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塊壯字的“漢字化”"/>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藍 盛 李錦芳
前人的研究表明漢字系統(tǒng)中包含有方塊壯字來源的現(xiàn)象,如韋慶穩(wěn)先生指出:“大概漢族文人學(xué)者在漢代,就已開始用漢字作音符來記錄壯語,如楊雄《方言》中的‘犩,牛也,’、‘,式六切,虎也’、‘蚆,水蟲也’等等,音義都跟壯語相合。”[1]82覃曉航先生進一步指出《爾雅》中的“犩(va?i2,牛)”“(ra?i2,烏魚)”“蚆(pa1,魚)”等屬于方塊壯字,并由此推出方塊壯字起源時間為秦漢之間。[2]33~35值得一提的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張元生先生就注意到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 年出版的《辭海(語詞分冊)》(修訂稿)中收錄有“崠”“?”“咘”“榃”“岜”“峒”等字,并談到:“以上幾個字也是方塊壯字常用字,它是用來記錄壯語地名讀音的。”[3]65張先生可能認為記錄壯語地名的這幾個方塊字是借自漢字的,或者是漢字的偶合字,故而沒有做進一步考證。陸錫興先生則直接指出:“經(jīng)過長期的文化交流,某些方字流入漢字,成為漢字的一部分。例如表示壯族地區(qū)地名的‘峒’‘崠’‘?’‘咘’等字已被列入漢語詞典。”[4]263那么,兩位先生提出的以上這幾個字形究竟是漢字還是方塊壯字呢?如果是方塊壯字,那它們又是怎樣進入到漢字系統(tǒng)成為漢字成員呢?我們以此為線索并擴大查找范圍,發(fā)現(xiàn)《辭海》《現(xiàn)代漢語詞典》等收錄的“崠”“?”“咘”“榃”“岜”“?”“峝”“峒”“垌”等字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征,當(dāng)存在某種相同的關(guān)系來源。
本文以“崠”“?”“咘”“榃”“岜”“?”“峝”“峒”“垌”等字為研究對象,梳理其在漢文獻和方塊壯字文獻中的使用情況、音義特點,并在此基礎(chǔ)上對這些字形的字源和借用情況進行分析研究,同時探討揭示其背后的文化現(xiàn)象。為了便于區(qū)分和敘述,我們暫且將“崠”“?”“咘”“榃”“岜”“?”“峝”“峒”“垌”等字稱為漢字與方塊壯字的“同形字”,當(dāng)其為漢字時稱“同形漢字”;當(dāng)其為方塊壯字時稱“同形方塊壯字”。
“崠”“?”“咘”“榃”“岜”“?”“峝”“峒”“垌”等字在漢語字、詞典以及相關(guān)漢文獻的載錄情況和音義特點如下:
崠《辭海》釋義:〔崬〕(dōnɡ 東)〔崠王〕地名。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武鳴縣城西南。[5]811《廣西通志》有載:“武緣縣至府城七十里,縣境東西距二百七十七里……北至崬馬村接興隆土司界七十八里……”[6]73其中的“崬馬村”為地名,今轄屬廣西南寧市武鳴區(qū)。此外,漢文獻中也有非指地名的“崬”,可能為“東”的假借字,《正字通》載:“……字學(xué)三正史籒東作崬,皆譌謬,不可從……”[6]898此外,字、詞典中只收錄表地名的詞義。“崠”為“崬”的簡體字。
?《辭海》釋義:(lònɡ 弄)壯族語。石山間的平地。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都安瑤族自治縣有七百?區(qū)。[5]814《廣西通志》載有“?”字:“月甲至遵峝附近廂村?竜村止分為下叚為趙墉所管……”[6]1772句中的“?竜村”為廣西龍州縣地名。此外,《東華續(xù)録》中也出現(xiàn)有“?”字,“永甯州四十八?之逃匪伍?等竄住柳城余家上雷等村……”[6]3632這里的“?”表“田垌”,為量詞。
