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藝謀電影《懸崖之上》突破了影像語言原有的邏輯范式,揚棄了革命歷史劇中個別主體人物“偉光正”刻畫的傳統手法,嵌入式的隱性進程和跳躍的色調變化強化了電影質感,推動故事情節多維度展開,這無疑是諜戰電影的一大創新。一方面,群像敘事勾勒出了革命戰爭年代的社會人文景觀和歷史風貌,生動反映了特殊時期隱蔽戰線中殘酷慘烈的敵我斗爭和諜戰人員舍生忘死的生存姿態。另一方面,對英雄群體的悲劇性呈現也喚醒了觀眾的情感共鳴和價值認同。文章從史詩刻畫、悲情呈現、教育旨歸三個層面分析《懸崖之上》的表現形式、情感肌理和文化圈層,洞察藝術教育與思政鑄魂深度融合的共生形態,為進一步強化電影的美學質感、藝術風格和紅色敘事提供現實參照。
關鍵詞:《懸崖之上》;悲劇色彩;隱蔽戰線;思想教育;紅色敘事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2)11-0232-03
作為近代人類工業文明衍生出的新的審美藝術形式,電影迎合了創新藝術發展形態、提升文化傳播勢能和滿足人的精神享受的客觀需要,而其真正魅力在于藝術性。這種藝術性使得影像語言可以輕易打破國家、民族、地域、性別等觀念具象的文化藩籬,重點凸顯愛、正義、勇敢、善良等人類社會共有的美好品德和珍貴情感,自如地發揮出文藝作品的教化功能,構筑其獨特的世界觀和認知邏輯,以期準確傳達出影像內容背后蘊藏的價值判斷和價值選擇。從根本上來講,電影的內核在于表達主題與藝術旨趣的完美聯結,即通過藝術體驗潛移默化地將價值理念厚植于觀眾內心,這與教育行為的本質不謀而合。
電影《懸崖之上》保留了電視劇《懸崖》中的主要人物關系,并在此基礎上對文藝作品進行二次創作。通過對邏輯框架的再構建、人物關系的再梳理和人物角色的再創造,準確抓住電影主題表達和畫面呈現的本質,借助大開大合、揮灑自如的操作手法,將熒幕故事完整搬上大銀幕,實現了對經典文藝作品教育內容的高度拓展和潛在價值的深層挖掘,達成傳承愛國情懷、復刻民族記憶和激發時代鳴響的現實效果。
(一)生動影像語言還原歷史場景
追根溯源,影像語言是“建立在人類視聽感知特性基礎上,運用畫面、聲音進行交流的語言,它是影視媒介特有的表達方式”[1]。其中,影像思維、造型手段和影像形態三者一同構成了電影影像語言表達的完整體系。作為一種典型的審美藝術形式,電影本質特點之一就是使觀眾得以在審美活動中掙脫時間和空間的束縛,將觀眾短暫拋離當前所處的時空象限,隨著場景氛圍渲染、情節邏輯推進與矛盾焦點轉移,令觀眾不自覺地主動代入電影角色之中,在光影變幻間營造出類似身臨其境的“知覺體驗”,映射出自我情緒宣泄和情感反饋的本真狀態。
在對重要歷史場景的還原上,導演張藝謀秉持了環境真實和體驗真實的基本要求。為更好地呈現出20世紀30年代東北地區人民的真實生活狀態,《懸崖之上》劇組耗巨資在山西大同完整復建了哈爾濱中央大街實景,再現了民國時期“東方小巴黎”的建筑特色和歷史風貌。一些典型的地標性建筑,如馬迭爾賓館、亞細亞電影院、巴爾干大街、商務書店等都在電影中一一呈現,在還原真實歷史的同時,充分喚醒了哈爾濱人民心中深藏的群體記憶。
作為帶有典型時間刻度的影像作品,影片對生活場景中陳設物品的細節刻畫精益求精,如綠皮火車內裝備的麻繩行李架、中央大街上建筑物墻面嵌入的木質門牌號、亞細亞電影院公告欄里張貼的民國海報和商務書店收銀指示牌上的俄羅斯標語等,都在力圖貼近所處時代的歷史原景,體現出了電影美工對藝術細節的精準把控和不俗功力。
(二)浪漫主義色彩強化審美體驗
