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俠
(重慶市立信職業教育中心,重慶 400036)
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網絡帶給人們的便捷性不言而喻。從紙質媒介、廣播電視媒介到網絡媒介,人們言語交際的途徑得到了拓展。人們的語言生活也隨著時代和社會不斷發展,而網絡媒介也幫助了人們增加言語交流的頻率。網絡媒介上,一些網民發揮著自己的聰明才智,更新著漢語的使用習慣,催生出了許多網絡流行語。
“打工人”成為《咬文嚼字》評選的2020 年度的十大流行語之一。但是“打工人”并不是2020 年新出現的語言成分,上世紀九十年代前就有“打工人”這樣的語言成分。舊詞新用,其流行有著語言的內部因素,也有著語言的外部因素。
社會語言學非常重視語言與社會的關系,其自誕生便極具批判性的色彩。因為結構主義語言學注重研究語言結構本身,對語言使用的社會環境因素不夠重視,而生成語言學的封閉的句法系統理論也忽視了語言的社會功能,因而它們就成為了社會語言學批判的對象。
閱讀相關文獻資料,時常發現“社會語言學”和“語言社會學”這兩個術語,如何區分這兩個術語呢?游汝杰和鄒嘉彥在《社會語言學教程》中認為,社會語言學“從語言的社會屬性出發,用社會學的方法研究語言,從社會的角度解釋語言變體和語言演變”;語言社會學“從語言變體和語言演變的事實,來解釋相關的社會現象及其演變和發展的過程”。[1]1
社會語言學不僅僅局限于研究語言結構等傳統語言學所研究的內容,還吸收其它學科的研究成果,重視透過語言文字分析其蘊含的社會文化、社會心理。盡管“社會語言學”這個概念第一次出現于1952年由庫力(Harver C. Currie)發表的論文中,但其作為語言學的一個分支學科是起于1964年,然后逐漸引起了學者們的關注。1964年5月,加利福利亞大學召開了首次社會語言學會議,接受了“社會語言學”這個術語。同年,法國南錫召開的首屆國際應用語言學會議并成立了國際應用語言學協會(AILA),將社會語言學列為AILA的19個科學委員會研究領域之一。社會語言學在上個世紀50 年代發源于美國。其作為一門邊緣性的學科,與許多學科有著交叉的關系。趙文學在《美英社會語言學研究述評》中分析了社會語言學的五個主要的流派:以費什曼(Fishman)和福格森(Ferguson)為代表的的語言社會學派,研究的范疇為廣義的社會語言學;以拉波夫(Willian)和特魯吉爾(Trugill)為代表的社會方言學派,分析社會因素與語言變化之間的關系來分析語言以完善語言學研究;以蘭伯特(Lambert)和賈爾士(Giles)為代表的社會心理學派,從心理學的角度來對語言進行研究;以海姆斯(Hymes)為代表的言語交際民族文化學派,重視從言語交際的角度出發對語言進行研究;以甘柏茲(Gumperz)、坦嫩(Tannnen)為代表的互動社會語言學派,該學派重視分析人際交流的過程與結果。[2]228-231
國內語言學家羅常培的《語言與文化》一書于上世紀50年代出版,可以說是廣義的中國社會語言學研究。但從嚴格意義上講,國內的社會語言學研究應該是上世紀80 年代開始的。因為在1980 年,陳原所著的含有“社會語言學”這個術語的第一本國內專著《語言與社會生活——社會語言學札記》出版了。郭熙也正是將此作為我國社會語言學形成的標志。從上世紀70 年代末80 年代初開始,社會語言學的理論逐漸被引入國內。初期國內出現了不少國外優秀的社會語言學研究的翻譯作品,如祝畹瑾編的社會語言譯文集》、衛志強翻譯的什維策爾的《現代社會語言學》等。國內學者也逐漸編著了社會語言學專著,如陳松岑的《社會語言學導論》、戴慶廈的《社會語言學教程》、陳章太的《二十世紀的中國社會語言學》、郭熙的《中國社會語言學》等等。
