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戈公振是中國新聞史上的名家,他在新聞業務和新聞學研究兩個領域均取得了豐碩成就。鮮為人知的是,他還是當年新聞界一位成就突出的時評家,但受多重因素影響,他的這段履歷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相關研究難得一見。文章結合中國新聞發展史尤其是時評文體演變史,分析戈公振時評未能受到研究者應有重視的主要原因,對戈公振時評在影響輿論、認知歷史、引領創新等方面的價值做出初步評估,并就當今時評人如何學習借鑒戈公振時評寫作提出思考。
關鍵詞:戈公振時評;影響輿論;認知歷史;引領創新;價值;借鑒
中圖分類號:G219.2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2)11-0090-03
在中國新聞史上,戈公振是一個繞不開的重量級人物。20世紀二三十年代,戈公振活躍在上海新聞界,集業界聞人、進步報人和報學巨擘于一身。一般認為,戈公振對中國新聞事業發展的突出貢獻有兩方面:一是他在新聞業務領域開拓創新,特別是他在《時報》工作時首創的《圖畫時報》,揭開了中國畫報發展新的篇章,二是在新聞學研究領域多有著述,他撰寫的《中國報學史》,堪稱中國早期新聞史研究的開山之作。
近年來,隨著相關研究資料日趨豐富、研究逐漸深入,人們發現,戈公振當年還是一個相當高產、穩產和優產的時評家。作為《時報》時評的主要撰稿人之一,他在報上發表了1700多篇時評。他發表的時評對于影響當時的社會輿論、幫助后人認識歷史面貌,以及啟發改進和創新當下的時評業務而言,都具有積極、正面的意義。但受多重因素影響,戈公振時評寫作實踐和成就一直未能得到足夠重視,相關研究成果很少,很大程度影響后人對他的了解和學習。
戈公振時評長期遭受冷遇,可以從兩個方面看得出來:一是當今新聞學界對其時評成就研究較少。戈公振雖是上海《時報》的評論骨干,但相關領域的研究論著對此普遍著墨不多,多半都是一筆帶過。2013年,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戈公振時評》(朱兆龍編著),其中配有多篇導讀性質的論述,頗多創見。這是迄今為止能夠檢索到的唯一一本聚焦戈公振時評的專著。二是當今新聞業界普遍不了解戈公振在新聞業務尤其是時評寫作方面的成就,更談不上學習借鑒。
究其原因,既有戈公振個人的因素,也有外在環境變化的影響。
(一)“多點開花”造成“局部不彰”
作為新聞記者和新聞學研究者,戈公振在這兩個領域都卓然成家。但后人對他的關注,往往聚焦于貢獻更大、影響更久遠的方面。
具體說來,戈公振的成就可概括為三方面:第一,他在《時報》工作期間潛心收集資料,分門別類梳理,歷時數年寫成《中國報學史》。這部著作在中國新聞史研究領域,具有填補空白的重要意義。時至今日,這部著作仍是相關研究者案頭的必備之作。此外,他還寫成其他多種新聞學著作,如《新聞學撮要》《新聞學》《世界報業考察記》等,均受到后世研究者較多關注。第二,戈公振作為新聞界的名記者,曾親歷并記錄歷史風云。他曾作為隨團記者冒險進入當時已被日本非法占領的東北,就此發出多篇報道,并赴歐洲參與國聯召開的討論有關日本侵略中國問題的特別大會,嗣后又訪問蘇聯,發回諸多相關國際通信。第三,他在業務創新方面多有出彩探索,如在《時報》和《申報》工作期間,創辦的畫報、畫刊引領風潮,常為后世所樂道。
相較而言,由于過去的時評不署作者姓名,加上時評本身就屬“易碎品”,導致戈公振的時評寫作生涯不那么突出和顯眼,媒體行業外了解他這方面成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二)“珠玉在前”形成“趕超屏障”
如果說戈公振一生在多個領域的豐碩成果致使人們忽視他的時評成就,屬“自我遮蔽”的話,那他在時評寫作時所處的“相對位置”,同樣影響人們對其時評成就的關注。
從時評文體演變的歷史看,晚清至民國時期,我國時評文體大體經歷了長篇政論、短篇時評和篇幅介于兩者之間的報章時論等幾個時期的轉換。在戈公振之前,長篇政論的代表人物有梁啟超;在其之后,報章時論的代表人物有張季鸞。至于當年由《時報》率先發起、創新推出的“時(報)評(論)”,一般公認其代表人物為早于戈公振入行、時評成就更高的陳景韓,其次是包天笑、雷奮。對于戈公振而言,這無疑使自身陷入“珠玉在前”、難以逾越的特定局面,也難怪有研究者直接將其列入“其他作者”一欄[1]。
此外,陳景韓離開《時報》、報界言論日趨收緊,使《時報》時評發展步入研究者所說的“下滑期”[2],而戈公振恰好是在此時“補位”。這無形中影響了人們對戈公振時評成就的關注和評價。
