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翔宇
摘 要:鄉村社會進入半熟人社會乃至進一步去熟人性以來,鄉政村治模式伴隨著法律下鄉的推動改變了權利“后備機制”的運行模式。權利前置論認為即使道德人情均可彰顯,法律經過作為村莊法治領袖的鄉村法律人的推動仍能獲得優先出場。以法律明白人為代表的權利話語和以鄉村儒學講堂為代表的儒家話語是國家在鄉村推行的兩種主流話語體系,權利話語和儒家話語并非相悖。依托儒家話語,權利話語推動“息訟社會”和“依法護村”等現代法治理念的產生。
關鍵詞:息訟社會;依法護村;儒家話語;權利話語
建設法治鄉村,是鄉村振興戰略的內在要求。在此背景下,“禮治已去,法治未建”的鄉政村治局面正伴隨著送法下鄉等政策的推行逐步得到改善。隨著鄉村社會進一步去熟人性,原本得以維持村莊內秩序的“禮俗模式”難以繼續發揮其預期作用,法律不可避免地成為鄉村繼續維持其結構穩定的主要手段和方式。
一、引 論
在鄉村法治實踐中,儒家話語和權利話語并非相悖,權利話語何以在鄉村社會中得以展開并非因為自上而下的政策普及,而在于鄉村社會中自有的儒家話語體系本身,也可以理解為鄉村社會中的法律秩序是在其儒學背景下展開的。國家話語下強調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意味著鄉村治理不能單獨依靠某一方面的治理資源[1]。鄉村儒學并非儒家經典的刻板嫁接,盡管鄉村儒學講堂常以儒家經典進行貼近農民生產生活的講授。事實上,鄉村儒學的展開是對鄉村傳統道德、禮法的官方承認和有機形式轉化,儒家話語并非權利話語的累贅,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助推權利話語的鄉村法治實踐。
二、“息訟社會”:鄉村法律人的儒學意蘊
“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論語·顏淵》)儒家話語下對于“無訟”的追求是基于道德人情的考量,將原本可以由儒家話語即道德人情得以解決的糾紛放置在法律話語下極易引起鄉村內部“喜訟”的輿論評價。有學者認為,訴諸權利僅當其他首選機制如家族或鄰里的關懷或對傳統習俗的依賴能有效維護人的基本利益時才是必要的,并認為權利屬于“后備機制”。[2]
現代法律是追求“息訟”的,即由公權力審理糾紛并予以解決,而非在其發生機制上追求“無訟”。送法下鄉的直接目的就是想要在鄉村建立“息訟社會”,企圖用法律話語構建鄉村糾紛解決機制,弱化熟人社會之間的道德、人情關系,以便實現政治管理。“息訟社會”的重心在于糾紛的功能性解決而非在發生機制上追求“無訟”,因此可以理解為將權利作為糾紛解決的首選機制。
鄉村社會作為現代法律的輸入方,“你有文化,你懂法”,文化程度與法律觀念程度基本上是等同的。鄉村法律人并非法律職業中的一員,其仍植根于作為鄉村文化人已有的村莊實踐和道德聲譽。鄉村法律人若要成為鄉村共同體內部和官方共同認可的權利式角色,其基礎在于得到儒家話語下對其道德、人際關系的認可,一個在村莊內臭名昭著的人成為矛盾糾紛的調解者是不可能的。同時,當儒家話語成為村莊的集體話語背景時,人人注重道德、人際關系,矛盾糾紛雙方對道德、人際關系的考量就會使得權利話語優先出場以解決權利之間的不穩定。此時,既然雙方都是得到儒家話語認可的主體,權利的定分止爭之后自然只會牽涉權利話語下的勝訴敗訴,而非彼此的道德評價。
三、“依法護村”:概念與回應
“依法護村”是指鄉村共同體內部合謀將法律作為治村理念,依托法律維護村莊共同體的利益。鄉村振興的前提必是將農民組織起來[3],“依法護村”近幾年作為村治口號被許多基層村委會作為共同體治理理念,與“法律明白人”“駐村律師”等國家政策相呼應,注重政策培養、為村所用的策略,事事講法、依法治村。法律合謀使“依法護村”的治村策略成為可能,法律之所以合謀,在于利益的共通性與權利主體的合意,也即將法律作為事件解決的首要機制是利于雙方的。建構于半熟人社會之上的鄉村何以達致合謀,無非在于權利主體的謀利理性和儒家話語的背景式闡發,得到儒家道德話語體系認可的鄉村文化人更易于衍生其鄉村法律人的功能,在村莊治理實踐下其雙軌制角色更易于在村莊公共舞臺上得到更多村民的認可,并進而通過選舉、政策培養(法律明白人)而成為村莊公共人物,從而在國家鄉村振興戰略支撐下成功推動“依法護村”治理理念的實施。
