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 王勇



[摘要]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是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重要領域之一。在混合所有制改革推進過程中,作為辦學主體之一的企業卻長期面臨困境,包括事前校企雙方利益訴求沖突、事中企業辦學自主權缺失、事后企業投入成本和預期收益不對等。在此背景下,通過對辦學主體進行成本—收益解構與成本—收益重塑,可以發現院校和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存在不同的動力層次和最穩定的合作狀態,其分別表現為人才培養型與經費補給型、短期利益驅動型與長期技術驅動型,以及由此兩兩合作產生的模式狀態。為達到產教深度融合的最穩定狀態,應構建并完善覆蓋辦學全過程的利益保障機制,包括嚴格的進入機制、有序退出機制和基于產權結構的多元主體協同治理運行機制。
[關鍵詞]混合所有制;企業;職業院校;交易費用;收益
[作者簡介]王寧(1992- ),女,河北保定人,中國民航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王勇(1971- ),男,天津人,中國民航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后。(天津? 300300)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0年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項目“交易費用視角下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動力及模式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3122020012)
[中圖分類號]G710?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4-3985(2022)15-0039-08
人才是引領國家發展的第一資源,高水平技能人才對一個國家的發展至關重要,而技能型人才的培養有賴于完備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就我國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構建而言,2014年國務院發布的《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中明確提出“引導支持社會力量興辦職業教育,創新職業教育辦學模式,探索發展股份制、混合所有制職業院校,允許以資本、知識、技術、管理等要素參與辦學并享有相應權利”,“混合所有制”“股份制”開始走入職業教育的視野并在學界引發熱議;2019年國務院出臺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中再次明確提出要“支持和規范社會力量興辦職業教育培訓,鼓勵發展股份制、混合所有制等職業院校和各類職業培訓機構”,指明了未來我國職業教育的發展方向。細讀前后兩份政策文件中對于同一問題的表述可以發現,從“引導支持”到“支持和規范”,從“探索發展”到“鼓勵發展”,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已成為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必然選擇和應有之義。
2021年4月,習近平總書記對職業教育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強調要“深化產教融合、校企合作,深入推進育人方式、辦學模式、管理體制、保障機制改革”。但就目前來看,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推進范圍還不夠廣泛,效果還不夠明顯,實踐中遇到的很多問題還亟須處理和解決。職業院校和企業是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主體,本文試圖解構混合所有制改革雙主體的參與困境,厘清校企雙方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動力層次和優化模式,探尋混合所有制形式下的校企雙方利益保障機制,以期為我國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縱深推進提供理論依據。
一、當前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困境分析
