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文章嘗試通過我國清末民國兩次統編教材建設實踐,討論統編教材的本質屬性,并分析統編教材建設參與意識形態生產過程中知識生產、話語生產、權力生產全流程,提出只有堅持并不斷推進統編教材建設,才能全面實現國家主流意識形態在教育領域的再生產。
關鍵詞
統編教材? 本質屬性? 意識形態? 教材建設
引用格式
劉翠航.統編教材建設參與意識形態再生產的歷史觀照[J].教學與管理,2022(31):64-66.
近年來,教材研究逐漸成為熱點,但對教材基本理論問題的研究還沒有新的突破,特別是對我國獨具特色的統編教材建設所做的基本理論研究尚不多見。本文在借鑒歷史的基礎上,通過理論辨析,嘗試厘清統編教材建設的本質屬性,為建立新時代有中國特色的統編教材理論提供些許參考。
一、國家意志是統編教材的本質屬性
本文討論的統編教材是狹義的教材,即教科書。審視我國主流的教材理論及教科書理論對教材或教科書本質屬性的認識,從現有的論斷概括來看,一是認為教材與其他知識載體的根本區別在于“教材就是人們按照一定教學目標,遵循相應的教學規律組織起來并發展著的科學理論和技術的知識系統”[1]。其中,“教學目標”是其關鍵核心,如果缺失教學目標,教材就會與其他知識載體難以區分。二是將教科書的本質界定為“學生在學校進行課程學習的標準用書,一般是通過了不同級別的權威審定而被允許公開正式進入課堂、被師生使用的準法定或準官方教學材料”[2]。其中,“被權威允許”“準法定或準官方”是教科書之所以是教科書的重要限定詞。沒有這些限定詞,教科書就等同于一般的教學材料。從上述兩種觀點可以看出,對于國民教育來說,教材或教科書應該是按照國家的教育教學目標編排的,被政府允許在中小學使用的官方性質的教學材料。
從教科書本質屬性的限定不難看出,實施國民教育的中小學教材只能有審定和統編(也稱國定)兩種類型,也只有這兩種類型才能保障中小學教材具有官方許可的性質,并貫徹國家的教育教學目標。從貫徹國家的育人目標來看,統編教材比審定教材更勝一籌,但凡有力量的國家政權都會嘗試建設統編教材。這從清末和民國的統編教材建設歷程中可以明確看出。
清末,隨著新式學堂的興起和新學制的頒布,一些新式學堂和出版機構紛紛編寫出版新式教科書。清政府為了挽皇權于將倒,新學制甫一頒布就開始整頓教科書,一邊開展教科書審定,一邊著手編寫國定教科書,并規定教科書“宜恪守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之宗旨”,在急劇變革的時代極力維護君權儒教。正如清廷頒布的由張之洞主持制定的《奏定學堂章程》所提出的,鑒于短期內難以編出國定教科書而新式學堂又急需大量教科書的情況,出于一種權宜之計,在官辦教科書未經出版以前采用審定制度。
再看國民政府,其成立伊始就設立了教科書審查委員會,并于1926年10月頒布《教科書審查規程》。在抗日戰爭爆發后內政外交的雙重窘困下,國民政府也沒有放棄統編教材的計劃,多次嘗試編寫推行國定教科書。1933年,國民政府開始著手組織編寫國定教科書,但迫于形勢沒能推行,直到1942年,終于在抗戰大后方的國統區取消審定公民、國文、歷史、地理教材,并于第二年開始統一使用國民政府教育部編制的國定教科書[3]。該套教材在指導思想上要求遵循“國父遺教、總裁言論及中央國策”,加強黨化教育的同時也要求通過教材內容增強民族自信心以及抵抗侵略的決心。
從上述不同時期的教材政策可以明顯看出,直接代表國家意志、由中央政府統一組織編寫并強制使用的統編教材,是各個歷史時期不同政權的首要選擇。只是由于清政府和國民政府腐敗無能,內憂外患,心有余而力不足,才導致統編教材沒能真正穩定地實施。由此可見,統編教材與其他類型教材相比最重要的區別在于其更直接地代表國家意志。
二、統編教材建設參與意識形態再生產
意識形態是階級利益的思想理論形態。統治階級要使代表本階級利益的思想理論被普遍接受,就需要主流意識形態的生產和傳播。教育是意識形態傳播的重要領域,教材是意識形態傳播的重要載體,統治階級的意志必然要求貫徹在教材中,而統治階級所掌握的政權直接組織編寫推行統編教材便成為保障主流意識形態在教育領域最大范圍傳播的重要手段。