自將社會語言學引入國內后,國內的社會語言研究主要將其用來分析語言的變異現象、語言的接觸現象、語言與文化、語言教學以及語言規劃問題等等。語言變異成為了歷史語言學與社會語言學共同關注的領域。社會語言學對語言變異的研究不僅僅分析語言中的語音變異,還分析語言中的詞匯乃至語法方面的變異,這不僅需要研究者從語言內部這個角度來分析其變化的原因,而且還需要分析其變化的社會原因。語言接觸是社會語言學研究的重要研究領域之一。隨著社會的發展,跨語言群體的交流機會越來越多,語言接觸可能會導致語言的混合、干擾等等影響。語言是社會文化的載體之一,語言并不是永遠不變的,而會隨著社會的變化發展而產生一定的變化。因此,語言與文化不是孤立隔絕的。語言的規劃主要是為了促進信息的交流。我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地域方言變體也比較豐富,語言規劃對于解決人際溝通問題方面有著重要的意義。
祝畹瑾將社會語言學的研究分為5 種類型:其一,以語言變異為研究核心的語言學的社會語言學;其二,以研究人類交際能力,建立人類交際學為目標的民族學的社會語言學;其三,以研究語言和社會之間的全局性的交互關系,解決社會語言問題為重點的社會學的語言學;其四,以研究社會對語言使用的態度和評價的社會心理學的社會語言學;其五,以會話為研究重點的語用學的社會語言學。[3]8-12游汝杰和鄒嘉彥《社會語言學教程》概括國內外社會語言學的研究范圍為“語言變體,語言交際,雙語現象,語言接觸,語言轉移,言語民俗學,語言、文化和思想,語言與社會的種種關系,語言計劃和語言教學,語言習得,其他”[1]8。戴慶廈在《社會語言學教程》中認為社會語言學的研究主要包括“社會因素對語言結構的影響”“社會因素對語言功能、語言地位的制約作用”“與語言使用有關的問題”“由社會因素引起的語言關系”“個人因素對語言的影響”“社會因素在語言上的種種反映,從語言變異看社會變異”“語言因素對社會因素的影響”。[4]2-3總的來說,社會語言學是研究語言與社會、文化之間關系的一門學科。
社會語言學作為應用語言學的一個分支,將語言與社會聯系起來,把社會文化、社會心理等因素納入其研究視野。語言并非靜態封閉的系統,而是一個動態的、開放的系統。正因為如此,社會語言學家對語言的研究并不將人與社會環境等因素排除在外,認為語言與社會是雙向互動的關系。
網絡流行語“打工人”得以流行,其結構語義、句法功能和語用效果是怎樣的?下面我們從結構語義、句法功能和語用分析幾個角度進行探析。
雙音節動詞“打工”作為一個合成詞,與成詞語素“人”,構成一個名詞性結構的短語。CCL(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語料庫中包含“打工人”的語料有172條。其中“打工人”單用的有25條,其余均為“‘打工’+雙音節形式”,如:“打工人數”13 條,“打工人家”1條,“打工人群”3條,“打工人口”2條,“打工人員”146條。BCC(北京語言大學)語料庫中包含“打工人”的語料有448條。其中“打工人”單用的有31條,其余均為“‘打工’+雙音節形式”,如:“打工人們”1 條,“打工人口”7 條,“打工人數”17 條,“打工人士”3條,“打工人民”1條,“打工人生”2條,“打工人群”12條,“打工人員”374條。見下表。

表1CCL 和BCC語料庫中“打工人”的語料統計
通過CCL語料庫和BCC語料庫檢索發現,包含“打工人”的語料中,絕大多數是“‘打工’+雙音節”構成的,其中“打工人員”數量最多。
“打工人”具有“[+人]”“[+勞動]”等語義特征。網絡流行語“打工人”,也就是打工仔,近年來被很多上班族人作為自稱使用。出自網紅“抽象帶籃子”,其用“黑色幽默的方式來故意吹捧自己打工人、保安、大專生的身份,逐漸成為很多上班族的自稱”。
“打工人往往起早貪黑,拿著微薄的工資,但工作卻十分辛苦,于是互聯網上的打工人便會互相發雞湯互相鼓勵,隨著時間的流逝,打工語錄不斷被網友改編,越來越多的人發起了打工語錄。”
“打工人”作為一個名詞性結構,可以在句子中充當主語、賓語、定語、同位語等成分。
例(1):早安,打工人!
例(2):記住,打工才是王道,我們都要做打工人。
例(3):同志!來看看打工人的日常
例(4):沒有困難的工作,只有快樂的打工人!