“混合所有制”本義是經濟學領域中常見的一種企業制度,是指不同性質的資本聯合、融合或參股而形成的經濟成分,一般采取股份制、經濟聯合體等資本組織方式,即各方以出資的形式獲取股東權利,并根據出資多少衡量實際參與企業市場運作或資產配置的權力大小。而教育本身“準公共產品”的屬性使其兼具公益性和私利性,從而決定了職業教育的發展不可能通過完全的政府組織或市場配置實現有效供給,混合所有制辦學模式的提出就為職業教育領域破除教育公益性和企業趨利性之間的根本矛盾提供了新思路。基于此,不少專家學者都將混合所有制辦學視為職業教育改革發展的重要突破口,如王振洪曾認為“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辦學是高職教育建立市場機制和企業參與制度的有效途徑”①。
當前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主要針對公辦職業院校。具體來說,是在職業院校中引入相關行業企業作為辦學主體之一,同政府一樣,企業成為職業院校的投資主體和利益主體,享有相應的學校治理權。從理論上說,相比之前簡單契約模式下的校企合作,這種混合所有制改革將更大程度上激發職業院校的辦學活力并提高企業參與的積極性。然而事實上經過幾年的發展,我國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目前還處于試點探索階段,改革參與主體的規模和范圍有限,模式主要分為“小混合”“大混合”“大混套小混”幾類。其中,“小混合”主要是指學校內部二級辦學機構或具體項目層面的混合,包括以實質性產權合作或資金投入為前提的二級學院、專業、實訓基地、研發中心等載體中的混合,如山東畜牧獸醫職業學院生產性實訓基地運行的“山牧模式”;“大混合”類型作為之后改革的主要發展類型和趨勢,是由“國有資本聯合另外一種或幾種資本共同出資舉辦職業院校,在院校法人層面實現的混合”②,如海南職業技術學院的“海職模式”;而“大混套小混”類型實踐了院校整體、二級學院或公共實訓基地兩種混合所有制形式的全方位、多層次探索局面,如山東海事職業學院的“山海模式”。
除少數試點單位創新效能明顯外,大范圍下的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依然進程緩慢,多數停留在“小混合”探索層面,尤其作為主體之一的企業參與積極性“遇冷”,參與動力不足,已參與企業的參與程度和參與規范度也遠遠不夠。本文通過前期走訪調研和文獻梳理,立足企業全過程參與的視角將其主要原因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事前——校企雙方的利益訴求沖突
借鑒德國“雙元制”職業教育發展的“教育企業”制度,我國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目的是要打造院校和行業企業雙主體參與的職業教育共同體。原本僅由政府出資設立的職業院校作為國民教育的一部分,本身承擔著培養技術技能人才的社會公益性責任,其作為公益性事業單位在發展過程中廣受學生群體和家長群體等社會大眾的關注,往往樂于響應政策號召尋求企業合作以提升自己的辦學實力,關注點一般在實現社會效益上。而企業作為趨利性的社會經濟組織是以營利為目的而進行生產經營活動,盡管不排除有承擔社會責任的非主動性驅動因素,但獲取經濟利益仍然是其一切決策行為的根本考量點。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辦學將“育人”與“營利”這兩種不同性質的組織納入一個共同體,其管理體制、價值理念、分配方式、治理模式等各個方面都必然會出現利益訴求背離的矛盾,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校企合作辦學推進困難。
(二)事中——企業的辦學自主權缺失
職業教育領域的“混合”重點需要從產權上做出改變。美國經濟學家德姆塞茨從產權功能和作用出發,將產權定義為“使自己或他人收益或受損的權利”③,認為產權是一個能夠形成交易行為合理預期的社會工具;國內學者王建民將“產權”界定為“由于物質性或非物質性、有形或無形資產的存在和使用所引起的交易主體相互認可或強制實施的行為關系”④。這都表明產權直接與辦學主體的治理權、管理權和決策權相掛鉤,并且實質上都是將產權的劃分和界定作為交易行為的關鍵環節。長久以來,地方政府出資是職業教育辦學最主要的資金來源,因而國有資本在職業院校的各項產權上享有絕對的控制權和主導權。政府教育行政部門和由其出資成立的職業院校分別是職業教育的管理者和執行者,“貫徹執行中央及地方政府各項政策指令,是學校的重要工作和基本職責”⑤。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辦學的開展將企業等社會資本引進來,但由于資本占比不及國有資本,加之政府在院校設立及發展過程中的固有基礎以及產權本身具有的交叉性和不完全性,企業作為社會力量在隸屬行政體系的院校產權劃分上沒有優勢,處于從屬地位,因而在資源配置、方案建設等各項事務上決策話語權不夠、自主權缺失,企業等社會力量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辦學的活力無法完全釋放出來,這極大地影響了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積極性。
