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所”字的功能視角研究

何偉 莫振峰

(北京外國語大學 中國外語與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

1.引言

現代漢語中，“所”字的使用很常見。例如：

[1]他們沒有任何親人，沒有棲身之所。①

[2]北京近百所中學參加了比賽。

[3]下面記錄的就是六名香港學生在實習過程中的所見、所想、所感……

[4]a.我有一時，曾經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

b.我為這位市長的話所感動。

[5]a.電力消耗有所下降。

b.現在，為了孩子我無所畏懼。

[6]a.吳筠對道教基本理論多所闡發。

b.政治上兩人有互通聲氣的地方，沈的學問和詩是他少所許可中所欽佩的一個。

對于例[1]中的“所”，學界普遍認同名詞用法，表示“處所，地方”(《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2016)。

對于例[2]中的“所”，學界普遍認同量詞用法，用于計量建筑物和機構(郭先珍，2002；Yip & Rimmington，2004)，不過目前學界對此類“所”字的具體語義和句法功能的討論尚不多見。就一般量詞的語義功能而言，學界主要有四種觀點：計量(張伯江，1999)、分類(張伯江，1999；戴浩一，2002)、個體化(大河內康憲，1993；戴浩一，2002)和調劑音步(李建平、張顯成，2016)。就量詞詞類劃分而言，學界或將其看作名詞的附類(黎錦熙，1992)，或將其單獨成類(丁聲樹等，1961)。

對于例[3]中的“所”，學界一般認為是古漢語遺留用法，常附于及物動詞前，使“所+動”結構成為名詞性短語(王力，1981)，用來指稱動作受事(朱德熙，1982)或所涉及的對象(王力，1981)。對于其句法功能，學界主要存在代詞說和助詞說兩種觀點：前者有“接讀代字”(馬建忠，1983)、“聯接代名詞”(黎錦熙，1992)和“指示代詞”(王力，1981)等提法，還包括“賓格投射SuoP中心詞”(Chiu，1995)、“關系代詞”(Ou，2007)、“粘附復指成分”(Ting，2003)和“有附綴特征的代詞”(熊仲儒、郭立萍，2016)等生成語法視角的觀點；后者有“結構助詞”(王克仲，1982)、“名詞化標記”(朱德熙，1983)和“指稱性結構助詞”(冷國儉，1987)等提法。

對于例[4a]中的“所”，學界觀點主要分為三種：其一，“所”一般可省去，不影響原有語義(黎錦熙，1992)，但在一些主語隱省的小句中，“所”的刪略會造成歧義(朱德熙，1982)；其二，“所”表達強調“語氣”(趙元任，2011)或凸顯“所”前成分(王力，1980)；其三，“所”的使用有語體(王力，1980；Huang & Shi，2016)或音節(陸儉明，1999)上的考量。就其句法功能而言，學界基本認為是助詞(呂叔湘，1999)，而黎錦熙(1992)和Huang et al.(2009)分別認為是聯接代名詞和標志賓語關系化的代詞性成分。

對于例[4b]中的“所”，學界主要有被動標記說和施動關系標記說兩種觀點：前者認為，“所”虛化為動詞詞頭(王力，1980)，用來標記“所”后動詞(Peyraube，1989)、表達被動意義(郭錫良，2007)或幫助表示被動關系(邢福義，2016)；后者認為，“所”不表被動，旨在凸顯施事與動作之間的關系(胡安順，2010；徐江勝，2010)。

對于例[5a]中的“有+所+X”結構，學界普遍認為是對“X”的弱化，而就“所”的語義功能，學界看法不盡一致：其一，“所”表示有限度的量(邢福義，2016)；其二，“所”不含數量義，與“有”合為一體才體現適量義(張誼生，2014)。對于例[5b]中的“無+所+X”結構，王燦龍(2014)認為，“無”表示對“X”的全量否定，不涉及程度上的差異，而邢福義(2016)認為這里的“所”同樣表限量。對于例[5]中“有/無+所+X”結構的劃分，學界或將“所+X”視為“有/無”的賓語(呂叔湘，1999)，或將“有/無+所”視為整體，其中“無所”充當動詞(李行健，2014)，“有所”根據“X”的詞類充當動詞或副詞(王燦龍，2014；張誼生，2014)。

