建跨民族社會規則無疑成為最佳選擇。目前,各移民社區普遍設有矛盾糾紛調解團隊和調解室,其成員包括鄉鎮司法所或派出所公職人員、村兩委干部、各民族內部權威人物等。他們在國家法律允許的范疇內,綜合利用不同規則體系中的合理因素達成共識解決不同民族移民間的矛盾糾紛,實現了“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矛盾不上交”。這種解決跨民族矛盾糾紛新規則的形成,“導致一種新的共享的價值準則,成為跨民族社會整合的重要資源,構成超越規則體系的整體社會事實,進而達成一種跨越文化差異的地方共同性。”[26]187~188
搬遷前,各族移民擁有自身特有的民俗生活,但在移民社區各族移民間逐漸形成了一些公共性的民俗生活。這種公共性民俗生活是基于移民社會關系網絡形成的,其背后也隱藏著深層次的文化邏輯。自生態移民新的群體身份公開后,其原有社會關系被層層剝離,人與人之間利益的不復存在和彼此可替代性水平較高導致移民大部分關系處于斷裂狀態。搬遷后,移民個體在與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移民混雜居住的過程中不斷接觸,因地緣的相近、共同的生活與勞動等因素逐漸形成了鄰里關系、朋友關系等社會關系網絡的外延部分,核心圈層也因新的姻親關系建立而發生一定的變化。每個移民的社會關系網絡都經歷了斷裂與重構的過程,他們以親屬關系為核心,根據各種關系中的熟悉程度、感情依附強度,以及相互責任與利益的多少,重新構成了一個由內及外、由強及弱的連續關系譜。基于重構的社會關系網絡,各族移民在生產實踐和社會生活的交往中逐漸形成了較為穩定的共同風尚與習俗。實地調查發現,各族移民公共性民俗生活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生產民俗中的互幫互助。在種養殖等物質資料的初級生產方面,各族移民間的互幫互助已成為一種普遍現象。主動幫助他人是建立社會關系的有效方式,相比利益回饋,助人者更希望獲得社會報酬——人情。人情是一種社會交往的規范和原則,它是在不斷的“欠”與“還”的過程中逐步加深和延續下去的,人情無法估算其價值,其不可衡量性和必償性使移民個體與他人更加緊密地捆綁在一起,難以割斷彼此的聯系。二是,人生禮俗中的主動參與。婚喪嫁娶是人生禮俗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在移民社區,無論是誰家有婚喪嫁娶的事,周邊的各族移民都會主動參與其中,或是借給桌椅板凳,或是幫忙操持一些具體事宜,總之表現的積極而又不失分寸。婚喪嫁娶是涉及到人的“面子”問題的大事。“中國人所說的‘面子’或‘臉面’,是關乎個人榮譽和尊嚴的顯規則,說白了,就是要活的有尊嚴,讓別人看得起。”[27]移民主動參與其中既是給主人家面子,也為自己贏得了面子,體現了他與主人家的良好關系和他在鄉村社會中的地位和尊嚴。主動參與使移民實現了一種具有人際意義的角色認同,這不僅帶給他們被認同后的積極情緒,還堅定了他們持久參與的處事態度。三是,游藝民俗中的齊心協力。在鄉村文化振興背景下,每逢重要節慶政府都要組織一些游藝民俗活動,其中社火是移民社區最主要的游藝民俗活動。無論男女老幼,他們都可以在社火中找尋到適合自己的角色。各族移民的參與不僅是娛樂身心的需要,政府的制度性動員也是重要原因。可以說,他們齊心協力的參與是對政府權威性高度認可的表現。反過來,他們也可以獲得“政府權威認可的社會地位、聲望和尊嚴,居民可以憑借這些榮譽不斷獲取‘不可估量的社會資源、非制度性的社會支持’和一定程度的日常權威。”[28]總的來說,各族移民只要采用這種文化邏輯,就可以通過社會關系網絡參與到跨民族的公共性民俗生活當中。