在對審美體驗的把握上,張藝謀貫徹了情感真實和人物真實的基本理念,延續了一貫的美學風格,即“一以貫之的抒情性和詩性特征”[2]。《懸崖之上》在貼近寫實的畫面呈現中充實了浪漫主義元素,點綴出充滿樸實生活氣息和熱烈革命情懷的浪漫主義風格。例如,故事開場即展開宏大的敘事場景。以林海雪原中急速下降的降落傘為第一視角切入,迅速將觀眾代入緊張激烈的戰斗情境中。寫實的畫面風格提高了影片的審美藝術性,能使觀眾產生一種虛擬時空與現實生活交織的奇妙錯覺,在歷史與現實的碰撞和交匯中,跟隨革命先輩的足跡經歷一場場驚心動魄的思想交鋒和武裝戰斗。
此外,在影片中,雪作為一項重要意象貫穿始終,與故事場景轉換和電影情節發展緊密關聯。在烈士犧牲的場景中,如王楚良在巷戰受傷后為保守黨的秘密而吞毒殉國和電影結局前夕張憲臣以“微笑著昂首站立”的姿勢在雪地里英勇就義,冰沙式的小雪重點營造出莊嚴肅穆的氛圍,象征著年輕而純潔的生命之花以提前凋謝的方式落幕;在敵我雙方斗智斗勇的場景中,如周乙與金志德在亞細亞電影院對面咖啡廳里的相互試探及周乙在敵人離開的短暫間隙在古宅里冒險同王楚良通報下一步行動計劃,雪這一特殊意象帶來的節奏感和冷峻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在貼近“孤膽英雄”這一固有的革命典型意象的同時,作為中性色調的雪白與作為暖色調的血紅構成了強烈的色彩反差,如張憲臣在街頭追逐的一幕中被偽滿特務駕駛的汽車撞擊后,鏡頭給到雪地上一攤鮮紅色血跡的特寫,直觀具象地營造出一種血色浪漫式的革命儀式感和英雄獻身的悲壯感。
對觀眾觀影情緒的刺激和節奏力度的把控考驗著導演的功力,做好這方面工作是提高電影審美性和藝術性的重要保證。《懸崖之上》選取隱蔽戰線的敵我斗爭作為影片焦點,在貼合建黨100周年主題的同時,通過專業的影像處理和藝術加工,以群像敘事的方式歌頌隱蔽戰線中偉大的共產主義戰士與革命先烈。
(一)悲情形象塑造人物崇高感
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是對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模仿”“借引起憐憫與恐懼來使這種情感得到陶冶”[3]。同理,悲劇對文藝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換句話來說,在塑造人物形象的立體性、豐富性和深刻性方面,悲劇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懸崖之上》運用悲劇性敘事串聯起故事主線,借助悲情形象強化情感渲染效果,在增強觀眾審美印象的同時,成功凸顯出隱蔽戰線中舍生忘死的英雄群體的高大形象,在緊扣電影主題的同時,成功塑造了典型的人物形象。
電影開場,火柴盒里的四枚藥片即寓意著四位特戰小組成員視死如歸的決心,在交代清楚當前所處的險惡環境的同時,為結尾特戰小組大部分成員的陸續犧牲作了邏輯鋪墊。隨著幕布的逐漸拉開,張憲臣的角色愈發深入人心,其被捕后在獄中經受嚴刑拷打的畫面也格外令人動容。潮濕逼仄的牢房、昏黃慘淡的燈光、紛繁羅列的刑具營造出一種陰森恐怖的壓抑氛圍,衣衫襤褸、形銷骨立的張憲臣與衣冠楚楚、兇殘暴戾的偽滿特務警察形成鮮明對比,此番悲劇意象將隱蔽戰線上共產黨員純潔高尚的愛國情操和至死不渝的革命理想表現得淋漓盡致,極大地增強了電影的藝術感染力。
(二)悲劇美感中融入道德判斷