咘《辭海》釋義:(bù 布)用于地名。廣西隆安有咘泉區(qū)。[5]748“咘”大量出現(xiàn)于《廣西通志》中,且多用于表示村莊、水文、山脈等名稱。如表村莊的“咘村”,表水文的“咘埋泉”,表山脈的“咘瑞山”,表山坳的“咘燕隘”。此外,“咘咳”一詞在《明史》《廣西通志》《西南紀事》《粵西詩文載》等漢文獻中多次出現(xiàn)。《明史》載:“乃并八寨與龍哈、咘咳為十寨,立長官司并設(shè)守備練兵坐鎮(zhèn)守御……”[6]519其中的“咘咳”,明時為十寨之一,今屬廣西忻城縣。
榃《辭海》釋義:(tán 潭)坑;水塘。多用于地名。[5]1790“榃”在《粵東剿匪記略》《肇慶府志》《廣東新語》等漢文獻中早已作為地名出現(xiàn),如“榃篙”“榃尾”“榃甘”“榃弼”“榃瀧坡”“榃傜”等。其中有不少還跟瑤族地名相關(guān),如《廣東新語》載:“德慶有榃傜山、榃翁山,皆熟傜所居。傜曰榃傜,傜之長曰榃翁也。又曰榃馬山,傜馬之所生故曰榃馬,又傜人多以其人為馬,馬多力善,走倏忽百里,故羨之而以為名。其曰狑人者,傜之別種,狑猶詩所謂盧令令也。”[6]132其中的“榃傜”“榃翁”“榃馬”等,是否跟瑤語有關(guān),有待進一步研究。而帶“榃”地名載于漢文典籍的,多數(shù)為廣東轄屬。
岜《辭海》釋義:(bā 巴)石山。[5]810“岜”在漢文獻中屬于常見字,如《廣輿記》《明史》《徐霞客游記》《廣西通志》《粵西詩文載》等文獻中皆大量出現(xiàn)“岜”字。單就《廣西通志》而言,“岜”字出現(xiàn)的頻率就達88 次之多,且除了表示“岜隆村”“岜芒寨”“岜特”等村莊名稱外,還用于山脈地貌、人文建筑等景觀名稱,如:“岜貓山,在縣東十二里,其狀似貓故名。”[6]160類似的還有“岜馬山”“那岜橋”“岜桑塘”等。可見“岜”作為一個地名專用字,當(dāng)具有某種特殊而普遍的含義。而“岜”作為漢語規(guī)范用字收錄于字、詞典,始于1977 年修訂的《辭海》。
?《辭海》(1977)未收錄,但到《漢語大字典》(1986)時有收錄:?lù 方言。廣西壯族稱土山間平地為“?”。[7]783~784《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18)釋義:土山間的小片平地[壯]。[8]849“?”主要以“峩?驛”“峩?堡”“峩?山”等地名載于漢文獻中,位于今云南省楚雄縣。《萬山綱目》有載:“峩?山,在楚雄縣西三里,鳴鳯山右上有峩?石,如屏,高八尺余,旁有石洞,壁鐫有字,漫漶不可讀。”[6]287可見字典收錄的“?”字跟漢文獻記載的云南省楚雄縣的“峩?”沒有多大聯(lián)系,當(dāng)有另外來源,且字、詞典未收錄。
峝《辭海》釋義:“峒”的異體字。[5]811民國四年(1915)出版的《中華大字典》已收錄了“峝”字:“徒弄切,音洞,送韻。人苗類。一曰—蠻。見〔字匯補〕。”[9]170民國二十五年(1936)出版的《辭海》也收錄了“峝”字:“渡甕切,音洞,送韻。通謂苗蠻所居之處。亦作峒。”[10]135此后的字、詞典中,“峝”被視為“峒”的異體字收錄。漢文獻中關(guān)于“峝”的記載相當(dāng)之多,如《炎徼紀聞》載:“聚而成村者為峝,推其酋長曰峝官。”[6]43此外,漢文獻中“峝”與“峒”經(jīng)常混用,沒有嚴格區(qū)分,如《博物典匯》載:“黎有生熟……盤據(jù)聚而成材者曰峝,峒各有主,父死子繼,夫亡妻及,時時摽掠省界爲害。”[6]250句中“峝”與“峒”形體不一,但意義相同。《西南紀事》《南寧府志》《郭襄靖公遺集》等漢文獻均出現(xiàn)不同程度“峝”“峒”混用的現(xiàn)象。可見,“峝”與“峒”實為同義異體字,但“峒”的使用頻率高于“峝”,漢語詞典中將“峝”列為“峒”的異體字是合理的。
峒《辭海》釋義:〔峝〕一(tónɡ)見“崆”。二(dònɡ)①新中國成立前海南島黎族原有的政治組織名。黎語稱“貢”。有固定的地域,以山嶺、河流等為界。大峒包括若干小峒,有處理全峒事務(wù)的“峒頭”。②部分苗族、侗族、壯族聚居區(qū)地名的泛稱。如貴州、廣西部分苗族的苗峒,侗族的十峒、八峒,廣西左江壯族的黃峒、右江的儂峒等。③唐、宋時在廣西左、右江地區(qū)建置的州峒,按當(dāng)?shù)孛褡寰劬拥貐^(qū)的范圍,大者稱州,小者稱縣,又小者稱峒。④通“洞”,山洞。[5]813