為了徹底改變寧夏中南部地區特別是西海固地區貧困群眾的落后面貌,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寧夏黨委、政府以“三西”農業建設項目為契機,拉開了大規模易地搬遷扶貧開發的序幕。經過近40 年的不懈努力,123 萬各族人民由寧夏中南部地區遷出并實現了脫貧致富奔小康,他們這一特殊的群體也被賦予了一個新的社會身份——移民。雖然原居地的貧困落后使移民深陷貧困的窘境,但易地搬遷帶給他們的不只是有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待,還有些許不可言喻的孤獨、無助、失落和彷徨,以及搬遷初期對故土強烈的依戀與不舍。尤其是那些與他們長期相伴的土坯房子、水土流失嚴重的梯田、難以下咽的“咸水”和“苦水”,以及其它難以忘懷的生活中遭遇的種種苦難,都已經幻化成他們內心最寶貴的一筆精神財富。可以說,這種期待與不舍雜糅在一起的復雜情感已經成為親歷搬遷事件的各族移民共有、共享、共建的事或物——集體記憶。搬遷后,這種集體記憶仍在傳承中不斷建構。移民既要“搬得出”,還要“穩得住、能致富”。面對來自不同縣區的各族移民,脫離了原居地熟人社會的移民個體盡可能地與他人和當地社會組織建立起松散或緊密的關系,重構與拓展自身社會關系網絡,盡快適應并融入遷入地陌生的社會情境,逐漸實現由“外地人”向“本地人”角色的轉變,增強社會融入的主體意識,消除客居心態,最終實現對移民社區的心理歸屬和文化認同。近年來,國家精準扶貧和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大大加快了移民經濟發展的步伐,2020 年各族移民徹底告別了絕對貧困,同步步入了全面小康社會。在共同的生產生活中,各族移民攜手共進、砥礪前行,為集體記憶的構建積累了豐富的素材。在“搬得出”“穩得住”“能致富”的三階段中,每一個移民個體都變成了保留和繁衍這種集體過程所進行的“記憶的場所”。移民需要這種集體記憶,“因為記憶賦予社會的‘過去’一種歷史的魅力,把最美好、神圣的事物貯存在與現今相對的另一個維度里。”[29]而且,這種集體記憶通過寧夏移民博物館等紀念建筑和文字、圖片、影像等“再現形式”被實物化和固定下來的,并被不斷強化和重復表達,從而成功地激發了各族移民的情感共鳴,不斷鞏固深化的共通情感又使各族移民之間產生了有機和有效的連結。
不論是從民族學還是社會學的角度出發,以微觀社區為“窗口”研究“民族互嵌”已成為共識。尤其在實證研究中,“民族互嵌式社區環境建設”的相關研究已十分普遍。雖然社區可以從微觀層面上反映社會的基本特征,但社區與社會在空間地域、組織范圍、成員關系、社會功能上仍存在較大差別,社區不能完全反映出社會的整個內涵。“在新形勢下鞏固民族團結的大局,既要注重在宏觀層面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型社會結構,也要注重在微觀層面建立相互嵌入型社區環境。”[14]因此,兼顧社區環境與社會結構兩個方面,推動民族互嵌式社區向民族互嵌式社會的轉變就成為“民族互嵌”研究的一個重要趨勢。
“嵌入”本身就超越了空間的單一向度,含有經濟、文化、情感等多維向度的豐富內涵。如前所述,在寧夏移民社區,各族移民在居住空間、經濟、文化、情感等多維向度的社會生活實踐中已經表現出明顯的互嵌特征。從社會功能上看,社區的各種功能更加具體,更加貼近社區成員的生活。可以說,各族移民互嵌的社會生活實踐共同營造了互嵌式的社區環境,包括居住空間環境、經濟環境、文化環境和情感環境。移民社區的居住空間主要是以各族移民為主體的居住空間在某一特定區域內的集中體現。居住建筑和生產建筑(各類倉庫、家禽牲畜棚圈等)與其附屬空間,以及貫穿其中的硬化道路、灌溉水渠等基礎設施共同構成了移民社區居住空間環境的諸要素。居住空間環境諸要素交織混雜在一起,營造出互嵌式的居住空間環境,為各族移民日常交往與維系共同生活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公共場域。這一公共場域是各族移民在政府引導下共同建立的,也是移民個體參與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主要場所。以生產工具為主的勞動資料和具有一定勞動技能的勞動者是構成生產力的兩大基本要素,生產工具的變革和勞動技能水平的提升使移民整體生產力發展水平達到了一個新高度。同時,生產工具的變革使各族移民日常生產勞動中的共同協作更加便宜,勞動技能水平的提高也使各族移民得以“合格勞動力”的身份進入統一的勞動力市場。從該角度講,整體生產力發展水平提升和生計互嵌的過程就是各族移民共同營造互嵌式經濟環境的過程。