對于例[6]中的“多/少+所+X”結構，陸儉明(1999)認為，“多/少”為狀語，“所+動”是動詞性結構；馮赫(2014)認為，古漢語中魏晉時期以后的“X+所”表量詞源于“X+所”數量表達式，“所”虛化為詞語的后附成分，并失去表數量范圍的語義功能，同時指出東漢以后漢譯佛經里有的“少+所+(名)+動”結構表示“很少+(名)+動”或“很少有+(名)+動”。

綜上所述，學界對“所”字的用法研究頗豐，但就其在不同情況下所體現的語義和句法功能而言，學界的看法不盡相同，觀點較為分散。同時，學界對一些情況下的“所”(如例[6])討論較少，所采用的語料亦多為古代文言，對現代漢語中的這種現象關注不多。鑒于此，本文從系統功能語言學內部的加的夫語法視角對現代漢語的“所”字進行研究，旨在厘清其語義和句法功能。

2.加的夫語法視角下的語義和句法功能

作為系統功能語言學內部的一個主要模式，以Fawcett為代表的加的夫語法是對Halliday為代表的悉尼語法的進一步拓展和簡化。

系統功能語言學認為，語言具有三大元功能：概念功能(包括經驗功能和邏輯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Halliday & Matthiessen，2014)。盡管Fawcett(2000)提及語言具有八種功能，然而總體上是對三大元功能的細分，因此本文仍沿用Halliday提出的三大元功能概念。對于語言系統本身，加的夫語法明確區分了形式層和語義層，并以“語義為中心，形式體現意義”為語言描述思想，提出句法由語義驅動，多種意義由一個結構形式來體現——結構中的不同成分或其組合體現不同意義，繼而采用單一結構樹形圖而非多種結構框形圖來描述功能句法范疇和句法關系(Fawcett，2000)。

在加的夫語法視角下，功能句法理論包括三個基本范疇，即單位類別、結構成分和形式項；不同范疇之間具有四種基本關系，即組成、填充、說明和重合(何偉、李璐，2019)。具體來說，句法單位由結構成分組成，結構成分由句法單位填充或由形式項直接說明，兩個成分共享同一表達形式即為重合。為行文簡潔，有關功能句法范疇及關系的說明，詳見下文對“所”字例句的句法結構分析。

3.“所”字的語義功能

依據語言的功能思想，現代漢語中的“所”字表達三種意義，下文分別討論。

3.1 “所”字的概念意義

概念意義包括經驗意義和邏輯意義。經驗意義是指語言對人們物質和精神世界中各種經驗的識解，主要由及物性系統來表征，涉及過程、參與者角色和環境成分；邏輯意義關涉兩個及以上語言單位之間的邏輯關系。本文認為，各種小句既表征經驗活動類型，也蘊含其他經驗意義，主要涉及對參與者角色語義的修飾和調節等；同時，還可以反映同一語義配置結構中各參與者角色與過程動詞之間的邏輯語義關系。

例[1]中的“所”體現指稱義，用來表示處所，具體表征事物存在的一定空間范圍。②

例[2]中的“所”涵蓋學界所提的計量、分類和個體化功能。其一，“所”的計量功能是指其作為建筑物和機構計量單位的功能。相較于其他建筑物量詞(如“棟”和“幢”)，“所”不僅能計量機構所在的建筑物，還能計量機構自身所代表的組織概念(郭先珍，2002)。同時，量詞自身不體現數量義(郭銳，2002)，所以我們無法通過空間上的量來準確區分“所”與其他建筑物和機構的計量單位，如“一所房子”未必就比“一間房子”占據更多的空間量。其二，“所”的分類功能是指其反映計量對象整體特性的功能，如“所”計量建筑物一般從外部結構著眼，與“間”基于其內部結構的角度相反。并且，根據我們掌握的語料，“所”計量的機構一般具有非營利性質，除了常用的學校和醫院，還包括監獄和養老院等。其三，“所”的個體化功能是指將“房屋”和“學校”等類指名詞個體化和有界化，從而使得它們可以來計量。三種功能中，個體化功能為“所”的本質功能，凸顯名詞所表征事物作為個體的存在(何偉、馬宸，2020)，而計量和分類功能是將名詞個體化后的附加語義功能。