此外,“峒”在《康熙字典》中已有載,表示的意義有三:①崆峒,山名。本作空桐。②山一穴也。一曰參差不齊也。③山穴。通作洞。《宋本廣韻》收錄的“峒”字有兩個意思:①崆峒,山名。②礀深。可見,“峒”在傳統(tǒng)漢文獻中表示的詞義有:“崆峒山”“山峰參差不齊”“洞穴”“山谷深邃”。除此之外,在涉及南方民族的漢文獻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有“峒官”“峒民”“峒丁”“峒蠻”“峒獠”“俚峒”等,而這里的“峒”與《康熙字典》《宋本廣韻》等收錄的有關(guān)“峒”的詞義有一定的差異,似乎另有所指。
垌《辭海》(1977)釋義:一(dòng 洞)①田地。如:田垌。②用于地名。如:廣東信宜縣有金垌。二(tónɡ 童)用于地名。垌冢,在今湖北省境。[5]513“垌”在《康熙字典》中已有收錄:“【玉篇】拖孔切,音桶。缶垌也。又姓。宋有垌夫,嘉定閒進士,漢川人。”從《康熙字典》到《辭海》,“垌”的詞義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缶垌”“姓氏”等故有詞義的使用頻率減少,而其指代的“地名義”開始興起。此外,漢文獻中“垌”更多表示的是“垌田,田地”義,及其相關(guān)地名用字。如《高州府志》載:“……那棲垌,田米六斗九升,收入懷鄊本元戶下……”[6]107又《梧州府志》載:“濛埇,在縣東二里都大屋垌,田畝悉資灌漑。”[6]137其中的“那棲垌”“大屋垌”都與水田相關(guān)。而以“垌”為名的村寨更是不勝枚數(shù),如《高州府志》就出現(xiàn)有“潘垌”“黎垌”“荘垌”等。可見,從“垌”命名的大多與“水田,田地”相關(guān)。
除了“崠”字,“?”“咘”“榃”“岜”“?”“峝”“峒”“垌”等字在漢文獻中均有載錄,而且收入《辭海》《中華大字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等漢語工具書中,成為現(xiàn)代漢字系統(tǒng)的重要成員。從詞義特點可知,這些字所表示的詞義較為單一,義項不發(fā)達,大多用于記錄地名,而且不少地名直指廣西,跟壯語相關(guān),這也為我們從壯語的角度來探討這些字的產(chǎn)生和來源指引了方向。
“崠”“?”“咘”“榃”“岜”“?”“峝”“峒”“垌”是方塊壯字中常見的字形,主要用于記錄壯語地名,而且字形結(jié)構(gòu)屬于典型的形聲字,是方塊壯字中字形結(jié)構(gòu)類型最多的一類字,其音義形式及造字理據(jù)如下:
崠〔崬〕記錄壯語ndoeng,漢意:叢林,森林。形聲字,“山”為形旁,“東”為聲旁。如“崠王”,現(xiàn)為廣西南寧市武鳴區(qū)村屯名,壯語讀Ndoengvuengz。“崠”即森林;“王”是壯語vuengz的諧音,指姓氏。因村處茂密森林里,全村姓王,故得名。有412戶,2060人,均壯族。[11]360此外,“崠邊”“崠莊”“崠廟”等地名,均與壯語ndoeng(叢林,森林)相關(guān)。《古壯字字典》收錄有“崬”字:ndoeng[do?1]樹林;森林;深山。[12]360
?記錄壯語rungh,漢意:石山間平地。形聲字,“山”為形旁,“弄”為聲旁。如“?社”,現(xiàn)為廣西來賓市忻城縣村屯名,壯語讀Runghsix。“?”是壯語rungh 的近音,意為石山間平地。“社”指土地廟。因村前有一土地廟,故名。有20 戶,130 人,均壯族。[11]123此外,“?洪”“?莫”“?竹”等地名,都跟壯語rungh(石山間平地)有關(guān)。《古壯字字典》收錄有該字:rungh[?u?6]山?;?場〔群山中的平地和村落〕。[12]434
咘記錄壯語mboq,漢意為:泉。形聲字,“口”為形旁,“布”為聲旁。如“咘坭”,現(xiàn)為廣西崇左市村屯名,壯語讀Mboqdoem。“咘”壯語mboq,指泉;“坭”是壯語doem 諧音,指泥土。“咘坭”意為帶有泥沙的泉水。因村前有一泉水井,通地下河,雨季時水漲出地面,常常有河沙泥土出來,故名。有169戶,980人,均壯族。[11]58-59此外,“咘丁”“咘馬”“咘滿”等地名,均與壯語mboq(泉)有關(guān)。方塊壯字文獻有載:“咘淰屋?馮(汀上泉水響叮咚)。”[13]409《古壯字字典》收錄有該字:mboq[bo5] 泉:淰~。raemxmboq.泉水。[12]321