移民社區文化環境是指各族移民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過程中逐漸形成的某些共同的文化傳統、生活習慣、制度規范和社區意識等要素的總和,如地域性共同文化、跨民族社會規則和公共性民俗生活等。每個民族都有其獨特的文化基因,它具有穩定性和繼承性,并以特有的文化元素、結構形態和構成方式形成了各民族的傳統文化。在移民社區,各族移民基于脫貧致富的共同利益或美好生活的共同需要,將本民族優秀的文化基因貢獻出來,它們相互交換、相互嵌入,重新編織組合在一起,最終繪制成各族移民共有的文化基因圖譜,描繪出整個移民社區的文化系統圖景。各族移民共有文化基因的遺傳信息通過復制代代傳承并以地域性藝術文化、跨民族社會規則和公共性民俗生活等方式獲得充分表達,營造出互嵌式的社區文化環境。移民社區不僅是各族移民共同生活的地域空間,而且是一個情感空間。各族移民共同搬遷和生產生活的經歷建構了他們的集體記憶,引發了情感上的強烈認同。一方面,他們認同自己歸屬于移民社區,另一方面也認同其他民族移民在社區共同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情感上的相互認同正是各族移民情感互嵌的表現。同時,他們還形成了這樣的一個共識,當前的美好生活是各族移民共同奮斗的結果,移民社區的發展必須有各族移民的共同參與。可以說,各族移民的歸屬感、認同感和參與感等情感要素共同營造了互嵌式的社區情感環境。
移民社區是政府主導下各族移民在某一特定地域范圍內共同生產生活且相互關聯的大集體。一個個規模不等的移民社區構成了移民社會,并從某種角度上揭示出移民社會的內部結構。移民社會作為社會整體的一部分,其社會結構雖然存在某種特殊性,但仍處于整體的社會結構之中。多維向度下各族移民互嵌的社會生活實踐營造了民族互嵌式的社區環境,也必然對移民社會的內部結構產生深遠影響。從地域結構看,它不僅包括移民生活地域內地理系統各要素在數量和時間上的聯系,還包括核心要素——居住空間格局。社區內各族移民互嵌式的居住空間格局賦予了移民社會鮮明的互嵌式地域結構特征。而且,任何一個分隔的移民社區都不是孤立的存在,很多移民社區之間總是在不同程度上不間斷地進行著人員流動、物質交換和信息傳播,在空間的相互作用下,分隔的移民社區才結合成為具有互嵌式地域結構特征的有機整體。從經濟層面看,就業結構與收入分配結構都與移民生計發展密切相關。而且,各族移民的相互嵌入還有另外一層含義,即他們不會被固定在某個層級中,職業崗位、就業區域等條件的變化會使其在層級中發生流動,獲得地位準入的機會進入一個更高或更低的層級。根據文化的三結構說,物質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是構成文化結構的三個基本層面。跨民族社會規則是各族移民為了脫貧致富、共同發展的需要主動構建的一套規范體系,是制度文化的一種具體表現。而且,這種跨民族社會規則是各族移民在明確意識和目的下貢獻各自民族智慧理性構建的,它超越了某一民族傳統觀念、道德倫理和生活習慣長期積累自生自發形成的基本規范層面,屬于制度文化的高級層面,用以調節跨民族的社會關系,規范民族交往中的日常行為。地域性藝術文化與公共性民俗生活同屬于深層的精神文化,它們是各族移民在長期社會生活實踐和意識活動中交換、互嵌文化基因并不斷孕育形成的,反映出各族移民一致的審美情趣、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在文化娛樂活動的儀式互動和民俗生活的共同參與中,各族移民共有文化基因圖譜得以傳承,精神文化不斷得到豐富和完善,蘊藏在移民個體之中并發揮出民族凝聚的功能,使各族移民凝結成一個統一的有機整體。“情感結構是一種當下的、現實性的、不斷變化的和具有某種建構意義的社會或個人的共同經驗。”[30]共同搬遷和生產生活經歷建構的集體記憶使各族移民產生了一種共同的生活感覺或社會經驗——情感結構,它相對穩定和明確地嵌入在移民個體對當下生活的整體感受之中。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理清了各族移民多維向度下互嵌社會生活實踐、互嵌式社區環境與互嵌式社會結構三者之間的對應關系和內在聯系(圖1),廓清了從民族互嵌式移民社區到民族互嵌式移民社會研究的理論進路,為我們從移民社會這一更高層面討論“民族互嵌”和“一體共識”問題打通了關鍵環節。