對于例[3]中的“所”字結構，本文贊同“所”前存在動詞邏輯主語的觀點(朱德熙，1983)，“所”的使用意味著動詞主體已預先設定，在句法上或顯現、或隱省，但在語義上必定是存在的，未出現的主體可通過語境補足。因此，“所”可體現邏輯意義，明確動詞所表達經驗活動類型的主體指向，反映動詞主體與動詞所表征行為動作之間的邏輯語義關系。另外，例[3]中的“所”與動詞“見”“想”和“感”結合，使得小句在語義上凸顯的不是情形，而是“事物”，此時“所”的語義指向為小句經驗過程中一個隱性必要成分所體現的意義(何偉、洪南竹，2014)，體現轉指功能。該例中，三個感知心理過程均需要兩個參與者角色——感知者和現象，我們可通過語境來明確過程的主體指向，即作為感知者的“六名香港學生”，那么根據語義配置結構，“所”的語義指向顯然為過程中被感知的現象，即“(六名香港學生)看到的、思考的和感悟的事物或情形”。

例[4]中的“所”同樣體現明確動詞主體指向的邏輯意義。對于例[4a]中的“所”，本文認同學界的觀點：在主體明確的句法環境中，“所”的刪略不影響原有語義的正常表達。然而，若主體未通過語言形式直接體現出來，“所”的刪略可能會造成歧義，如例[7]中的“請”聯系動作過程的施事與受事兩個參與者角色，由于“所”前可根據語境補足動詞的邏輯主語，“人”只能充當受事這一語義角色；省去“所”后，“人”可能是受事，也可能是“請”的施事。

[7]所請的人聽說家父是昆侖四友之一，全都膽怯，不敢承當。

對于例[4b]中的“所”，我們較為認同施動關系標記說的觀點。該例中，體現被動義的字詞是“為(wéi)”，“所”的作用是將動詞主體明確指向“這位市長的話”，以區別于小句的語法主語“我”，小句語義相當于“我被這位市長的話所感動”；省去“所”后，動作的主體不夠明確，既可能是“這位市長的話”，也可能是“我”，因而小句語義還可以理解為“我因為這位市長的話而感動”，此時“為(wèi)這位市長的話”是“我感動”情感心理過程的原因狀語。由此，“所”并不具有被動義，而是通過介入動詞和主事之間來明確動詞的主體指向，明晰二者之間的邏輯語義關系，體現邏輯意義。

例[5a]和[5b]中的“所”分別體現“下降”和“畏懼”所表示情形存在的輕量義，這與學界提出的“所”表限量的觀點一致。當“有/無+所+X”結構中的“X”為形容詞(如例[8]和例[10])或名詞(如例[9]和例[11])時，“所”同樣體現“X”所表示性質或事物存在的輕量義，相當于“一點兒”或“一定程度的”，如例[9]“有所起色”和例[11]“無所裨益”分別表示“有一定程度的起色”和“沒有一點兒裨益”。整體來看，“有+所+X”結構體現存在過程中“X”的弱化肯定存在，“無+所+X”結構則體現“X”的強化否定存在，比“無+X”結構更加突出否定義。對于例[5b]中的“無所畏懼”，雖然可根據例[3]的用法理解為“沒有畏懼的人、事或物”，但其凸顯的是對“畏懼”這一情形的強化否定存在，而非“畏懼”情感心理過程中的現象，因而理解為“沒有一點兒畏懼”更加貼切。

[8]它們之間是有所不同的。

[9]聯賽終于有所起色。

[10]狗年春節，跟雞年、猴年、羊年、馬年、蛇年、龍年無所不同……

[11]……則于己于家人于社會無所裨益。

“多所”相當于“很多”(如例[6a]和例[14])、“多加”(如例[12])、“過多”(如例[12])或“諸多”(如例[13])等，而“少所”相當于“很少”(如例[6b])等。可見，“多/少+所+X”結構與去掉“所”的“多/少+X”結構所傳達的經驗意義存在一定區別，其中“多/少”體現“X”這一事物、情形或性質的數量特征，“所”具有加強該數量特征程度的作用。據此，“多/少+所”中的“所”仍具有表示數量范圍的語義功能，體現程度加深意義。