榃記錄壯語daemz,漢意為:池塘,水塘。形聲字,“田”為形旁,“林”為聲旁。如“榃六”,現(xiàn)為廣西南寧市賓陽縣村屯名,壯語讀Daemzloeg。“榃”是壯語daemz的諧音,指池塘;“六”是壯語loeg 的諧音,指陸姓。因村地勢低凹似池塘,又陸姓先來建村,故名榃陸,后簡化為榃六。有170 戶,730 人,均壯族。[11]44還有“榃橋”“榃白”“榃僧”等地名,均與壯語daemz(池塘,水塘)有關(guān)。《古壯字字典》收錄有該字:daemz[tam2]池塘。[12]97
岜記錄壯語bya,漢意為:石山。形聲字,“山”為形旁,“巴”為聲旁。如“岜讀”,現(xiàn)為廣西來賓市忻城縣村屯名,壯語讀Byadog。“岜”是壯語bya 的近音,指石山;“讀”是壯語dog 的近音,意為獨。因村旁有座獨石山,故名。有72 戶,420 人,均為壯族。[11]126此外,“岜門”“岜馬”“岜懷”等地名,都跟壯語bya(石山)有關(guān)。方塊壯字文獻有載:“打岜造獻(石頭山上載枧木)。”[13]48《古壯字字典》收錄有該字:bya[pja1]山;石山:~。bya sang.高山。[12]38
?方塊壯字“?”和“”“淥”常用于記錄壯語地名的lueg,漢意為“山谷”,[11]附錄5其中“口”“山”“氵”表示形旁;“六”“錄”為聲旁,其漢語中古讀音以[uk]收尾,跟壯語lueg(山谷)近音。如“淥布”,現(xiàn)為廣西防城港市上思縣村屯名,壯語讀Luegmboq。“淥”是壯語lueg的近音,意為山谷;“布”是壯語mboq 的近音,意指“泉”。因該村地處山谷間,有泉眼,故名。有47戶,190人,均壯族。[11]142
峝記錄壯語doengh,漢意為:田垌。形聲字,“山”為形旁,“同”為聲旁。廣西百色市靖西市的壯語地名中普遍用“峝”字,現(xiàn)在多改為“峒”或“洞”字,如“雙峝”(祿峒鎮(zhèn)),現(xiàn)改為“雙峒”;“峝盎”(安德鎮(zhèn)),現(xiàn)在改為“峒盎”;“峝孟”(龍臨鎮(zhèn)),現(xiàn)在改為“峝孟”;“江峝”(龍臨),現(xiàn)在改為“江洞”。①所舉例字材料來源于廣西地名檔案館。“峝”和“垌”“峒”等互為異體字,各地使用情況不一,但大多記錄壯語doengh,漢意為“田垌”。方塊壯字文獻中常使用“峝”字,如“歐峝(相邀抬木過田疇)。”[13]256《古壯字字典》收錄有該字:doengh[to?6]田垌;田野。[12]131
峒記錄壯語doengh,漢意為:田垌。形聲字,“山”為形旁,“同”為聲旁。如“峒隆”,現(xiàn)為廣西崇左市龍州縣村屯名,壯語讀Doenghlueng。“峒”指田垌;“隆”是壯語lueng 的諧音,意指“大”。“峒隆”意為一大垌田。因村地勢平展,有連片成垌的水田,故名。有49 戶,290 人,均壯族。[11]81此外,“峒平”“峒忠”“峒盎”等地名,都跟壯語doengh(田垌)相關(guān)。“峒”在方塊壯字文獻中時常見到,如:“啃?江峒,介用貪歡容(吃飯在中間峒,不要貪安逸)。”[14]37
垌記錄壯語doengh,漢意為:田垌。形聲字,“土”為形旁,“同”為聲旁。如“垌隴”,現(xiàn)為廣西百色市田東縣村屯名,壯語讀Doenghrungh。“垌”是壯語doengh 的諧音,指一片田;“隴”是石山間平地(弄場)。因處弄場中一片平地,故名。有86戶,480人,均壯族。[11]186此外,“垌中”“垌均”“垌交”等地名,都跟壯語doengh(田垌)相關(guān)。方塊壯字文獻有載:“垌(家和家下峒)。”[14]49《古壯字字典》收錄有該字:doengh[to?6]田垌;田野。[12]131
此外,我們從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地名檔案館了解到百色靖西市壯語地名在1982年的地名普查及規(guī)范化中出現(xiàn)的一些變化,見表1:

表1:靖西壯語地名變化表
從“同形漢字”與“同形方塊壯字”的音義特點來看,“崠”“?”“咘”“榃”“岜”“?”“峝”“峒”“垌”等無論是字形、字音還是字義,兩者關(guān)系都非常密切,一致性較大,當(dāng)存在一定的共同來源,且其造字源頭當(dāng)為方塊壯字。從詞義上看,“崠”“?”“咘”“榃”“岜”“?”“峝”等字記錄的大多是壯語地名,而且在漢語字、詞典和漢文獻中表達的意義也比較單一,基本只有一個義項,似乎是一種專屬字符。再從漢文獻的載錄情況來看,這些字多出現(xiàn)于記錄描寫南方民族史志的文獻資料中。《柳州方言詞典》載:【?】lo? 群山中的平地,有時指這種地方的村莊。||“?”來自古壯字,壯文作rungh[?u?6]。廣西多石山,?多在石山之間,其實土山之間或山嶺半腰處于群山(峰)環(huán)抱中的大塊平地(連同村莊)都叫?,或稱“山?”。[15]350這一事實直接表明了柳州方言(西南官話)中的“?”來自方塊壯字。
“峒”和“垌”當(dāng)有兩個來源,一是源于傳統(tǒng)漢字,二是源于方塊壯字,屬于漢字與方塊壯字的偶合字。方塊壯字大多仿造漢字“六書”進行造字、用字,從而出現(xiàn)了很多自造而與漢字偶合同形的字符,但其音、義與漢字沒有必然聯(lián)系。偶合字在方塊壯字中普遍存在,常見的類型有形聲字、會意字、“口”加借音字的合成字、減省字等[16],如侰(kon2,人)[13]4、聽(kin1,吃)[13]26、曇(van2,日子)[13]86、沱(tha33,河)[17]39、咟(pak55,嘴)[17]262、恫(th??21,肚子)[17]299等,這些字并非是直接借用標準漢字,而是通過借用漢字偏旁部首進行重新組合的方塊壯字,是與漢字偶然同形的“自造壯字”,屬于偶合字的范疇,其造字理據(jù)是形聲組合。因此,方塊壯字中的一些字符外表形態(tài)上雖與漢字同形,實則另有來源,形同而義異,不能視為漢借字,而需要加以辨別區(qū)分。
“峒”和“垌”在漢文獻中出現(xiàn)較早,宋代的《玉篇》《宋本廣韻》等已收錄,如“峒”表“崆峒山”“山峰參差不齊”“洞穴”“山谷深邃”等義,但這些詞義跟壯侗族群語言關(guān)系不大,當(dāng)為漢語固有;“垌”表“缶垌”和“姓氏”義。但到《辭海》(1977)中,“峒”出現(xiàn)了“政治組織(黎族)”“地名泛稱(苗瑤壯侗)”“州峒(廣西)”等義;“垌”出現(xiàn)了“田地”“用于地名”義。這些詞義都跟南方少數(shù)民族有關(guān),特別是壯侗族群語言尤其是壯語,關(guān)系密切,當(dāng)與方塊壯字有關(guān)。方塊壯字中,“峝”“峒”“垌”屬于常用字,主要用于記錄壯語的doengh(田垌)。廣西靖西市1982年地名普查及規(guī)范化處理中將“峝旺屯”改為“垌旺”,將“雙峝”改為“雙峒上”,更改原因是“峝”為“土俗字”。至于為何不統(tǒng)一改為“峒”或“垌”字,調(diào)查表中在規(guī)范字含義上注明有“地域區(qū)分用詞”。可見“峒”“垌”具有不同的地域分布,是不同用字習(xí)慣使然,故“峝”“峒”“垌”互為異體,均可用于記錄壯語doengh(田垌)。doengh 是壯語的一個固有詞,在壯侗語族語言中屬同源詞,指地勢平坦而寬廣的田地,且多種植水稻,即“田垌”。
因此,作為漢字的“峒”“垌”和作為方塊壯字的“峒”“垌”,兩者應(yīng)該不存在誰借誰的問題,而是各自產(chǎn)生,各自使用,因形體偶然相同而在漢語字、詞典中合為一個條目,實為兩個來源。此外,漢語字、詞典在對“峝”“峒”的釋義上應(yīng)該加入“田野,田垌”義項,這樣才能更好理解漢文獻中出現(xiàn)的“峝”“峒”。如《廣西通志》載:“曹爛山,在州西六十里,四面高山,中有平峝,田可耕,泉可飲,人可容百余。”[6]175又《天下郡國利病書》載:“峒尾峝田,稅米六石。”[6]1890這里的“峝”和“峒”當(dāng)與“田野,田垌”有關(guān)。