(三)“時空轉換”帶來“認知隔膜”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戈公振身為愛國報人、新聞界前輩,一直受到人們的尊崇。在戈公振的故鄉江蘇,該省新聞界的最高獎就是以其名字命名。但也應當看到,戈公振當年投身的于報界大放光彩的媒體,如《時報》《申報》,均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被作為歷史的陳跡而塵封、館藏。直至進入新世紀,當年《時報》的全套影印本、戈公振時評的全套整理件才先后面世,逐漸進入研究者的視野。由此導致相關研究成果稀少,遑論成為新聞史研究的熱門顯學。
并且,由于新聞事業的發展、新聞文體的演變,以《時報》時評為代表的報章短論并未在業界長期延續,這也造成后人對戈公振時評的某種認知隔膜,戈公振時評的價值長期得不到應有認可。
重新認識和評估戈公振時評的價值,包括兩個維度:其一,他的時評對“當時”有什么影響和作用?這是歷史維度。其二,他的時評對“后世”尤其是“當下”有什么意義和價值?這是現實維度。
(一)引導社會輿論的利器
戈公振時評寫作大致始于1915年,止于1921年。這一時期正是國內外局勢動蕩、各類社會思潮風起云涌的時期,其間發生了袁世凱稱帝、張勛復辟、第一次世界大戰、五四運動等重大歷史事件。作為上海報界知名的時評人,戈公振和《時報》的評論團隊協力,以筆為刀剖析時局、影響輿論,深刻影響了當時國人的精神和思想。
胡適的《十七年的回顧》中就曾寫道,“《時報》出世后不久,就成了中國智識階層的一個寵兒。《時報》的短評,在當日是一種創體,做的人也聚精會神的(地)大膽的(地)說話,故能引起許多人的注意,故能在讀者腦筋里發生有力的影響”[3]。
以五四運動為例,戈公振對這場影響全國的反帝愛國運動全程給予熱情關注。在五四運動爆發后的一個多月里,他連續發表41篇時評,對五四運動的發展做出了很大貢獻,并且較早地將當時社會上通稱的“五四風潮”改稱為“五四運動”。有論者指出,戈公振這一時期所寫的時評,放眼全國大局、立足上海斗爭,啟發市民覺悟、動員民眾奮起、引導斗爭深入,體現了一個愛國報人的新聞敏感和時代擔當[4]。
(二)觀察歷史變遷的窗口
新聞是“歷史的底稿”,往往能給歷史研究提供豐富的素材和線索。而時評借由新聞時事生發議論,兼有新聞事實和作者(有時代表媒體)觀點,讀者既可從中洞察一個時代的大致走向,也可把握當時社會發展的精微細節。
戈公振在《時報》上發表的1700多篇時評,內容豐富、題材廣泛,為后人解讀20世紀一二十年代的社會生活和歷史場景,幫助后人了解當時智識階層尤其是媒體精英對時代發展、社會變動的看法。
以體育領域為例,戈公振對當時國內體育事業的發展一直保持關注。1915年至1921年,他先后在《時報》發表了約20篇體育時評,有的是觀賽感言,如《賽球箴言》《紀遠東運動會》;有的表達對國內參加或舉辦國際賽事的建言,如《遠東運動會之預備》《遠東運動會之衣服》《保持運動員體健》;有的倡導國人投入健身活動、建言政府支持體育運動,如《提倡體育》《公共體育場》《公園》等。透過這些時評,能夠讀出他對振興中國體育、改善人民體質的熱切期盼,同時也能看出當時中國體育事業和社會體育觀念的狀況。
當然,體育時評只是人們借助戈公振時評認識當時社會生活的一個方面。透過戈公振時評,人們可以觀察到當時的社會生活圖景。這些“歷史的底稿”,對于后人研讀并重構當時的歷史場景具有獨特的史料價值,且貫穿其中的見識更是為后人認識、評價當時的社會生活提供了重要參照。
(三)引領業務創新的范本
在中國新聞發展史上,報章言論占據獨特且重要的地位。尤其是從晚清到民國時期,“文人論政”的風頭屢屢蓋過新聞報道,言論成為當時報章上的主打品種甚至是絕對王牌,以梁啟超為代表的一批健筆所指、名動天下的時評家應運而生。這一點從清末維新派與革命派所辦的一系列報刊如《時務報》《清議報》《民報》等報刊中就可清晰地反映出來。而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以《大公報》為代表的民營大報,更是奉行“文章報國”“言論報國”理念,將言論寫作與愛國、救國的宏遠抱負結合起來,通過發表時評干預現實、影響時代,在此期間涌現了以張季鸞為代表的一批杰出的時評家。
戈公振投入時評寫作的時段,處于上述兩大段落的過渡期,他和《時報》時評團隊發揮的作用可概括為四個字——承前啟后。所謂“承前”,是指他們承接報章上“文人論政”的歷史傳統,在當時晦暗不明、動蕩不安的時局中堅持發聲、影響輿論;所謂“啟后”,是指他們對前人的報章言論進行了大膽革新,創造出時事短評這一新穎文本,為時評文體的進一步創新發展創造了條件。而作為《時報》時評撰稿團隊核心成員的戈公振,為此所做的貢獻不容忽視。
(一)“為時代立言”是時評的不變追求