(三)事后——企業投入成本和預期收益不對等
如上所述,企業是存在于市場的逐利社會組織,根據經濟人假設,任何交易活動下,企業始終以獲得最大利益為活動出發點。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行為本質上是一種深層次的校企合作行為,而校企合作行為作為一種雙向交易選擇必然伴隨著風險,主要表現為成本和收益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風險具有客觀性和普遍性特征,在交易活動中是廣泛存在的并且無法完全避免,能做的僅是盡量減少風險,風險產生在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全過程。企業與職業院校原本的價值訴求不同,盡管事前企業在是否選擇進入時通過合作契約進行了規范,但在實際辦學過程中由于相關配套法律法規缺位且涉及方面眾多(如學生人才的培養計劃、資源或紅利的分配方案等),企業無法獲得充足的自主權以充分釋放活力,這就進一步導致其在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交易過程中會出現短期投入成本過高而又無法獲得足夠長期收益的狀況。
可以說,企業在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事前和事中面臨的種種風險因素是導致企業在事后無法獲得充足利益的直接原因,這種事后結果反過來又會進一步加劇企業和院校之間的利益訴求矛盾,三個階段的困境互為因果,陷入一種被動的非良性循環中(見圖1)。其中,企業投入成本和實際收益不對等是阻礙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最主要障礙。因此,為破解當前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領域院校與企業“一頭熱,一頭冷”,對國內急缺的高技能人才培養實質性效果不明顯的困境,在明確主要制約發展因素的基礎上,通過全面解構參與主體的成本和收益,厘清校企雙方參與的動力層次結構顯得尤為重要。
二、成本—利益解構: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動力層次
不同所有制的資本進入職業教育領域是相較于之前更開放、更具包容力的產權制度安排。落實到實踐中,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推行是一個需要雙方主體合作的過程,在當前國家政策的推動下,校企雙方從各自需求考慮,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其動機以及參與過程中可能產生的成本情況具體如下。
(一)職業院校進行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動因
長久以來,我國的職業教育作為一種準公共產品,辦學經費主要來自政府撥款。由于當前財政支持體系及其監管體系不健全,部分職業院校可能面臨著經費投入不足、辦學開展困難的情況,尤其是財政經費逐級下撥、到位流程復雜的偏遠地區或中小城市的職業院校,更有可能面臨資金短板,這部分職業院校開展混合所有制辦學、吸納社會資本的原始動機就是為了節約辦學成本、優化實踐教學條件、解決院校辦學經費困境。此外,根據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可知,當人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得以解決后,隨之就會產生安全及自我實現等精神需求;同理,承擔育人功能的職業院校亦是如此。對于不缺少運行經費的公辦職業院校來說,辦學活力低下是當前普遍存在的一個現狀,這是因為公辦學校運行的產權基礎是單一的國有制,政府是公辦學校唯一的投資主體和利益主體,職業院校的自主權有限,辦學活力不足就成了普遍現象。⑥為了提高職業院校的辦學活力,在學校產權上吸納其他形式的所有權就顯得尤為重要,以此使得職業院校的投資主體趨于多元化,從而造就不同利益主體相互制約的混合所有制。此外,隨著近幾年本科教育招生規模不斷擴大,加之社會對職業教育的固有偏見,部分職業院校招生難、生源不足成為新的發展難題。為吸納生源,職業院校迫切需要通過引入社會力量來豐富自己的教育產品供給,從而提高辦學實力。
對于職業院校來說,盡管在前期對企業的信息尋求、合作談判、經營管理等也會投入一定成本,但從混合所有制辦學的本質來說,職業院校是作為被投資主體來吸引多種形式的社會資本進入,比如資金、技術等。同時,在當前政策的支持引導下,職業院校開展混合所有制辦學,有政府為其提供兜底保障。從一般意義上說,職業院校會樂于并積極配合混合所有制辦學的改革,因此其成本投入在此不作過多考慮。
