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擠泡沫，半導體迎來周期拐點？

徐勁聰

近日，一家總部位于南京的芯片創業公司諾領科技被曝已人去樓空，引發創投市場關注。該公司曾小有名氣，在成立的3年多時間內兩度獲得融資，其中B輪融資額達2億元。國家集成電路產業投資基金股份有限公司總裁丁文武近日也被有關部門調查。

南都·灣財社記者統計公開信息了解，上述案例并非特例，近年來，市場時有爆出芯片市場遇“坑”事件。作為“硬科技”領域尖端技術代表賽道之一，半導體芯片創業項目近年來多受投資人追捧，如今這一賽道怎么了？

綜合多家創投市場統計機構數據可見，與諾領科技同年成立且有過投融資交易的芯片領域新創公司還有不少，其中能夠保持每年至少一筆融資節奏的公司只占少數。面對如今一二級市場同時降溫的市場行情，這些新創芯片公司或將迎來“擠水分”過程。

芯片投資市場的“三年之癢”

近日，多家媒體報道曾立志成為“中國高通”的諾領科技“已于近期倒閉”，被曝信息包括總部所在地人去樓空、拖欠5月及6月員工工資等。南都·灣財社記者調查發現，目前諾領科技官網仍可打開，工商信息顯示公司尚未注銷，但聯系電話已無法打通。

公開信息顯示，諾領科技創始人孔曉驊原為高通資深工程總監，擁有清華學士和加拿大麥吉爾大學博士學歷，15年以上的混模電路設計和帶隊經驗，發表過數十項相關專利。據此前該公司新聞稱，公司團隊中超七成技術人員具有10年以上的IC量產設計及相關經驗。

和其他新興行業創新公司一樣，公司創始人的光環對吸金有幫助。

2020年3月和8月，諾領科技先后獲得A、B輪融資，其中B輪融資金額達2億元。中金資本、九合創投、盈富泰克、華穎投資等知名機構參與投資。

南京地方政府基金也兩度參與投資，分別由南京高新投在A輪投入，南京江北科投等在B輪投入。可以說，從團隊組成和投資陣容來看，諾領科技具備不少優秀創業項目的標簽。

創投市場中，一年獲得兩輪融資也是一項代表性指標，顯示出投資機構對項目的認可。

但在2020年8月后，直到2022年7月傳出倒閉傳聞，兩年左右的時間里諾領科技未能獲得下一輪融資。“錢燒完了”也被視為諾領科技人去樓空的主要原因。

“芯片創業一般前期資金投入大，回報周期長，能產生自我造血能力的時間也比較長，因此融資對于芯片創業公司早期來說是很關鍵的。”一位上海芯片領域投資人表示，這意味著諾領科技的“同期生”也面臨著融資生存考驗。

綜合多份創投市場機構數據顯示，2018年處在國內芯片領域創業公司成立的一段高峰時期，超200家在創投市場尋找融資的芯片領域創業企業在這一年成立。

不過2022年以來，這一批企業中只有約30家獲得新一輪融資。大多數企業融資階段停留在B輪前、單筆最高1億元融資水平。

有分析認為，前期芯片賽道火熱時抬高了這些企業的估值，在如今的市場環境下它們顯得“有些貴”。

在投資界，“三年之癢”是一個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從第一年大量新公司成立，到第二年資本涌入出現投資和估值虛火，再到第三年市場回歸“殺估值、擠水分”。如何超越這種周期，對于新創企業和投資人來說都是考驗。

行業迎來周期拐點

“過去只要公司業務與半導體相關，就很容易在短時間內獲得融資，因此國內半導體公司的數量呈現飛快的增長。然而今年情況出現了一些變化，半導體行業似乎來到了周期拐點。”日前，愛集微投融資部投資總監熊木在一場半導體行業會議上表示。

這一觀點也引發了會上多個一級市場投資人和二級市場基金經理的共鳴。2022年以來，半導體芯片一二級市場同時降溫。

二級市場方面，半導體芯片領域成新股破發潮中的“重災區”之一，科創板上市新股破發率超六成。

隨著新股破發成為“常態”，投資者首發認購意愿降低，甚至在納芯微首發上市過程中出現了近四成網上中簽散戶選擇棄購的現象，被市場視為一個標志性事件。

一級市場方面，多位半導體芯片行業投資人近期均對南都·灣財社記者表示，今年以前行業投資存在過熱，一些在該領域專業性不足的資本扎堆涌入推高了項目估值水平。但今年以來半導體芯片賽道整體一級市場開始理性回歸，投資人對待項目也更加審慎。

在此背景下，芯片投資從全行業火熱開始出現熱度分化，結合投融資交易數據來看，主要體現出兩方面趨勢。

一是消費電子類芯片熱度下滑，而汽車、工業、云服務器等芯片仍然保持高熱度。這主要受終端市場傳導影響。

南都·灣財社此前報道，2022年6月以后，市場消息顯示一些領域“芯片荒”情況有所緩解，市場分析認為主要因消費電子市場需求萎縮，相關芯片需求下降。臺積電董事長劉德音曾公開表示，隨著終端市場需求增速滑落，砍單已經成為近期芯片行業一個常見現象。

與此同時，多份近期市場調研報告及汽車行業協會研究顯示，“缺芯”問題對于汽車行業來說還沒有得到明顯緩解。

一位廣東半導體行業從業者對南都·灣財社記者表示，汽車行業對芯片的需求比較特殊，比如需要經過較長周期的車規認證，一些新廠商的產品較難短期內進入車企供應鏈，一般芯片廠都仍以消費電子芯片為主要產品方向，對汽車行業供貨產能規劃一般不超過20%。