教材建設的過程也是意識形態再生產的過程。具體來看,意識形態生產有三個重要的組成部分:知識生產、話語生產和權力生產。知識生產,即意識形態知識體系的建構和更新;話語生產,即通過話語傳播將知識理論轉化為人們的思想現實;權力生產,即通過權力運作保障意識形態盡可能大范圍地傳播,并讓群眾接受認可這種話語體系[4]。教材建設包括了教材的編制、使用和管理,直接對應著意識形態生產的知識生產、話語生產和權力生產的三個環節,是意識形態在這三個環節的再生產。
1.統編教材的編寫參與意識形態知識再生產
意識形態知識體系的建構與更新依賴從階級利益視角對各領域知識和理論體系進行的創新與再造,教材自然要按照統治階級的要求,從人類知識體系中精選內容,將其意識形態化,同時將其結構化、體系化、便教利學化,以便更容易地轉化為能被受教育者接受的話語體系,最終在這種話語體系的影響下,在受教育群體中形成長久的、共同的意識和行動。
統編教材的編寫是對主流意識形態知識體系的精選和再造。以1906年“學部第一次編纂初等小學國文教科書”為例,本套教材意識形態的核心要素是“忠君尊孔”,代表清政府的統治訴求。在選擇教材內容的時候,以識世、修身、治世為主題,通過“事物淺近之理由、古人之嘉言懿行、本國歷代之大略”,在教習識字、寫字、閱讀與作文的過程中培養學生“忠君尊孔”的思想。教材中選用了大量類似《萬壽節》《大清龍興》《康熙征準格爾》等贊揚皇帝豐功偉績的篇目,以及滲透孝悌、誠信、仁愛等傳統道德文化的篇目,如《敬長之禮》《孔子世家贊》《吹竽》《利人》等。再以1942年國民政府國立編譯館組織編寫的《初級小學國語常識課本》《高級小學國語課本》為例,本套教材意識形態的核心要義是“黨化教育”和“抗日愛國教育”,代表國民黨的統治訴求。這從本套教材編入大量如《國父孫中山先生》《三民主義》《建國大綱》《國民革命的經過》《中國國民黨的組織》《國民政府》《日本的侵略暴行》《建設海軍》《建設空軍》《保衛武漢》《衛國男兒》《榮軍之父》等文章可以看出。
2.統編教材的使用和推廣參與意識形態話語和權力再生產
教材在多大范圍使用就會使意識形態在多大范圍轉化為學生的思想現實,進而轉化為共同的意識和行動,實現意識形態的話語再生產。教材使用的范圍又受到權力運作的影響。而這種權力不僅受到政治的影響,也受到經濟、文化、社會等因素的制約。只靠政治權力來強制推行和使用統編教材是不夠的,必須從經濟制度、文化導向、社會氛圍上形成合力,才能保障統編教材真正推行并發揮其意識形態話語權的效力。
以清末統編教材的推行為例。1910年學部編譯圖書局編撰完成初等小學和高等小學各科教材后,授權各地翻印以便推行全國。學部在每冊教科書后都附有《學部允準翻印初等(高等)小學教科書教授書章程》,規定“本部為教育普及起見,此項圖書凡官局及本國各書房能遵守本部所定章程者,均準其隨時翻印”[5]。清學部還通過各省提學使飭令發行,并通過征收印花稅的方式大量招商承印,力圖大面積推廣統編教材。但由于當時民營書局教材已經先期占領市場,學部頒教科書從編寫理念到內容選擇、再到印制質量均較為滯后,無法滿足新式學校的需求,遭到社會強烈的抵制。由此可見,雖然清政府利用政治手段推行統編教材,但迫于財政窘境,不僅不能對統編教材的出版發行提供資助,還試圖從印制發行統編教材上抽取稅金,再加上輿論傾軋,最終使得統編教材的大范圍推行落空。清末的統編教材自然也難以實現清政府所預設的“以忠孝為本,以中國經史文學為基,俾學生心術壹歸于純正”的教育目的。