圖1 各族移民多維向度下互嵌社會生活實踐、互嵌式社區環境與互嵌式社會結構三者之間的對應關系和內在聯系
從搬遷過程看,移民的社會關系經歷了斷裂—重構的過程。搬遷初期,多數移民回歸到家庭這一最初關系形態上。隨著整個家庭的遷移,最核心的親屬網絡從原居地被比較完整地遷移到現居地并根植下來,成為移民社會關系重構的發端。搬遷后,各族移民被集中安置在寧夏中北部地區的不同區域,以村落的形式形成了一個個規模不等的移民社區,他們以相互嵌入的居住空間和交錯聯結的耕地為核心結合在一起,共同生產生活中的頻繁接觸使生計活動中的相互依存成為必要的事,互嵌居住格局的形成和生計的互相嵌入滿足了各族移民日常交往和基本生活的需要。但這并不能保證各族移民在面臨更多困難時,在一致的目標下朝著一致的方向相互協作、共同奮斗,需要通過一條由文化和情感組成的精神紐帶將他們更加緊密地聯結在一起。在這里,地域性藝術文化、跨民族社會規則、公共性民俗生活以及集體記憶引發的情感共鳴等共同居住生活中滋長出來的共同因素,對維持精神紐帶發揮了最重要最直接的作用,并使其散發出生生不息的活力。在精神紐帶的作用下,各族移民將逐漸地認同彼此并通過自己的意志結合起來,最終形成結構相連、利益相關、情感相通的共同體社會形態——民族互嵌式移民社會。在移民社會中,移民個體能夠自覺感受到自己不再只是社會中的孤獨者,而是身處于一個高層次的移民共同體內,個人理性與自然情感實現了和諧共存,他們不再只是為自身利益行動,而是對移民共同體也生發出某種天然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在滕尼斯看來,共同體與社會是二元對立的結構,現代市民社會逐漸形成的過程,也是共同體逐漸消逝的過程。現代市民社會脫胎于共同體,社會內部是斷絕了一切自然紐帶、絕對獨立且相互帶有敵意的個體,他們只是依靠交換、契約與貨幣來維持彼此關系。但事實上,在社會形成并走向成熟的過程中,共同體并沒有消亡。“以情感為導向的‘共同體’生活和以利益為導向的‘社會’生活,在現實生活中辯證統一地存在著。”[31]民族互嵌式移民社會構建的內在機理也證明,共同體可以與現代社會由對抗走向和解,社會的發展并不妨礙共同體走向再次繁榮。
從人口規模、多民族特征和共同體性質上講,移民共同體都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有機組成部分。人們總是置身于一個或多個群體之中,擁有一個或多個群體身份。在個體眾多的群體身份中,總有一個最為核心的主群體身份,這一身份往往與制度安排緊密相聯。對移民個體而言,“移民”就是他們的主群體身份,因此他們很容易感受到自己身處于移民共同體之中。但跳出“移民”的主群體身份從更高層面上去重新認識自己,各族移民都身處于中華民族共同體之中,并通過以下三個方面強化了自身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一是,進行脫離地域限制的想象性互動。在中國廣闊的疆域內,移民個體與他人身在同一疆域也許并不相識,但這并不能阻礙他們之間的互動與聯系。“當代有一個重要現象值得關注,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行為,可以不再受到地域的約束,現代社會借由信息、媒體等使人的互動成為‘不在場的在場’,將人的直接互動行為轉化為‘想象性互動’——亦所謂共同體的脫域性——不需要以地域為基礎的關系。”[1]在脫離了地域的束縛后,移民個體與他人在語言、風俗習慣等共同精神因素的作用下通過信息、媒體等連接手段使“人們的心靈相互靠近、相互結合,那么,在人與人之間必然存在著一種共同的意識,它通常表現為更高的現象形式”[1]——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是人們在聯結互動中產生的“共同領會”。二是,實現與各族人民的共建共有共享。“家是成員們一起勞動、共同享受的共同體。”[1]中華民族是由五十六個民族構成的一個大家庭,也是一個大的共同體。