智能電動汽車對各類芯片需求大增的情況下，汽車行業“缺芯”情況或仍將持續一段時間。資本也仍然青睞汽車芯片項目。

南都·灣財社記者以2018年成立的芯片領域創業企業為樣本進行分析，唯4家獲得10億融資以上的企業中，有3家均與汽車芯片相關。其中獲融資最多的為2022年1月獲寧德時代領投、比亞迪等跟投數十億人民幣的南京芯視界微電子，其為光電轉換器件研發商，主營包括固態激光雷達芯片等產品。

南京芯馳科技和湖北芯擎科技也均成立于2018年，兩者均屬汽車芯片研發商，均獲得單筆最高10億人民幣融資。從這3家企業的投資機構陣容來看，參與投資的頭部機構眾多，除上述寧德時代、比亞迪外，還包括紅衫中國、經緯創投、博原資本、國開裝備基金、華為哈勃投資、一汽、石頭科技、聯想創投等。

二是國內芯片設計環節投資放緩，芯片制造環節受到更多關注。

根據華夏基金的一份研究，半導體芯片產業鏈構成主要分為核心產業鏈和支撐產業鏈。其中核心產業鏈主要有芯片設計、芯片制造和封裝測試三個環節。支撐產業鏈則主要包括半導體設備與半導體材料。

與一般科技制造業不同，半導體芯片產業鏈中技術最尖端的部分并不在設計環節，而是在制造環節，尤其是光刻機設備及相關材料。

從市場端來看，近年來全球“芯片荒”的主要原因也是制造產能跟不上。

上述半導體行業從業者對南都·灣財社記者表示，前幾年芯片設計環節是一大創業熱門，到今年國內芯片設計企業已突破萬家。不過目前來看，投資方對芯片設計企業更加審慎，而對芯片制造環節，包括晶圓廠、制造材料等興趣有所提高。

“比如終端車企用戶，以往直接關聯的是芯片設計公司，但現在也希望跨鏈投資到芯片制造環節，可以在產能供應鏈上更有直接掌控力，促進供應鏈穩定。”該人士說道。

此外，芯片制造環節涉及更多高科技設備、廠房的實體投資，這些實體資產本身價值較為穩定，也成為當前投資者規避無實體資產企業估值泡沫風險的一種選擇。

芯片市場或釋放監管趨嚴信號

“所有企業找融資的時候都會說我們有技術有市場，但關鍵是現在行業人才很不足，拿到錢以后有沒有足夠的人來把事做成是個問題。” 有半導體行業從業者對南都·灣財社說道，如今，越來越多投資人意識到這一個“坑”，也在投資時加大對目標項目的考察力度。

另一個坑在于，半導體芯片行業的投資回報周期很長，而此前盲目涌入的一些資本對此并無充分準備。

北極光創投合伙人黃河認為，投資人經常會低估工業企業成長的時間和難度，投資人可能認為一兩年、三五年企業就能成長起來，但實際上可能要七到九年，而時間拖長以后需要的資金投入量也會比預想大很多，從而引發各種問題。

因此在整體市場降溫時，有可能出現投資機構先耐不住急于出手，例如強推項目上市融資，反而影響了創業公司的正常發展。

與回報周期相關聯的一個關鍵點是，在完成研發、具有量產能力后，市場是否接受這款新產品。

在部分領域“芯片荒”有所緩解、不少芯片設計企業向芯片制造商“砍單”的當下，這更成為一個“坑”。有分析認為，諾領科技就栽在這個“坑”里，即便其研發順利，已經有推出市場的產品，但未能通過市場需求的檢驗，因此無法自我造血，在沒有新融資的情況下持續經營。

熱潮退去后暴露出的種種“坑”，也不免勾起投資者對于我國芯片行業多起“造假”事件的回憶。

綜合來看，這些事件背后的“苦主”往往是地方政府資金乃至國家科研經費。近期，一場圍繞半導體芯片行業的反腐風暴正受多方關注。

除了丁文武外，還有多位大基金關聯人物在7月被查，包括中國國家開發銀行國開發展基金管理部原副主任、原華芯投資管理有限責任公司總裁路軍;深圳鴻泰基金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合伙人王文忠;紫光集團前董事長趙偉國;原工信部電子司司長、紫光集團前總裁刁石京等。

據了解，大基金在國內芯片投資領域有風向標作用。其于2014年9月設立，由國開金融、中國煙草、亦莊國投、中國移動、上海國盛、中國電科、紫光通信、華芯投資等企業發起，一期基金規模超過1300億元，于2018年基本投完，二期基金成立于2019年10月，規模超2000億元。

“近期大基金關聯領導層集中被查，讓人聯想監管層面可能會對整個半導體行業的投資加強管理。”一位芯片行業分析人士認為，大基金成立以后在投資獲利上基本成功，但并沒有顯著起到突破芯片技術、打破“卡脖子”問題的作用。

從結果來看，大基金對芯片領域的核心技術支持不足，更像是一個單純在資本市場牟利的機構，而其起到的示范效應也吸引了大量牟利機構涌入，推高半導體芯片領域投資泡沫。

該人士認為，經歷一輪監管調查后，國家芯片投資或將更明確支持國家戰略技術研發突破定位，加強相關考核。此外，一些前期熱潮中出現的過度投資、無效投資以及過剩產能，將需要更加規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