覃曉航先生認為:“一些兼通方塊壯字和漢文的壯族文人學(xué)士在運用漢文寫作時,為了表達上的需要,就不可避免地夾帶某些方塊壯字,從而使這些方塊壯字流入漢語字匯中,成為漢字的‘成員’。”[18]覃先生指出了方塊壯字進入漢文獻的途徑,但這只是“漢字化”的一個重要前提,并沒有真正實現(xiàn)“成為漢字的成員”,而僅僅是披著漢字的外衣。方塊壯字“漢字化”指的是方塊壯字的形體及其表達的壯語意義為漢字系統(tǒng)所收錄,同時被賦予漢語讀音,可以在漢字系統(tǒng)中實現(xiàn)有效檢索。因此,方塊壯字的“漢字化”要滿足一些基本條件。
首先,方塊壯字“漢字化”的必要條件是具備漢字的體態(tài)結(jié)構(gòu)特點。壯語地名的主要記錄者當(dāng)為壯族知識分子,他們有一定的漢語基礎(chǔ),并且諳熟壯語,是典型的壯、漢雙語者,他們在壯語地名的采集記錄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使得以方塊壯字為記錄載體的壯語地名得以進入漢文獻中,為實現(xiàn)方塊壯字的“漢字化”奠定了重要基礎(chǔ)。漢字記錄壯語多采用同音或近音代替的形式,而壯語和漢語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語言,語音上并不是一一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當(dāng)人們以漢字來記錄壯語時,往往會遇到一些壯語音無法找到對應(yīng)漢字來記錄的情況,如壯語存在有帶先喉塞音、舌面音、腭化音、舌根音以及復(fù)輔音等。這時,為了準確地記錄這些詞語,人們開始尋求和探索音義組合的文字符號,并由此催生了方塊壯字中的最優(yōu)結(jié)構(gòu)——形聲組合。如ndoeng(叢林,森林)、rungh(山間平地)、bya(石山)等,是壯語地名中出現(xiàn)頻率比較高的詞語,人們深知這些壯語詞的意思和典型性,但又無法找到對等的漢字來記錄,為了突出這些詞的音義特征,只得對漢字及其偏旁加以改造,以形聲組合的方式造出了“崠”“?”“岜”等字。這些字因體態(tài)結(jié)構(gòu)跟漢字無異,從而被文人學(xué)者們視為土俗字而接受使用,特別是涉及有關(guān)地名等專有名稱時,只得沿用原有記錄。如《廣西通志》出現(xiàn)有“咘村”[6]62“井嶺”[6]65“頭”[6]72等地名,就是沿用了方塊壯字記錄的壯語地名,其中“”“”“”等字是比較典型的方塊壯字,分別記錄壯語的bak(嘴,口)、ndoi(山坡)、laeng(背后)。這些字符乍看就是漢字,但在漢字系統(tǒng)中卻很難找到一致的字形和音義,實則屬于方塊壯字中的自造字。
其次,方塊壯字“漢字化”的重要因素是其記錄的詞義具有獨特的民族性。方塊壯字是記錄壯語的重要載體,而并非所有的方塊壯字都可以實現(xiàn)“漢字化”,只有那些使用頻率較高、記錄的詞義具有較強民族個性的,才容易實現(xiàn)“漢字化”。壯語地名出自壯語,經(jīng)方塊壯字記錄而得以使用、流傳和保存,是研究壯語的重要文化符號。壯語地名結(jié)構(gòu)的一大特點是“通名+專名”,其中“通名”的詞義比較實在,多表山川地貌、空間方位等含義。以“崠”“?”“咘”“榃”“岜”“?”“峝”“峒”“垌”等為“通名”的壯語地名相當(dāng)多,分別記錄壯語的ndoeng(森林)、rungh(石山間平地)、mboq(泉)、daemz(池塘、水塘)、bya(石山)、doengh(田垌),是壯語地名文化的一大特色。地名具有“名從主人”的特點,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一般不容易被更改和替換。此外,壯語中有些概念名稱是漢語所沒有的,如rungh(石山間平地)和doengh(田垌),既表示一種自然風(fēng)貌,又融合有人文景觀,在漢語中很難找到對應(yīng)的詞語來翻譯。這樣的詞往往最容易被漢語所吸收,可能是誘發(fā)方塊壯字“漢字化”的直接因素。