例(5):不拼爹,不拼娘,不拼工作,不拼錢,我們打工人只拼命。
這些例子中的“打工人”意思是“表面光鮮,實際上是披星戴月、早出晚歸,努力為老板賺錢,朝不保夕”。例(1)句式為主謂倒裝句,“打工人”作為句子的主語。例(2)中“打工人”在句子中充當“做”的賓語。例(3)中,“打工人的日?!笔瞧Y構短語,“打工人”在偏正結構中作為定語。例(4)中“快樂的打工人”是偏正結構短語,“打工人”在偏正結構中作為中心語。例(5)中“我們”和“打工人”是同位語,作為句子的主語。
在語言生活中,一個成功的語言模因有著長壽性、多產性、復制的忠誠性的特征。[5]329-330語言模因“打工人”有兩個觸發條件:其一,人們腦海中有能夠轉化為語言模因“打工人”的信息;其二,需要轉化和使用語言模因“打工人”的語境。
重復作為語言模因復制和傳播的方式之一,可以分為直接套用和同義異詞。[5]338“打工人”采用的是重復中的直接套用,直接采用已有短語“打工人”并賦予其新的內涵。類推則可以再細分為兩類:同音類推和同構類推。[5]339同音類推是根據詞語的語音特征進行仿制,同構類推是根據詞語的結構特征進行“仿制加工”。網絡流行語“打工人”還可以同構類推出“工具人”“尾款人”“干飯人”“上學人”“拼單人”“合租人”“做夢人”“加班人”“熱水人”“加絨人”等等。當然,“雙音節動詞+人”不能無限類推,“?開燈人”“?說話人”“?接水人”等等。
“打工人”從網紅黑色幽默的自嘲開始,引發了不同圈層的人的紛紛效仿。使得這一流行語廣泛流傳與類推拓展。其流傳的原因可以從語言的內部因素和語言的外部因素兩個角度來看。
第一,從句子的韻律結構上來看,“打工人”使用在有一定的韻律特征的語句中,增加了流傳的便利性。比如“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本渥又械难喉崳沟镁渥幼x起來朗朗上口,便于朗讀和記憶。
第二,從結構語義和語用角度看,“打工人”和“追夢人”等短語結構相同,受到類似的強勢語言模因的順向影響,降低了記憶和理解的難度,增加了流傳的便利性。
語言有著一定的社會性特征,會受到社會變化的影響。在社會的助推下,語言需要能夠反映社會的新變化,會不斷更新和發展。反過來看,通過一些語言現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社會的發展變化。下面我們從大眾文化和社會心理兩個角度對網絡流行語“打工人”的流行進行分析。
1.大眾文化
社會文化為網絡流行語的產生提供了土壤,也對網絡流行語的產生和流傳有著制約的作用。網絡流行語的形成和流傳需要受到社會文化的約束。
網絡流行語“打工人”體現出了大眾文化的一定的特征。它的出現使得大量網民乃至現實生活中的市民獲得一定的娛樂性,有著大眾文化的流行性、娛樂性的特征?!按蚬と恕庇删W絡和現實生活產生吐槽的流行語,帶有詼諧幽默的效果。它用看似平白無奇的言語反映出了大眾的心態、情緒。
2020年是不平凡的一年,普通民眾伴隨著各種壓力。這個時候,“打工人”的出現,似乎為有著各種壓力的人提供了一個壓力釋放和情感宣泄的方式。其逐漸流行開來后,逐漸引發了這種釋放壓力和宣泄情感的群體行為。
大眾媒介給大眾文化的大量生產和廣泛傳播帶來了便利。當前信息傳播媒介的多種多樣,客觀上為人們表達自己的心情和想法提供了平臺。多彩多樣的網絡媒介為“打工人”的廣泛傳播帶來了便利。
2.社會心理
網絡流行語的產生和廣泛傳播反映著大眾一定的社會心理。人們在表達和傳播網絡流行語的同時,也折射出其一定的心理特點:以娛樂化的自嘲方式進行解壓,以新穎的言語內涵來求新求異等。
網絡流行語“打工人”使得高管、白領、藍領乃至基層務工人員思想凝聚在一起,因為他們都有著共同的特征——“出賣勞動價值”“為了生活而身不由己”。人們以娛樂化的自嘲的方式進行減壓,同時也可以通過這種自嘲解壓的方式,來釋放自己的焦慮。當然這種自嘲解壓需要積極面對,讓自己在工作中不斷奮進,以積極樂觀心態面對工作難題和壓力,不應該消極地通過自嘲來讓自己找理由墮落、不求進步。
網絡流行語“打工人”,以新穎的言語內涵進行求新求異,引發人們關注,滿足自己的心理需求。馬斯洛(Abraham H.Maslow)將人的需求由低到高分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歸屬和愛的需要、尊重需要、自我實現的需要五種。[6]40-54快節奏的工作和生活給人們帶來了無形的壓力。網絡流行語“打工人”的產生和流傳,反映出了人們安全的需要、歸屬和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乃至自我實現的需要。
網絡流行語“打工人”由雙音節合成詞“打工”和成詞語素“人”構成一個名詞性結構的短語,可以在句子中充當主語、賓語、定語、同位語等成分。語言模因“打工人”采用重復中直接套用的方式,直接采用已有短語“打工人”并賦予其新的內涵,可以同構類推出“工具人”“尾款人”“干飯人”等。其能夠廣泛流傳,不僅有著語言內部的因素,還有著大眾文化和社會心理的因素。社會語言學作為一門年輕的學科,與其它相關學科有著絲絲縷縷的聯系。因此,社會語言學研究有著非常明顯地跨學科研究的特性,同心理學、傳播學、文化學、哲學等等學科的理論研究和研究方法關聯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