20世紀40年代,國民政府綜合運用政治、經濟等多種手段,在較大范圍內保障了統編教材的推行,使得國民政府的國定本教科書成為我國歷史上第一套真正意義上的統一編撰、統一發行、統一使用的教科書。在運用政治手段上,1943年6月國民政府教育部訓令第二八五零零號規定:“自三十二年度第一學期中小學應分別采用國定本教科書。”[6]1943年10月國民政府教育部訓令第五一七四零號規定:“國定中小學教科書各科各冊出版后各書局編印之版本一律停止發行。”[7]在運用經濟手段上,為了保障統編教材的發行,國民政府責令正中、商務、中華、世界、大東、開明、交通七大書局聯合組成“國定中小學教科書聯合供應處”,國定教科書實行統印統銷。隨著抗戰勝利后各省教育機構的恢復以及收復區教育機構的接收,統印統銷的方式已經滿足不了中小學用書大量增加的需求,1947年2月國民政府又發布了《印行國定本教科書暫行辦法令》,從1947年7月1日起允許各私人印刷機構印行國定教科書,使統編教材在收復區快速推開。
由此可見,統編教材必須運用政治的、經濟的、包含社會輿論在內的多種手段保障其推行和使用,才能真正實現意識形態話語和權力的再生產。
三、統編教材比多樣化教材更有利于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的傳播
與統編教材相比,多樣化的教材在編寫時,其編寫宗旨、知識內容體系的構建,會受到教材編者復雜多樣的思想形態的影響,在貫徹國家主流意識形態上多有偏差,就算按照審定的要求體現有關主流意識形態的相關內容,但其嚴謹性也值得懷疑。對比清末和民國的統編教材和同一時期的審定教材就能明顯發現上述情況。
清末民營書局的教科書雖然也是按照《奏定學堂章程》所規定的“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的教育宗旨編纂并經過學部審定的,但由于其編纂人員代表多個階層思想觀念,教材的自由化和個性化特征難以掩蓋。例如:由學部審定通過的,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清末發行最廣、最有代表性的修身教材《最新修身教科書》,雖是依據《奏定學堂章程》修身科宗旨“教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敬長尊師、忠君愛國”編纂的,但實際上,主要編者張元濟在說明教材的編寫指導思想時都提到,其并非完全遵照,多有調整。“一切教授規劃皆受成于學部,凡所損益一以國民精神為主,故學成之輩無不知愛其國,衛其種”“取泰西種種學術,以與我國之民質、俗尚、教宗、政體相為調劑,掃腐儒之陳說,而振新吾國民之精神”[8]。這說明本套教科書雖依規編纂,但又毫不避諱地堅持了自己的理念。
為滿足1927年國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員會頒布的《學校試行黨化教育草案》,商務印書館于當年編制出版了《新時代三民主義教科書》(小學校初級用)。在提交中央設立的教育行政管理機構大學院下屬的教材編審機構審查時,竟然被發現在教科書中有關興中會、同盟會以及國民黨成立的時間均出現錯誤[9]。專門講授三民主義的教材尚且如此,更遑論其他學科的教材。國民政府雖煞費心機地要求各學科教材編纂推行“三民主義”教育宗旨,但審定制下的多樣化教材使其難以落到實處。
由此可見,通過國家審查的多樣化教材,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國家的主流意識形態,但與國家統一組織編寫使用的統編教材相比,其對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的貫徹力度就相形見絀,包含多種階層訴求的多樣化思潮極其容易滲透其中。
從上述對清末和民國兩次實施統編教材的例子中可以看出,代表統治階級的政權要想做好意識形態工作,必須堅定統編教材政策。國民教育系統是傳播主流意識形態的主陣地,教材是國民教育的核心內容,是國民教育的重要基石,是傳播主流意識形態最高效、最便捷的途徑。統編教材的編寫、推廣和使用是意識形態知識的再生產,是意識形態話語生產、權力生產在教育領域的有機統一,它的重要價值之一就是確保了統治階級意識形態作為國民的主流意識形態得以傳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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