最后,方塊壯字“漢字化”成功的重要標志是獲得漢語讀音,即漢語拼音注音。一般而言,方塊壯字進入漢文獻在先,漢語注音在后,即先具備字形和字義,而后才為其注漢音。為方塊壯字注漢語音的形式主要有“直接注音”和“間接注音”兩種。第一種是“直接注音”,即直接以方塊壯字本身或構(gòu)成方塊壯字的成字(漢字)部件為音,如“崠”以漢字“東(dōnɡ)”為音,“咘”以漢字“布(bù)”為音,“岜”以漢字“巴(bā)”為音,“?”以漢字“錄(lù)”為音。第二種是“間接注音”,主要立足于壯語,結(jié)合壯、漢語的一些對應(yīng)規(guī)則,采用貼近壯語語音特點的漢語音為其注音。如“垌”“峒”“峝”沒有直接以“同(tónɡ)”為音,而是從壯語doengh(田垌)的語音出發(fā),以拼音“dònɡ”注音。因為壯語doengh(田垌)聲母為不送氣音,剛好對應(yīng)漢語拼音的“d”。聲調(diào)上,現(xiàn)代漢語去聲調(diào)與壯語第6 調(diào)存在一定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如漢語去聲調(diào)的“鬧”“地”“旺”“帽”“號”等字借到壯語中分別讀nauh、reih、hoengh、mauh、hauh,聲調(diào)都是第六調(diào),形成對應(yīng),因而“垌”“峒”“峝”三字的漢音注去聲調(diào)。至于韻母,則是音近原則,壯語oeng韻與漢語拼音onɡ音近。這也解釋了漢語詞典中“垌”和“峒”為何有兩讀的原因,其中讀tónɡ的,從“同”得音,為漢語固有;讀“dònɡ”的,與壯語doengh(田垌)相關(guān),為方塊壯字來源。同理,“?”和“榃”的漢語拼音注音也跟壯語有所關(guān)聯(lián)。如:“?”當(dāng)從壯語loengh(弄)得音。壯語loengh借自漢語的“弄”,如loengh gij maz(弄什么),故取拼音lònɡ 為“?”注音。“榃”從壯語的daemz(池塘)得音,因漢語拼音方案沒有以鼻音-m 收尾的韻母,故而用“n”替“m”,以拼音tán 為“榃”注音。
方塊壯字脫胎于漢字,具備了漢字的形態(tài)特征,而記錄的又是壯語,具有獨特的表義功能,從而為漢字系統(tǒng)的吸收提供了可能。方塊壯字由于字體結(jié)構(gòu)與漢字相同,漢族文人不明其意,加上漢字在秦漢時代結(jié)構(gòu)復(fù)雜,同一個字在不同地區(qū)結(jié)構(gòu)不一,方塊壯字很容易被認為是漢字異體字,從而得以生存和發(fā)展。因此,方塊壯字進入漢字系統(tǒng),主要是漢族文人的功勞,他們在編纂漢字字典時,未能加以辨別,出現(xiàn)錯認而錄入。此外,壯族文人在著書,撰寫文章、信函、碑文、地名、人名等遇到壯語表達時,也不得不使用方塊壯字,無形中也推動了方塊壯字的“漢字化”,如《六合堅固大宅頌》和《智城碑》就是壯族文人在正式的漢文碑文中引入方塊壯字,使方塊壯字進入了漢字碑文。
公元前221 年,秦始皇統(tǒng)一嶺南,在“書同文”政策的直接影響下,西甌方國和駱越方國創(chuàng)造的原始刻畫文無法繼續(xù)發(fā)展,方國上層只得在漢字的基礎(chǔ)上進行文字改革和再創(chuàng)造,從而孕育出了方塊壯字。因此,方塊壯字的產(chǎn)生與漢字的傳播有直接關(guān)系,而漢字在嶺南的傳播與中原民族特別是漢族的南遷有關(guān)。秦漢至明末時期,中原民族先后經(jīng)歷了七次大遷徙運動而涌入嶺南。[19]117頻繁的戰(zhàn)亂、天災(zāi)和貶謫,使中原漢人陸續(xù)遷徙嶺南,其中就包含有精通漢字的文人志士。漢字也就隨著中原民族的南遷而在壯族地區(qū)傳播開來。此外,壯、漢民族都是農(nóng)業(yè)民族,在長期的生產(chǎn)實踐中形成了一些共通的文化心理,加之漢文化的先進性,相互交往中使得壯族人萌生了慕漢的思想傾向,特別是對神圣的文字,更是心生敬畏之心,心向往之。此外,壯語和漢語同屬漢藏語系語言,且都是以單音節(jié)為主的分析型語言,具有類型上的共性,一個字符剛好對應(yīng)一個音節(jié),這為壯族先民借用漢字記錄壯語帶來了極大的便利。此后,壯族文人在接觸和學(xué)習(xí)中對漢字的形態(tài)特點和構(gòu)形理據(jù)有了一定的認識,進而借用漢字及其偏旁部首仿造出用于記錄自己母語的方塊壯字。因此,方塊壯字“漢字化”背后反映的是壯漢民族的交往史以及文化上所蘊含的共性,體現(xiàn)了民族文化在交往中出現(xiàn)了深度融合。“漢字化”是民族文化交流達到一定程度才會出現(xiàn)的一種文化認同和借鑒現(xiàn)象。一般來說,“漢字化”的程度越高說明民族間的交往交融越密切。