從本質上看,“它(悲劇性)作為一種審美對象,反映人的社會實踐暫時遭受到慘重的失敗,暫時被客觀事實所否定,并由此使人產生感奮興起、激發崇高情感、激發倫理道德力量的畏懼和憐憫之情”[4]。碎片式的悲劇收尾相比大團圓式的喜劇結局更容易烙印在觀眾心上。一般意義上,在悲劇打破社會整體約定俗成的固有價值觀之后,人們會希望從悲劇中尋求某種克服和超越,妄圖在某種程度上達到避免悲劇或消除悲劇的主觀目的,因此在事件發生之后對悲劇本身進行新的深刻解讀成為普遍現象。與此同時,人們在對悲劇本身進行回顧性拆解的過程中,會代入自身原有的價值判斷,經歷反復的思想磨合與觀念拉扯,而后重新構建出一套新的基礎認知框架和倫理體系,從而實現對悲劇的“否定性超越”。
悲劇美感存在的意義,不僅在于優化藝術結構抑或增強藝術形式上的美感,而且在于悲劇題材讓觀眾不由自主地產生憐憫之情,為道德判斷的加入提供充分的內在意識空間。《懸崖之上》對整個悲劇的始作俑者即反面人物群體的形象刻畫立體生動,透過優秀的共產黨員在生存絕境下的悲劇呈現,偽滿哈爾濱警察廳特務科的整體面貌躍然眼前。在對正面人物的刻畫上,悲情色彩借助革命戰士在重重危機之下表現出的頑強斗志和高尚行為,努力喚起觀眾心底的感性和溫情。從張憲臣被捕后在反動特務的嚴刑拷打下展現出的寧死不屈的斗爭精神,到王楚良為掩護王郁撤離主動舍身救人的犧牲精神,再到周乙冒著身份暴露的風險積極營救革命同志,并在任務完成后履行諾言,最終使王郁與孩子重聚的默默奉獻和守信精神,在冥冥中完成了一種精神價值的傳遞,使得觀眾于短暫的觀影體驗中,完成了由藝術審美到價值代入再到道德審判的倫理體驗。這不僅可以幫助觀眾分辨是非、曲直、黑白、善惡,同時也將主流價值引領升華到了更高的境界。
在《認識電影》一書中,著名文藝評論家羅伯特·休斯(Robert Hughes)認為:“人們將他們的歷史、信仰、態度、欲望和夢想銘記在他們創造的影像里。”[5]《懸崖之上》以抗日戰爭年代我黨英雄群體的偉大斗爭事跡為絕對主題,借助對典型人物形象的鮮明刻畫和對內在蘊含的深層挖掘,著重表現出革命先烈頑強不屈的戰斗意志和舍生忘死的革命情懷。
(一)藝術體驗與思想教育熔于一爐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當代文藝更要把愛國主義作為文藝創作的主旋律,引導人民樹立和堅持正確的歷史觀、民族觀、國家觀、文化觀,增強做中國人的骨氣和底氣”[6]。社會主義的文藝作品不僅要把記錄時代發展和促進文明交流作為自身的歷史使命,更要將藝術體驗與思想教育擺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這是主旋律作品安身立命的核心要義。為了更好地融合藝術體驗和思想教育,《懸崖之上》在結構上運用了前后雙男主的章回體敘事手法,在圍繞電影主要敘事脈絡的前提下,為電影情節的二次展開營造了充分的可操作空間。
與此同時,電影通過“暗號”“舉動”“底牌”“迷局”“險棋”“生死”“前行”七個分標題把電影的主要內容緊密串聯,讓觀眾帶著好奇、疑問和探求的復雜心理主動參與到觀影過程之中,在增強觀影的藝術感受的同時,也讓觀眾在目不暇接的場景變換之中,隨時面臨著緊張感和壓迫感的直接侵襲,從而增強價值教育產生的現實效果。如在影片最后,周乙在汽車上拼盡全力勒死了賣主求榮的謝子榮,這一場景設置既達成了影片劇情的合理化收尾,使臨陣投敵的叛徒獲得了應有的懲罰,又點明了待被誘降者的情報價值被完全榨干后,卸磨殺驢正是特務的一貫做法。這從側面映射出了以特務警察為代表的反動勢力的兩面三刀、冰冷殘酷與滅絕人性,令人不自覺地產生不寒而栗的情緒感受,通過情節敘事建構起價值判斷。
(二)電影主題與主流價值渾然一體