全國各族人民在習近平同志“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一個也不能少;共同富裕路上,一個也不能掉隊”的號召下,以東西部對口扶貧協作等多種形式幫助寧夏各族移民實現了脫貧致富奔小康。在中華民族大家庭里,真正實現了“每個成員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都分得了自己應得的部分。”[1]各族移民與全國各族人民通過一條精神紐帶結合到一起,從事著一個共同的事業——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偉大復興的歷程增強了各族移民對中華民族的認同感和自豪感,也使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以日益增長的強度擴散至每一個移民群眾。三是,參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實踐活動。寧夏積極發揮民族互嵌式社會基礎深厚的優勢開展多種形式的聯誼活動。各族移民以移民社區為平臺,廣泛開展“結對子”“手拉手”“心連心”“一家親”等聯誼活動,推動各民族廣泛交往、全面交流與深度交融。同時,移民社區開展以基層群眾為重點的民族互信教育和馬克思主義五觀大宣講,把習近平同志重要論述和黨中央精神傳遞到每個移民家庭,各族移民將“三個離不開”“五個認同”思想深植于心中,形成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的牢固精神紐帶。漸漸地,各族移民超越了移民共同體的認知局限,認同自己歸屬于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并加深對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共同領會。
“除了個體通過出生繼承了力量和本能這一情況之外,共同體其實是一位教育者和引導者,它的意志是培育個體性格的最重要的因素。”[1]以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共同領會為前提,各族移民將以實際行動肩負起作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成員的應盡責任和義務。對內,在交往交流交融過程中摒棄民族偏見,與其他民族成員平等相待、和諧相處、團結一致、互幫互助,促進各民族大團結;切實增強“五個認同”,充分認識到中華民族已經“成為中國各民族的普遍認同和根本歸屬,擺脫狹隘的本民族自我認同束縛,”[33]為身為中華民族的一員感到自豪與榮耀。對外,深刻意識到自身命運和中華民族命運是緊密相連、不可分割的,面對國外的眾多風險和挑戰,服從中華民族的統一意志和國家威嚴,以高度的自覺和飽滿的熱情投身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建設中,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勠力同心。

圖2 民族互嵌式移民社會“一體共識”形成的內在邏輯
中華民族是相互鎖連的五十六個民族構成的命運共同體,這個共同體通過多維向度互嵌機制的調節達成了內部穩定的狀態與和諧的關系。幾千年來,中國大地上不同民族間的互嵌過程一直在延續,回顧這一動態過程能夠清楚地看到,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并不是完全依靠各民族自發的相互嵌入而形成,其中也不乏國家政策上的外力驅動。互市貿易、羈縻府州、改土歸流等政策的實施無疑極大地促進了各民族人口的流動,尤其是漢族向少數民族地聚居區的流入,大大加快和深化了各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也使各民族在不同向度實現了不同程度的互嵌。當前,在“推動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式的社會結構和社會環境”的政策文本中,“嵌入”這個詞表達了這樣的一種理念,即要實現各民族深度互嵌的理想狀態,并非像想象的那樣簡單,不能單純依靠各民族自發地進行,而要仰賴國家政策的積極介入。相反的,對此置之不理極有可能導致一種可能——各民族的脫嵌。