四、意欲何為:權利話語與儒家話語
法律話語和儒家話語是官方在鄉村主導的兩個主流話語,法律如何得以與儒學結合并非基于生拉硬扯的拼湊,而是自發的融合與吸引。法律明白人政策的出臺并不意味著代表人際關系、道德評價的儒家意識的后退,相反,儒家意識更有助于個人權利話語的表述。簡言之,個人在儒家話語下所踐行的良好品德與所培育的人際關系在遇到矛盾、糾紛時,更有利于使權利話語優先出場,而非道德語境下的人際博弈。儒家話語語境下對個人道德、人際關系的考量會使糾紛事件的解決優先歸置到權利話語,在事件解決上, 儒家歸儒家,權利歸權利,即使定分止爭之后當然存在敗訴一方,其雙方在共同體內部的儒家話語下仍能和諧相處。權利話語的優先出場并不會使儒家話語下的人際關系和道德評價得到損耗,反而更可能出現的情景是權利話語和儒家話語的耦合。同時,在法律明白人政策下,在鄉村共同體內部充當法律明白人的一定是人際關系良好、道德評價頗高的村民,其須掌握鄉情、親情、友情“三情”資源,不僅是官方認可的普法者,也是鄉村社會的民意所歸。也就是說,只有得到儒家話語認可的法律明白人,才能進一步被權利話語認可、被官方和全體村民認可。同時,基于儒家話語之上的權利話語表達更有助于法律明白人作用的發揮、矛盾糾紛的調解和解決。
五、豈不懷歸:邁向儒家的鄉政村治
儒家的核心內容即“仁”,“仁”字從“人”、從“二”,意指儒學的關鍵指向即處理二人之間的關系。儒家認為“仁者愛人”(《論語·顏淵》)。坎尼認為:“仁愛作為一種美德,如果建立在權利的認知基礎上,則更為可欲,它包含了更強烈的意圖。”[4]坎尼將權利的認知視為施行美德的基礎,并認為構建于權利之上的美德認知是更為可欲求的。反之,在半熟人社會的鄉村社會,主體性多元對于人際關系的弱化進一步減弱了美德人情的考量,從而推動著權利的優先選擇。法律何以呈現出熟人場景下的優先選擇,無非在于法律的權威高效以及對于道德人情的保全。自然,這種權利的優先機制也是基于彼此對于美德和人際關系的考量而作出的,權利優先或權利前置是為了保障人際關系中的德行不因權利糾紛而得到損害。在人際關系和德行均得到彼此認可時,優先選擇權利出場將把事件的影響限制在權利得失而非牽涉到人情道德的衡量。
子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論語·憲問》)意指當我們被他人誤解或傷害時,訴諸公平或正義是適當的。儒家學說雖呈現非訴訟傾向(“無訟”),但并不排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支持訴訟以獲取正義。儒學與權利并非相悖的,對權利的訴求并不會影響儒家話語下的德性評價。在當今鄉村,引入儒家話語就是為了法律話語能夠更好地在鄉村社會釋放,國家培育諸如法律明白人等鄉村公共人物也是為了推動法律通過儒家式人物中介走向每個家庭。伴隨著法律下鄉和改造舊文化、舊傳統等活動,下鄉的正式法所代表的是一套農民不熟悉的知識和規則,被改造后的民間法又難以維持既往的舊秩序,農村社會因此呈現出一種多種知識和多重秩序并存的法律多元格局。[5]在此多元格局下重構儒家話語也絕非為了恢復舊傳統而建立的舊的禮治秩序,而是為了以儒托法,以儒家話語語境下的鄉村文化人、鄉村法律人、法律明白人等公共人物的村莊參與和法治實踐助推“息訟社會”“依法護村”等現代鄉村法治理念的確立和踐行。
參考文獻:
[1]高其才.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J].農村.農業.農民(B版),2019(03):42.
[2]田史丹.作為“后備機制”的儒家權利[J].學術月刊,2013(11):41.
[3]賀雪峰.鄉村振興與農村集體經濟[J].農村.農業.農民(B版),2019(08):9.
[4]卡內.桑德爾對首要正義的批評——一種自由主義的反駁[J].英國政治學,1991(21):4.
[5]董磊明,陳柏峰,聶良波.結構混亂與迎法下鄉——河南宋村法律實踐的解讀[J].中國社會科學,2008(05):96-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