此外,“漢字化”是一種文化互動,是民族間相互取長補短的過程。王元鹿先生指出:“文字的借用則必然有益于對文字傳播與文字關(guān)系現(xiàn)象的研究,也必然有利于從一個全新的視角對漢字進行研究。”[20]“漢字化”屬于文字學(xué)范疇,主要用于闡釋漢字系文字與漢字之間的一種互動關(guān)系。漢字系文字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是漢字傳播、影響的直接結(jié)果。如果將漢字對漢字系文字的影響視為流水般的“順向”影響,那么漢字系文字對漢字的影響就是一種“逆向”影響,而“漢字化”就屬于這種“逆向”影響之一。過去的研究重在漢字對漢字系文字的“順向”影響上,而漢字系文字對漢字的“逆向”影響研究尤顯不足。方塊壯字“漢字化”的事實表明了漢字系文字同樣可以影響漢字,同時也說明了漢字系統(tǒng)的開放性和包容性,對其所催生的漢字系文字符號具有高度的認同感,并善于吸收其中的有益成分豐富和完善自身的表達功能。方塊壯字“漢字化”后呈現(xiàn)出一種“雙向共贏”的格局——就方塊壯字而言,依托漢字的數(shù)字化功能,可以直接作為“信息源”進行編輯、檢索、傳輸和保存;就漢字而言,直接填補了其所缺少的形義結(jié)構(gòu)和概念空白,豐富和完善了自身的記事功能。
壯、漢民族具有幾千年的交往史,由此出現(xiàn)文化上的相互影響和借鑒是在所難免的,而方塊壯字“漢字化”就是重要例證,是民族文化交融的典范。
現(xiàn)代漢字系統(tǒng)的文字符號具有多種來源,除了傳統(tǒng)漢字、方言俗字外,還包含有漢字系文字符號,至少有方塊壯字的成分。壯族人民借用漢字的構(gòu)形部件創(chuàng)造出“崠”“?”“咘”“榃”“岜”“?”“峝”“峒”“垌”等方塊壯字,主要用于記錄壯語地名。這些地名符號因形似漢字而在使用中得以流傳,并載入漢字文獻中,隨著漢語字、詞典的編纂而被賦予漢語音義,從而成為漢字家族成員,發(fā)生“漢字化”。方塊壯字由漢字發(fā)展而來,同時又可以發(fā)展成漢字,因此“漢字化”是其發(fā)展的趨向之一,可以表示為:漢字→方塊壯字→漢字。這就是我們所要闡釋的方塊壯字“漢字化”概念,且“漢字化”的發(fā)生與地名的關(guān)系較大。“漢字化”概念的提出主要是以方塊壯字為例,描寫和揭示漢字系文字符號是如何進入現(xiàn)代漢語的文字符號系統(tǒng)而成為標準漢字的,同時可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用于描寫和揭示民族之間的交往交融。
“各民族古文字及其文獻形象地展示了各民族的深度交往和文化的高度融合,生動地記錄了邊疆與內(nèi)地的關(guān)系、少數(shù)民族與中央王朝的關(guān)系,是研究中華民族關(guān)系史的寶貴資料。”[21]方塊壯字仿自漢字,故其體態(tài)跟漢字相同,都具有“方塊”形狀的共同特點,且壯族民間稱漢字為sawcug(熟文字),稱方塊壯字為sawndip(生文字),可見方塊壯字是一種承襲漢字但又發(fā)展得不完善、不充分的文字符號系統(tǒng)。基于這種體態(tài)和結(jié)構(gòu)類型的相似性,才會產(chǎn)生壯漢民族在文字符號上相互借用的現(xiàn)象,并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而出現(xiàn)深度融合,有的甚至難分彼此。因此,方塊壯字對研究中華民族關(guān)系史,特別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過程具有重要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