[12]我們在背后議論，但又不便多所議論。

[13]我仍在干校，因問題尚未最后解決，通信多所不便……

[14]在學術研究上，自強不息，力求建樹，多所創獲。

3.2 “所”字的人際意義

人際意義指人們有目的地從語言系統網絡中進行項目選擇以交換信息的意義，與語旨互為關聯，主要關涉言語交際參與者的身份背景、角色關系和言語動機等因素。實現人際意義的語言手段主要包括語氣和情態兩大系統，其中情態系統涵蓋人們對命題和提議所表達的判斷、評價、義務和意愿等語義范疇，這些語義范疇的情態值可由強調意義和弱化意義等語言資源進行調節(何偉、張嘉越，2020)。

本文認為，“所”的使用可以反映言語交際參與者的教育背景、心理距離和言語審美等方面的語旨特征，體現人際意義。一方面，“所”多屬古漢語遺留用法，營造出較為典雅、嚴肅的言語氛圍，且都可替換成更為普遍或適用范圍更為寬泛的相應表達，如例[1]中的“棲身之所”、例[2]中的“所”和例[6a]中的“多所”分別對應“住的地方”、泛用量詞“個”和“很多”，因而“所”的使用可以推斷出言語者受教育程度相對較高，且與受話者的心理距離較為疏遠；另一方面，在一些情況下，“所”的出現更多的是出于韻律方面的考量，如例[15]和[16]中的“所”與后面的單音節動詞組成雙音節音步，符合現代漢語語感，觸發受話者的審美愉悅，促進言語交際和諧，因而“所”的使用還可以推斷出言語者在選擇和組織語言項目方面具有一定的求美傾向。

[15]義演所得的全部收入，將捐助此次紀念活動。

[16]物要為人所用，人不能為物所累。

另外，例[3]-[6]中的“所”還表達情態意義。例[3]與[4a]中的“所”體現強調意義，不僅凸顯動作主體對過程動詞的所有義，還凸顯各類限定或修飾成分(如毗連“所”字的狀語、否定詞和操作詞等)對小句經驗過程的排他義。比如，例[4a]的“所”既突出“(我)”與“吃”這一動作的所有關系，又突出環境成分“兒時”和“在故鄉”與“(我)吃”動作過程的排他關系。換言之，“所”用來凸顯“蔬果”是“我兒時在故鄉吃的”，而不是“其他人在其他時間和其他地點吃的”，體現言語者對所傳遞信息的一種主觀性強調。這樣看來，學界認為“所”強調“所”前成分(王力，1980)、強調“所”后動詞(馬文熙，1985)和強調施動關系(胡安順，2010)的觀點似不夠全面。例[4b]中的“所”同樣體現強調意義，通過凸顯“這位市長的話”與“感動”之間的關系，顯化小句的被動語義。例[5a]中的“所”在弱化“下降”的肯定存在義時，同時體現委婉、含蓄的言語情緒(王燦龍，2014)，即本文認為的弱化意義；例[5b]中的“所”在強化“畏懼”的否定存在義時，同時體現堅定、有力的言語情緒，也就是強調意義。例[6]中的“所”強化情形數量意義，實際上也就是對言語情緒的強調。

3.3 “所”字的語篇意義

語篇意義指語言自身的關聯功能。只有通過語篇意義，語言成分才能與外部環境(即情景和文化語境)和內部環境(即上下文語境)產生有意義的聯系，形成連貫的語篇。在這種關聯過程中，語言和語境之間具有相互作用的辯證關系：一方面，語境影響并制約語言項目的選擇；另一方面，語言既可以反映一定的語境信息，又可以能動地反作用于語境。

經我們對CCL現代漢語語料庫的考察，除例[2]中的量詞“所”語體分布較為普遍外，其他“所”字的用法常見于學術文獻、政府公文、法律條款、文學作品和說明書等正式語篇，而在日常對話和相聲小品等非正式語篇中出現頻率較低。較之同樣可計量房屋和機構的泛用量詞“個”，作為量詞的“所”也具有相對濃厚的正式語體特征。可以講，各類“所”字的用法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語言使用環境和相應語體色彩的限制，正式語體特點即是“所”字語篇意義的體現，反映或營造出正式程度相對較高的言語交際環境。