研讀中國新聞史尤其是時評文體演變歷史會發現,時評文體在文本形式、寫作技法等“術”的層面一直在演化、革新,但其自身承載的“道”并未發生太大變化。盡管“道”在不同時期具有不同內涵,但從大的歷史時段著眼,也應承認時評文章的宗旨和使命、目標和任務在不同時代具有高度重合的部分。
無論哪個時代,“為時代立言”都是時評文章的天職。時評文章就是要以新聞時事為因由,根據新聞事實、社會現實給出分析和判斷,借此影響輿論、干預現實、推動時代進步和發展,發揮時評文章有補于事、有補于時、有補于世的功用。
戈公振時評寫作繼承了“文人論政”的傳統,筆鋒直指時局演變和社會百態,這一方面出于他身為愛國報人的文化自覺、政治敏銳,另一方面也展現了杰出報人的時代擔當。戈公振于1915年進入時評寫作領域,其時正是“癸丑報災”發生不久、新聞輿論遭遇野蠻鉗制、因言獲罪比比皆是之際,而在他以筆為刀、臧否時事、褒貶人物的幾年間,舊中國的歷史舞臺更是風云變幻、走向難測。戈公振與同時代的時評家仍能在風雪中立身、在夾縫中前進,這種擔當的勇氣值得肯定。
“為時代立言”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具有不同的內涵和指向。如今,后人學習戈公振時評的優點,首先要肯定和借鑒的是前輩具有的“文章報國”的大我氣質。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承擔起“高舉旗幟、引領導向,圍繞中心、服務大局,團結人民、鼓舞士氣,成風化人、凝心聚力,澄清謬誤、明辨是非,聯接中外、溝通世界”的職責和使命。
(二)“文理皆可觀”是時評的度量標尺
進入21世紀以來,國內時評再次迎來蓬勃發展的黃金期。盡管近些年紙媒發展面臨挑戰、紙媒時評盡顯頹勢,但在新媒體傳播平臺,時評文體仍受到廣泛關注。如何在傳媒業態發生巨大嬗變的當下寫好時評、用好時評,成為時評人亟須思考和回答的重要命題。在這方面,戈公振時評給后人的啟示是,時評文章既要“重說理”,又要“成文章”,力求在“理”和“文”兩個層面皆有可觀。
戈公振時評中的“理”歷經百年時光淘洗而愈顯光彩,而其“文”在當下同樣值得人們重視和借鑒。有研究者概括,“他以文言文為體,把文言文的簡練、白話文的通俗、古代雜說的睿智、西方隨筆的思辨,糅合在短小精干的時評中……形成戈公振時評的獨特風格:文章短粹精博,言簡意賅;文辭古樸精美,雅俗共通;文筆典雅精深,遒勁雋永;文風精誠大度,醇厚樸實”,堪稱百年后的時評之師[4]。
于后人而言,“文理皆可觀”理應成為衡量時評優劣的標尺。說理既有新意,又能服人,為文不敷衍、講究可讀性,是優秀時評的共性,這并不會因為媒體平臺、傳播渠道存在差異而發生改變。為讀者提供有道理、可“悅”讀的時評文章,一直都是時評寫作者追求的目標。
(三)“短些再短些”是時評的努力方向
上海《時報》開辟了報章時評的“短時代”,“短”是其引領業務創新的最突出的特色和標記。受《時報》影響,當時眾多報刊紛紛效仿,競相發展短言論。戈公振時評少則一百多字、多則兩三百字,研讀這些短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好時評不在長短、不爭長短,關鍵是要觀點新穎,話語獨特,具有邏輯力量。
時評是眾多新聞體裁中的“快刀”,講究一針見血、開門見山。偏長、超長是時評特別是報刊時評的大忌。在新媒體傳播風頭愈發強勁的當下,媒體時評更不應崇尚篇幅冗長、表達笨重之風。一方面,應重申宜長則長、宜短則短;另一方面,應強調在盡可能的情況下,像寫新聞那樣追求“短新實”的文風,努力把時評寫得“短些再短些”。
對于當下的新聞人、研究者而言,中國新聞史是一座富礦,迄今仍有不少人、事、文亟待深入發掘、認真梳理。隨著近年來相關文獻、檔案的整理和面世,人們發現,戈公振時評在當時影響輿論、引領創新,其功不可沒,且對當下研究歷史、開展時評業務創新,都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和啟發意義。
參考文獻:
[1] 王云霞.上海《時報》“時評”研究[D].南昌:南昌大學,2015:46-47.
[2] 余玉.上海《時報》新聞業務變革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97-99.
[3] 胡適.胡適散文選集[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0:90.
[4] 朱兆龍.戈公振時評[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431-434,5.
作者簡介?左中甫,碩士,主任記者,研究方向:中國新聞史、網絡與新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