(二)企業參與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動因
企業作為營利性組織,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辦學的根本出發點是利益考量。從利益獲取的期限來看,參與職業院校混合所有制辦學的企業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以獲得短期可見經濟利益為目標的企業,如參與學生學費分成、按股分紅、快速獲得低技能勞動力等,現有的一些小混合模式主要表現為共建二級學院,企業在學院上占一定股份,這類企業往往將此作為一種單純產業投資,精力投入程度和實際參與學生培養程度并不高。另一類則是從長遠出發,為爭取更多的政策資源,同時獲得符合自身發展需求的高技能人力資本儲備和科技研發成果的企業。關于人力資本獲得的內在機理,已有學者注意到職業院校可以“作為企業定向培養人才的載體,既可以提升未來將要聘用的人才(在校學生)的適用性,又能降低員工培訓成本,同時還可以將企業生產研發與院校科研服務功能相對接,整合校企資源”⑦,以帶來更多的隱形經濟價值。混合所有制辦學模式不同于以往的淺層次校企合作,企業被納入到職業院校辦學主體的范圍,同政府一樣成為學校的投資主體和利益主體,隨之獲得了相應比例的學校資產所有權和經營分配權。這類企業在參與職業院校混合所有制辦學過程中,為獲得滿意的符合自身發展需求的高技能勞動力,往往非常希望參與到學生的具體培養工作中,以使學生實訓和企業生產相對接,并且在實際的學生培養方案制訂、培訓計劃實施工作中較之以前也有了更多的話語權和主動權,有利于促進產學研深度融合。
(三)企業參與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成本費用
交易費用又稱交易成本,根據經濟學家羅納德·科斯首創的交易費用理論,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行為必然會產生交易費用。但交易費用的高低并非不可調節,交易費用理論的集大成者威廉姆森在此基礎上對交易維度進行了劃分,基于此可以將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產生的交易費用影響因素歸結為“交易頻率的變化、交易行為的不確定性以及交易過程中資產專用性的限制”⑧三個方面。
首先,通常在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過程中,企業與職業院校交易次數越多,需付出的交易累積成本就越多,而如果建立起完善規范的校企合作治理系統,多次發生的交易較之單次交易更容易降低該企業參與的邊際交易費用,這與經濟學中所說的勞動分工受限于市場交換力量有相同之意。可以解釋為,交易頻率不同于交易次數,交易費用的縱向積累值隨交易次數的增加而增加,然而交易費用的橫向邊際值卻隨交易頻率的增加而減少。企業與院校之間交易頻率的變化主要來自行業或市場供需關系調整以及校企雙方的非規范化操作,為此校企雙方要盡可能細化合作協議,在明確勞動力市場變化時供求雙方的權利和義務的同時,還應積極尋求政府政策規范化的制度限制,從而不斷完善校企混合所有制辦學制度體系。
其次,市場供需關系的不可預測性變化以及合作信息的不對稱也使企業參與混合所有制辦學的過程充滿不確定性。這種交易不確定性體現在合作辦學的各個方面,如學生作為企業人才儲備的不確定性、學生培養質量的不確定性等。而交易不確定性存在的意義就在于使企業面對上述種種不確定情況時,在機會主義的驅使下可變更或選擇不同的契約條例以避免較高的交易費用。如何盡量規避機會主義和交易不確定性就需要在混合所有制改革過程中不斷尋求一種更加穩定的合作狀態。
最后,在職業教育領域中,校企雙方參與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主要實踐路徑是資產(包括有形資產和無形資產)的共享和聯合,因而交易過程中體現的資產專用性程度是影響交易費用高低的最主要因素。大量的實證研究表明,對于某項交易,資產專用性程度越高,交易費用越高,交易意愿越低;而資產專用性程度越低,交易費用越低,交易意愿越強烈。威廉姆森曾指出,“資產的專用性是指在不犧牲生產價值的前提下,某項資產能夠被重新用于不同用途和由不同使用者使用的程度”⑨。也就是說,資產的完全專用性是指一種資產一旦形成,除非付出生產價值的損失就只有一種用途,而不能轉作他用。比如,企業為滿足合作教育的要求,要建設符合教學要求的教室、實訓室,對機器設備進行必要的改造,以保證學生實訓的質量和安全等。完成后這些資產就具有了生產專用性,包括“受訓學生人力資本的專用性和培訓設備物質資本的專用性”⑩。一般來說,企業投建的資產專用性程度越高,對合作院校的依賴程度就越高,對校企合作辦學的契約內穩定關系追求度就越高。資產專用性限制下形成的交易費用是企業在參與合作辦學中耗費的最大比重成本,并且是一種負外部性沉沒成本,為降低投資風險,應在政策的保障下使企業和院校達成更穩固、更長期的合作關系。
三、成本—利益重塑:職業院校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模式選擇