4.“所”字的句法功能

由上文可知，“所”字同時表達概念意義、人際意義和語篇意義，只是在特定語境下某一種意義得以凸顯。鑒于各類“所”字均體現一定的語旨特征(交際者教育背景、心理距離和言語審美)和語篇意義(正式語體)，下文在描述句法功能時，主要聚焦其概念意義和人際意義中的情態意義。

例[1]中的“所”體現概念意義(經驗：指稱)，表示處所，對應意義層上的“物”和概念系統中的“物體”，在句法層面體現為名詞詞組中的中心詞，如圖1所示。

圖1 例[1]的功能句法分析③

例[2]中的“所”體現概念意義(經驗：計量、分類和個體化)。傳統語法所說的量詞主要由名詞、動詞和形容詞演變而來，詞匯意義虛化，語法功能突出。基于加的夫語法，何偉等(2015)將量詞分析為名詞詞組中的中心詞；在此基礎上，基于漢英表量現象的區別，何偉、馬宸(2020)將漢語“數+量”分析為量詞詞組，將“量”命名為“量標”，這表明功能句法理論對量詞有了進一步認識。由此，例[2]中的“所”說明量詞詞組中的量標，如圖2所示。

例[3]中的“所”體現概念意義(經驗：轉指；邏輯：動詞主體的指向明確性)和人際意義(情態：強調所有義和排他義)。學界在分析“所”時，常常將焦點聚集于“所”后的動詞上，因而“所”字結構多囿于“所+動”這一說法。持該說法的學者一般將動詞的邏輯主語與位于其后的“所+動”結構割裂開來，或將“名+所+動”結構分析為“名”為主語、“所+動”為謂語的主謂結構(楊伯峻，1956)，或分析為“名”為定語、“所+動”為中心語的偏正結構(宋紹年，1996)等。前種劃分方式似沒有充分認識到“名+所+動”結構的指稱功能，后種劃分方式似乎沒有充分體現出“名”作為動作主體的語義屬性，分析起來也較為繁瑣。

圖2 例[2]的功能句法分析

本文認為，“所”字結構的句法潛勢可解析為“主語+(狀語)+所+(否定詞)+謂體”，其中主語和謂體是必有成分，狀語和否定詞是可選成分。結合語義分析，“所”字結構應是“所”嵌入主謂結構中間而構成的名詞性結構，其中過程非完整的小句說明名詞詞組的中心詞，“所”說明中心詞觸發語，該結構關涉的小句也因“所”介入主語和謂體之間而產生非連續現象。值得注意的是，現代漢語存在“名(主)+所+動”(如例[17])和“名(主)+的+所+動”(如例[3])兩種結構形式，但不能將兩者并為一談，認為前者是后者的省略形式，區別在于：前者的“名(主)”和“動”位于同一層級，聯系更為緊密，見圖3a；后者的“名(主)”和“所+動”在形式上是指示限定成分和中心詞之間的限定關系，更加突出主體對動詞的所有義，見圖3b。需要說明，例[3]中，“(S)”用來補足動詞的邏輯主語“六名香港學生”；因“所”還強調“在實習過程中”的排他義，故用“(A)”將句法結構補充完整。

[17]據我所知，那些文章是作者20年前所寫。

例[4a]中的“所”體現概念意義(邏輯：動詞主體的指向明確性)和人際意義(情態：強調所有義和排他義)。這里的“所”是位于主語和謂體之間的獨立成分，“名(主)+所+動”結構的內部劃分應為“名(主)/所/動”，本質上是一個動詞性主謂結構，而不是由“所”嵌入主謂結構拓展而成的名詞性結構(朱德熙，1982；陸儉明，1993)、“所”附于動詞前而形成的定中結構(宋紹年，1996)或由“所”附于動詞前以去陳述化而形成的非典型動詞性結構(鄧盾，2009)。基于功能視角，“所”的人際意義占主導地位，應分析為小句的強調性狀語，如圖4所示。

圖3a 例[17]的功能句法分析

圖3b 例[3]的功能句法分析

圖4 例[4a]的功能句法分析

例[4b]中的“所”體現概念意義(邏輯：動詞主體的指向明確性)和人際意義(情態：強調所有義)。前文指出，“所”自身不表示被動義，而是起明確動作主體、凸顯小句被動義的作用，應分析為小句的強調性狀語，而非介謂體，如圖5所示。