各民族的脫嵌是不可想象且后果是無法承受的。正如美國社會學家弗雷德·布洛克對波蘭尼脫嵌理論的評價時所說的那樣:“讓市場脫嵌就好比去拉伸一個巨大的橡皮筋,讓市場得到更大程度的自治的努力同時也增大了張力的水平。再進一步拉伸,要么皮筋繃斷——代表社會解體,要么經濟回復到更嵌入的狀態。”[34]18然而,各民族的脫嵌很難像布洛克所說的市場脫嵌那樣會存在截然相反的兩種結果,更可能的是只有一種結果。現階段,中華民族共同體已經形成,而且是一個自在自覺存在的社會實體。但要構建一個穩定牢固的中華民族共同體,使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深植于全國各族人民內心,仍是一項不可忽視且需要常抓不懈、關乎中華民族前途和命運的重大事項。“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式的社會結構和社會環境”是實現“一體共識”的根本途徑和有效舉措之一,這項工作需要國家扮演積極的角色。
當前,從各族移民互嵌的社會生活實踐看,民族互嵌式移民社會已初具雛形,但仍處于不斷深化與構建的過程之中。對標國家政策文本的要求,要構建真正意義上的民族互嵌式移民社會仍需在兩個方面持續發力。一方面,在移民社區的日常社會生活實踐中,推動各族移民形成全向度的深度“共同領會”,構建互嵌式的社會環境。“‘共同領會’建立在人們相互間密切認識的基礎上,這取決于一個人直接參與另一個人的生活、同他人一同分享幸福和悲傷的傾向,反過來,這又進一步地促進了人們彼此間的認識。因而,人們在整體人性構造與生活經驗的方面越相似,他們的天性、性格、思維方式越類似、越協調,他們就越有可能形成‘共同領會’。”[1]在移民共同體層面,各族移民共同領會的主要內容和基本形式就是共同居住、共謀生計、共有文化、共建規則、共享民俗、共通情感;在中華民族共同體層面,共同領會還意味著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它們是都在互嵌社會生活實踐中滋長出來的共同因素,它們從內在本質和真相上最直接最簡單的表達就是共同領會。“共同領會就其本質而言是緘默的:因為它的內容是無法被人言說的,它無窮無盡而又不可捉摸。”[1]可以說,“共同領會”存在于互嵌社會生活實踐中的每一個細節中,各族移民共同居住、共謀生計、共有文化、共建規則、共享民俗、共通情感僅是“共同領會”無窮無盡內涵中的一部分。因此,要在全社會為各族移民交往交流交融創造必要條件,拓寬交往渠道、創新交流形式、豐富交融內涵,橫向上推動各族移民實現由多維向度到全向度的“共同領會”;同時,始終堅持中國共產黨的全面正確領導,縱向上不斷鞏固和深化各族移民既有“共同領會”的豐富內涵。另一方面,保證各族移民間不存在結構性差異,且移民個體可以在社會結構的各個層級中自由流動,構建互嵌式的社會結構。“所謂民族(或族群)之間的‘結構性差異’就是指‘民族分層’。”[35]232“‘民族分層’是指一個國家或地區不同民族之間在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諸方面的結構性差異,民族分層現象的存在意味著多民族國家或地區不同民族處于高低不同的社會階層。”[36]民族分層在本質上反映的是不平等的民族關系,容易引發民族間的矛盾糾紛甚至是嚴重沖突,會導致社會徹底割裂從而陷入社會失范或混亂的狀態,這與構建民族互嵌式社會的初衷是完全背道而馳的。從全國范圍的現實情況看,我國并不存在所謂的“民族分層”,有的只是各民族內部的社會分層現象。再觀寧夏移民地區,不論是哪個民族的移民,他們都有一定比例的人分布在社會結構的每個層級中。我們不能強求他們的社會結構保持高度的一致性,但應通過調節產業、就業、社會融入等方面的政策保證不同民族移民間始終不存在結構性差異。同時,要在制度層面上破除社會流動的障礙,特別是通過提高受教育水平使移民個體獲得垂直流動和自由流動的能力。如此,才能有效避免各族移民間產生矛盾糾紛,使他們向著更加一致的方向攜手共創美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