通過以上對職業院校混合所有制改革主體雙方參與動因的分析,可以從驅動利益本質上將職業院校和企業的參與行為進行分類。以院校來說,混合所有制辦學可以使部分辦學條件低下的職業院校從社會財富中吸納私有資產,從而緩解或解決經費不足問題;而辦學經費相對充足的職業院校愿意將股份出讓給企業,則是希望在與企業的合作中提高辦學活力,保證人才培養質量,充分發揮育人功能。從企業層面來看,參與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勞動密集型企業更易受經濟利益驅動,為快速獲得學費分成、股東分紅或在短期內以低成本獲得大量低技能勞動力,將入股職業院校的行為作為企業自身的一種單純產業投資,過于關注短期收益,而不愿與職業院校開展深層次合作;而對于一些技術偏好型企業則受技術創新驅動,渴望參與職業院校學生的實際培養過程以獲得高技能人才儲備,通過產教深度融合來滿足自身長遠發展需要。
由此,可將參與職業院校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主體雙方各分為兩種類型,即經費補給型院校和人才培養型院校,利益驅動型企業和技術驅動型企業。所以,從理論上講,不同類型的院校和企業在選擇合作辦學對象時兩兩組合可以產生四種合作模式,每種模式下根據各自需求程度的不同又可以結合產生無數個狀態點。本文以平面坐標軸的形式表示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辦學的模式狀態(見圖2),橫縱坐標軸表示不同驅動類型的企業和院校,Ⅰ、Ⅱ、Ⅲ、Ⅳ模式則分別代表不同類型的院校和企業兩兩合作形成的狀態點區域。某種類型的院校或企業對參與混合所有制改革的需求越大,即受驅動程度越高,則該種模式下的合作狀態點距離中心原點越遠。
從收益獲得上看,人才培養型院校與技術驅動型企業合作,院校可在企業前沿生產技術的帶動下提高人才培養質量、發揮社會效能,企業則可通過院校提供的科研環境及實訓條件促進本企業技術創新、獲得高技能人力資本儲備,是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辦學中最理想、最穩定的一種深度融合模式;相反,利益驅動型企業和經費補給型學校的互相合作雖然滿足了雙方在短期收益目標上的需求,但實際上這種依然處于淺層次合作狀態的模式,并沒有提高或改善當前我國校企合作水平,不利于產教融合推進,對開展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實踐意義不大。而Ⅱ、Ⅳ模式呈現的均是一種不穩定合作狀態,這是因為合作雙方的基本利益訴求不同,考慮層次也不同。在第Ⅱ種模式中,利益驅動型企業在改革過程中不愿意過多地參與或投入到院校人才培養工作中,因此院校想通過社會資本的引入來提升辦學活力的訴求就很難實現;同樣在第Ⅳ種模式中,以補充辦學經費為目的的職業院校缺乏自我提升的內在動力,在短期內也無法滿足技術驅動型企業獲得具備技術創新能力的人才需求。因而在實踐中,這兩種模式均是不穩定的存在,除非雙方在合作程度意向上達成一致,否則不利于此類混合所有制職業院校的長遠發展。
從交易成本上看,通過前文對三個交易維度影響企業交易費用高低的分析可知,在校企合作辦學過程中,保持穩定而有序的合作狀態,建立普遍而規范的合作機制,深化穩固而持久的合作關系可有效降低因交易頻率變化、交易不確定性和資產專用性限制產生的交易費用。簡單來說,交易頻率越低、不確定性越強、資產專用性風險越大,企業參與的交易費用越高;相反,企業參與職業院校混合所有制辦學的程度越深入、合作模式越成熟、體制機制越健全,因此產生的邊際交易費用會越來越低。而隨著企業交易費用的逐步降低,企業參與混合所有制辦學的動力越來越大,又會進一步促進企業與院校之間的合作深入化、成熟化、穩定化,形成一個不斷向上向好的循環圈(見圖3)。結合混合所有制辦學的四種模式,即使不考慮長遠發展,從當下成本收益考量,Ⅱ、Ⅳ模式下的不穩定狀態也應及時向Ⅰ模式方向轉變過渡。
根據上述所列的開展混合所有制職業院校改革的四種模式已知,由技術驅動型企業和人才培養型院校互選合作的校企深度融合狀態是當前我國職業教育改革迫切追求的理想狀態。為實現這種理想效果,在我國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實踐中應盡量避免Ⅱ、Ⅳ這類需求與供給不對等的不穩定模式,或者使狀態點從現有的混合程度不深的Ⅲ模式逐漸向Ⅰ模式過渡靠攏,以達到通過混合所有制改革提高當前校企合作水平的根本目的。
四、利益保障—構建全方位協同治理機制
基于以上對校企雙方成本—利益框架及合作模式的優化分析,為緩解改革困境,亟須在混合所有制辦學的過程中建立全方位利益保障機制,具體包括以下三個機制。