圖5 例[4b]的功能句法分析

例[5]中的“所”都體現概念意義(經驗：輕量)，其中例[5a]和[5b]中的“所”分別體現弱化和強調言語情緒的人際意義。在“有/無+所+X”結構中，“有/無”表達存在過程意義，說明謂體，“所+X”充當補語。“X”為動詞時(如例[5a]和[5b])，說明小句的謂體，“所”說明狀語；“X”為形容詞時(如例[8]和[10])，說明性質詞組的中心詞，“所”說明程度調節詞；“X”為名詞時(如例[9]和[11])，說明名詞詞組的中心詞，“所”說明數量限定詞，見圖6a至6c。

圖6a 例[5a]的功能句法分析圖6b 例[8]的功能句法分析圖6c 例[9]的功能句法分析

例[6]中的“所”體現概念意義(經驗：程度加深)和人際意義(情態：強調言語情緒)。由前文語義分析可知，“多/少+所”應看作數量詞組表示“X”的程度，與“X”構成偏正結構，其中“多/少”說明量額，“所”說明調節項，如圖7所示。

圖7 例[6a]的功能句法分析

5.結語

在回顧學界對漢語“所”字相關研究的基礎上，本文從系統功能語言學內部的加的夫語法視角，討論了現代漢語“所”字在不同情況下所體現的語義和句法功能。結果表明：“所”字均可以反映交際者的教育背景、心理距離和言語審美等語旨特征，并體現正式語體的使用特點；當“所”字同時體現指稱語義時，說明名詞詞組中的中心詞；體現計量、分類和個體化語義時，說明量詞詞組中的量標；體現轉指、明確動詞主體指向以及強調所有義和排他義的語義時，說明名詞詞組中的中心詞觸發語；體現明確動詞主體指向以及強調所有義和排他義的語義時，說明小句中的狀語；體現明確動詞主體指向和強調所有義的語義時，說明小句中的狀語；體現輕量和言語情緒的弱化或強調語義時，說明小句中的狀語、性質詞組中的程度調節詞或名詞詞組中的數量限定詞；體現程度加深和言語情緒的強調語義時，說明數量詞組中的調節項。

注釋：

①本文例[7]取自北京語言大學BCC漢語語料庫，其余例句均取自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其中例[10]、[11]和[13]有刪略，用省略號表示。

②現代漢語中表示處所義的“所”還常用作語素，與其他語素一起形成合成詞，以表示機構的名稱，如“研究所”、“稅務所”等。在加的夫語法視角下，這些合成詞無需拆開，直接看成形式項，故本文對此類情況不予詳細討論。

③本文圖表中術語縮寫情況：∑=Sentence(句子)，Cl=Clause(小句)，S=Subject(主語)，P=Predicator(謂體)，PEx=Predicator Extension(謂體延長成分)，X=Auxiliary Verb(助動詞)，C=Complement(補語)，A=Adjunct(狀語)，IA=Inferential Adjunct(推斷狀語)，MP=Mood Particle(語氣助詞)，N=Negator(否定詞)，E=Ender(結束語)；ngp=nominal group(名詞詞組)，h=head(中心詞)，m=modifier(前修飾語)，qd=quantifying determiner(數量限定詞)，dd=deictic determiner(指示限定詞)，htr=head trigger(中心詞觸發語)，mtr=modifier trigger(前修飾語觸發語)，r=reifier(具化語)，st=starter(起始語)，E/e=E/ender(結束語)；qlgp=quality group(性質詞組)，dt=degree temperer(程度調節詞)，a=apex(中心詞)；qtgp=quantity group(數量詞組)，ad=adjustor(調節項)，am=amount(量額)；pphr=prepositional phrase(介詞短語)，p=predicator(介謂體)，cv=completive(介補語)；megp=measure group(量詞詞組)，me=measure(量標)；genclr=genitive cluster(屬格字符串)，po=possessor(擁有者)，g=genitive element(屬格成分)；hpnclr=human proper name cluster(人類專有名詞字符串)，fn=family name(姓氏)，gn=given name(名字)；adclr=address cluster(地址字符串)，pr=province(省/省級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