主旋律電影是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文化載體,在社會主義文化宣傳陣線上扮演著“領頭羊”和“排頭兵”的角色。諜戰片則從一種特殊的社會歷史角度出發,以巧妙切入式觀察的橫剖面呈現出壯闊的歷史景觀,賦予紅色信仰以鮮活的情感溫度。客觀而言,鑒于巧妙多樣的呈現方式,新時期主旋律電影更能兼顧不同認知水平的觀眾,使電影的教育意義浸潤受眾心靈。電影《懸崖之上》生動刻畫了以張憲臣、王郁、王楚良、張蘭等人為代表的優秀無產階級革命戰士,以周乙為代表的長期隱蔽于敵方陣營中的我黨臥底,以謝子榮為代表的革命叛徒和以高彬、魯明、金志德等人為代表的反動敵人四個群體的精神面貌,在各方勢力的明暗交鋒中逐步突出了武裝斗爭的革命路線,以文化符號賦能國家認同,實現了電影主題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緊密融合。
在電影開局部分,張憲臣對妻子王郁說“活著的,去找孩子”,體現出支撐共產黨人的精神動力正是中華兒女自強不息的偉大民族精神和“舍小家為大家”的家國情懷。以《梅蘭芳游美記》作為密碼本,既符合當時所處的時代情境,也在暗合了融匯在中國人精神血液里的在立足本民族深厚文化傳統的基本前提下秉持的開放包容、兼收并蓄的文化立場和大國心態。“烏特拉”在俄語里寓意“黎明”,電影主要情節亦圍繞這一特殊行動展開。而在影片結尾處,身經百戰的臥底周乙對在戰斗中承擔歷練并逐步成長起來的張蘭說,“我要你活著看到黎明”,從而實現了電影主題的首尾呼應。電影呈現在觀眾面前的不僅是偉大革命精神的代際傳遞,更是共產主義理想在新一代共產黨人中的賡續傳承。
《懸崖之上》透過活靈活現的藝術表演、栩栩如生的場景搭建與入木三分的影像塑造,展現出隱蔽戰線中的革命戰士在動蕩的年代深情而活、向死而生的偉大斗爭精神和革命奉獻精神。無數革命先烈和革命前輩奮不顧身,以熱血和生命譜寫了一曲曲感人至深的革命歷史贊歌。夜幕下哈爾濱的革命抒情,在樸素的浪漫主義色彩烘托、英雄史詩悲情呈現和人物群像精彩刻畫的三重作用下,使黨史教育變得靈活生動,喚醒了觀眾深層次的思想情感和群體記憶,體現了主旋律電影穿越時空的強大藝術力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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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張軍府.張藝謀的“神”與“形”[J].電影文學,2019(9):86-88.
[3] [希]亞里士多德.詩學[M].羅念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16.
[4] 程孟輝.西方悲劇學說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41.
[5] [美]路易斯·賈內梯.認識電影[M].焦雄屏,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7:1.
[6] 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5-10-15(002).
作者簡介?張敏輝,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新時代思想政治教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