一是進入機制。一般來說,混合所有制職業院校的舉辦應遵循投資人與受益人一致,即“誰受益誰分擔”的進入原則,也就是說職業院校的開辦經費應由學校、企業和個人三方承擔,其中,個人承擔部分以學生繳納學費的方式進行,學校從政府所得撥款或貸款,加上企業以資金、技術、土地或其他資源等形式入股,首先形成資本的混合。但“資混”不是目的,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承擔著為國家培養更多符合行業發展的高技能人才的重任,因而混合所有制辦學下的院校和企業需要相互整合優秀的教育資源和先進的技術資源,在達到利益與訴求共同體(即優秀人才培養)的前提下建立穩定的契約關系。這就要求第三方政府要對參與企業和院校進行嚴格的遴選調查,明確雙方利益訴求,減少交易不確定性,盡量規避合作中的不穩定狀態,從而實現“資混”到“人合”。比如,通過建立相關市場準入制度過濾掉長期發展規劃不明確、只注重短期經濟利益的合作不作為企業;對企業生產要素屬性進行登記核查,相比勞動密集型企業,優先批準技術偏好性明顯的企業入股職業院校,這類企業的發展往往更依賴于技術進步或科技創新,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程度較高,因而受技術驅動程度也較高,與院校合作的狀態點相對穩定,利于產教深度融合。
二是運行機制。合作辦學中不同性質的產權歸屬是當前校企合作辦學實踐中亟須解決的問題,產權界定不明將直接影響校企雙方參與混合所有制辦學的成本和收益,進而影響校企合作的動力和狀態。因而,職業院校混合所有制辦學的關鍵在于建立基于產權結構的現代法人治理體系,即在明晰各項產權的基礎上,細分各方權力與職責,搭建出“黨委領導、董事會決策、校長負責”的民主治理結構,以保障各方權責對等、風險與收益相匹配。其中,學校黨委的管理職能是牢牢“把握職業院校的社會主義辦學方向和立德樹人的根本目標”11,全面貫徹黨的領導和教育方針;下設由政府、企業和院校三方代表人員組成的董事會對學校運行章程、發展方針作出規定,章程中要對重要資產產權的歸屬、使用和流通等做出系統安排,同時明確規定相關收益分配問題,包括短期的學費返還利益或長期的結余分紅辦法,在保持職業教育不脫離公有性質的前提下,避免國有資產的不明流失,同時保障企業方獲得合法經濟利益;董事會決策制度、校長負責制度是要組織學校和企業發揮各自在課程或技術方面的優勢,在課程設置、實習實訓、產業銜接等學生培養細節上確保分工協作,同時在充分協商的基礎上構建基于能力的人才培養質量評價體系,對學生培養質量做出硬性要求并建立評測標準,通過一系列數據指標的反饋強制性規定學校和企業在學生培養工作中應盡的責任和義務,杜絕任何一方在辦學中產生企圖“蒙混過關”的消極態度。比如,通過對學生當年就業率、基本工資的統計結果來衡量混合所有制職業學校當年辦學成果,并制定相應的獎懲措施,以促進其不斷成熟完善。
三是退出機制。推行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必然要以財產權利為中心進行資源配置,主要體現在政府和企業對職業院校具體生產資料的出資、支配和清償關系,其中與辦學之初的進入機制相對應的是要建立一個完善的退出機制,職能就是在職業院校破產或停辦時明確處理學校相關生產資料的清算和分配問題。混合所有制職業院校退出機制以校企雙方持有的公有資本和非公資本所占股份為依據承擔有限責任,按出資比例結合運營過程中耗費的交易費用來清償或分配剩余財產,最大限度上避免對各投資主體的利益損害,解決投資主體的后顧之憂。在此需要指出的是,易受短期經濟利益驅動參與職業院校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企業在合作辦學過程中如果將其合作行為視為一種純產業投資,參與程度不深,積極性不高,過程中產生的交易費用較低,破產時按出資額退出即可;而對于想獲得優秀人力資本儲備的企業,整個過程參與程度深且投入的交易費用多,除按比例撤出投資額外,還有權參與職業院校剩余財產的分配,包括培養的院校畢業生、閑置的資源設備等,以保障企業的經濟權益。
[注釋]
①王振洪.混合所有制:企業參與高職教育的有效途徑[E/OL].(2015-01-22)[2022-01-25].http://edu.people.com.cn/n/2015/0122/c1053-26430297.html.
②⑥王壽斌,劉慧平.混合所有制:高職改革“市場化”探索[J].教育與職業,2015(4):2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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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于晨,肖艷婷.基于利益分析的我國中職招生政策失真解釋框架[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17(24):26.
⑦張志東,王華新,陳琳.高職院校產業學院的現狀、問題及發展建議[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21(34):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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