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社會的崇德尊法理念

曹峰

“崇德”和“尊法”凝聚著我國古人的經驗智慧，在國家治理中發揮了巨大作用。崇德尊法已經成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基因，深植于百姓心中，活躍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也為世界上的社會治理貢獻了中國智慧。

崇德是國家治理、個人修身的基礎

德是中華民族特有的精神文化符號，是中國人最早的治國理念，是國家興盛的基石，也是個人修身的標準。崇德以性善論為理論依據，以教化為手段，用自律來約束，實現對社會的有效治理。

周朝以德治國。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系統提出治國理念的是周朝。武王伐紂建立周朝以后，對于新政權合法性的解釋是“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就是說上天無親無疏，只輔佐有德行的人。周朝統治者從商朝滅亡的教訓中深刻認識到，商紂王殘暴無道是失德行為，也就失去了上天的佑護。國家要想長治久安，必須以德立國，敬天愛民，上下明禮，由此提出了“以德治國”的理念。并通過分封親屬和功臣親信建立諸侯國，輔之以禮樂制度來進行統治，一直延續了近800年。

儒家以德立身。春秋戰國時期，周天子式微，禮崩樂壞，諸子百家都為治理國家開出了不同的藥方。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繼承發展了周朝的“德治”理念，把德提到了更高的地位，不僅用在治理國家方面，而且推廣到個人修養上。孔子對個人品德提出了仁、義、禮、孝、恕等具體的道德標準。他的弟子有子說：“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就是說，假如每個人都孝順老人、敬愛兄長，就很少有犯上作亂的，社會秩序自然就好了。以孝聞名的曾子提出“吾日三省吾身”的修身方法，反思自己“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孟子從“性善論”出發，提出要“養浩然之氣”，做“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強調通過個人的修身和自我約束，實現社會的有效治理。

以忠孝為核心的“德”文化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面面。西漢時期，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得到了漢武帝劉徹的采納，從此，“以德治國”的儒家思想成為皇家正統。隋唐以后，科舉制度把代表儒家的“四書”“五經”作為考試書目，儒家思想變成了讀書人進階的必修課，精英階層自然都成了孔孟的信徒。以朱熹、王陽明等為代表的宋明理學家把儒家思想理論化、系統化、生活化，使之更具有思辨性和哲學韻味。唐玄宗李隆基組織為《孝經》注疏并親自作序，在全國大力推廣孝文化。元代《二十四孝圖》、明代《三國演義》、清代《說岳全傳》等通俗民間文學的出現，把忠孝的理念普及到了千家萬戶，從此，精忠報國、以孝齊家的“忠孝”文化深入到社會的各個方面。

尊法是國家強盛、社會有序的保障

中華優秀法律文化為傳統社會治理提供了有力保障。

齊桓公重用管仲，成為春秋首霸。春秋時期，社會矛盾日益突出，僅靠禮樂為核心的德治，已經不能完全治理好國家了。齊桓公剛即位時，齊國內憂外患，民生凋敝，經鮑叔牙推薦，管仲被任命為相。在齊桓公的支持下，管仲大力推行改革，齊國實力迅速增強。在國家治理原則上，管仲第一次提出了“以法治國”的理念，從立法、守法、執法等各個方面，進行了詳細的闡述。在行政管理方面，他把國都分成21個鄉，士農工商“分業別居”;把國都以外的地區分成5個屬，分級細化管理。在經濟方面，把富民放在首位，提出“倉廩實而知禮節”，同時重視商業，搞鹽鐵國家專營。在軍事外交方面，高舉“尊王攘夷”的大旗，以擁護周天子的名義，達到擴大齊國利益的目的。在管仲的輔佐下，齊桓公成了春秋時期第一位霸主。孔子說：“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他還說：“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管仲也被后人稱為“圣人之師”和“中華文明的守護者”。以管子為代表的法家也叫作“齊法家”，管仲被稱為法家的始祖。

秦國依靠法家，成為戰國最強。荀子是儒家的集大成者，他曾經三次出任當時學術中心稷下學宮的總召集人。荀子廣為人知的論斷是“性惡論”，他認為人的本性是惡的，只有通過教化和法的約束，才能讓人的言行變善。正是基于荀子的這種思想，他培養出了兩位出色的弟子—韓非子和李斯。可以說是在儒家的大樹上，結出了法家的果實。韓非子從理論上把法家思想發展到空前的高度，提出“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以至于秦王嬴政看了韓非子的文章感嘆說，如果能和這樣的高人見上一面、暢游一番，便死而無憾了。李斯是法家思想的實踐者，他繼承了商鞅變法的成果，把法家思想和行為推到了極致。秦王嬴政放手讓李斯去治理國家，秦國實力遠超其他六國，最終完成了統一中國的宏偉大業。

漢唐的強盛，法治功不可沒。秦國憑借強大的軍隊橫掃六國，卻在農民起義軍和原六國貴族勢力的打擊下，只存在了15年就滅亡了。雖然秦朝不存在了，但它的制度卻被漢朝完整地繼承下來，并一直延續到清朝。因此，毛澤東深刻地指出“百代都行秦政法”。秦國的強盛使后來的統治者看到了法的威力，但是嚴刑峻法導致秦朝的短命，也讓法背上了道德的枷鎖。漢朝汲取秦朝滅亡的教訓，起初奉行了道家“無為而治”的治國理念，根據劉邦“約法三章”的指導思想，施行“約法省刑”的政策，對秦朝法律刪減增補，制定了《漢九章律》，這也成為歷代封建王朝的律令之宗。到了漢武帝時期，國力強盛了，轉而實施儒家的治國方略—“德主刑輔”。從此，歷代統治者都把以“德”為核心的儒家思想作為旗幟，占領意識形態的道德高地，統一人們的思想;而把法家學說作為操作手冊，管理人們的行為，有效治理國家。唐朝的強盛，人們往往歸功于君主的開明和大臣的賢能。實際上，我國第一部完整的傳世法典《唐律疏議》的頒布、詮釋和有效執行，也起到了巨大的保障作用，對許多亞洲國家也有顯著影響。

崇德尊法是傳統社會治理的有效手段

社會治理最主要的是對人的有效管理。漢宣帝認為，漢家制度是“霸王道雜之”，由此，統治者大都采取外儒內法的策略，用德法兩手來治理國家。幾千年來，人類的生活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但人的本性并沒有根本改變，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還是性本惡的爭論到今天仍在繼續。人的本性如同硬幣的兩面，既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善惡的表現是在不同條件下呈現的。在利益一致時，人們為了共同的目標，人與人的行為是友善的，呈現善的一面;在利益沖突時，有的人為了一己私利，傷害他人，呈現出惡的一面。崇德，就是讓社會有共同的價值導向，人們有高尚的道德追求，有高揚的信仰旗幟。尊法，就是通過法律的強制約束力，抑制可能損害他人或者社會公眾利益的言行。崇德，在熟人社會中效果明顯;尊法，對于陌生人社會作用巨大。崇德尊法是中國治理的成功實踐，為世界社會治理貢獻了中華民族的智慧。

（選自《學習時報》2022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