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絲·麥克萊恩
在塞內加爾最大的垃圾填埋場里,一群人手持彎曲的金屬長釘,撲向從自卸式卡車傾倒而出的垃圾。他們扒來扒去,想從中找出值錢的塑料。
不遠處,婦女們卷起袖子,任肥皂水沒過自己的手肘。她們正在清洗五顏六色的塑料汽油桶碎片。她們周圍堆滿了破舊的玩具、蛋黃醬塑料瓶,還有數百頂廢棄的化纖假發。其數量之多一眼望不到盡頭,都是等著售賣或回收的。
同許多國家一樣,隨著人口和收入的增長,大規模生產的包裝產品需求量增加,塞內加爾的塑料垃圾量也呈暴漲態勢。
這種現象催生出了一個以回收塑料垃圾為中心的成長型產業,企業與市民均參與其中。從外國商人到家具制造商,再到前衛的時裝設計師,許多身在塞內加爾的人都在利用源源不斷的塑料垃圾。

孩子們常去海邊撿拾塑料垃圾。
這一切還要從姆貝貝斯垃圾場說起。這座垃圾場為塞內加爾首都、海濱城市達喀爾處理垃圾。在那里,包括拾荒者、擦洗工、砍剁工、駕馬車的搬運工、中間商以及批發商在內的2000多人,全都以回收塑料垃圾謀生。他們一起尋找、收拾、運輸塑料垃圾。各個環節串聯起來,形成規模龐大的非正規經濟,支撐著成千上萬的家庭。
在姆貝貝斯垃圾場謀生50多年的帕佩·恩迪亞耶是拾荒者中的元老級人物,他見證了依賴垃圾場過活的群體發展壯大,又眼看著他們開始撿拾塑料。然而,就在20年前,拾荒者還認為塑料毫無價值。
“我們是保護環境的人?!?6歲的恩迪亞耶說。他望向放在角落里的塑料,而那個角落是他在姆貝貝斯垃圾場的棲身之地?!八形廴经h境的東西,我們都送到廠子里,廠子里的人會改造那些東西?!彼f。
但無論多么努力地回收,塞內加爾的大部分垃圾仍舊是未能及時得到填埋,被扔得到處都是。山寨版的阿迪達斯涼鞋和各種巧克力醬的瓶子都堵住了下水道。薄塑料袋像水母一樣在塞內加爾海濱的浪花中游來游去。居民區里焚燒的塑料購物袋把散發著化學試劑味的滾滾濃煙送上了薄霧蒙蒙的天空。
很多國家都在想方設法地清理垃圾、確立規范的廢棄物處理體系,以及擴大回收范圍,塞內加爾只是其中之一。非洲聯盟立下的目標是:到2023年,非洲城市垃圾的50%要得到回收利用。這意味著塞內加爾必須設法治理本國在過去數十年里形成的非正規回收體系,而姆貝貝斯垃圾場正是該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去年達喀爾時裝周的主題是可持續性。

模特們在鮮艷的塑料裝飾旁拍照。
塞內加爾是西非經濟增長最強勁的國家之一,回收來的塑料會送到塞內加爾的各類企業。
內陸城市捷斯位于達喀爾以東五六十公里處,該地因織錦產業而聞名。那里的一家工廠能把回收來的塑料粒紡成長線,再織成鮮艷的塑料墊。塞內加爾幾乎家家戶戶都用這種墊子。
去年12月,達喀爾時裝周的走秀臺就鋪上了這家工廠的定制地墊。這屆時裝周的舉辦地在一個猴面包樹森林里,聚焦的主題是可持續性。指示牌都是從舊水瓶改造而來的,桌椅則由熔化的塑料重塑而成。
這股追求可持續性的熱潮轉移了拾荒者關注的焦點,在姆貝貝斯垃圾場干了數十年活兒的他們會收集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現在人人都在找塑料。”50歲的默罕馬杜·瓦德說。他在自己的分揀棚屋外沏了一壺薄荷味的甜茶,笑得非常開心。這間棚屋就在姆貝貝斯垃圾場里,瓦德在此拾荒20多年了。
阿賈·迪奧普穿著深受塞內加爾婦女喜歡的那種優雅長裙,坐在棚屋旁的一張木制長凳上。她贊同瓦德的說法。
1998年,11歲的迪奧普開始拾荒。她說,那時沒人對塑料感興趣,所以任由其留在垃圾堆里,她只收集廢舊金屬。事到如今,中間商和經銷商最愛買的就是塑料。迪奧普每周在姆貝貝斯垃圾場賺25至35美元,她靠這份收入養家糊口。
瓦德和迪奧普都是非正式工會組織“博克若莫”的成員。該組織代表了姆貝貝斯垃圾場一半以上的拾荒者,他們中的大多數整天都在搜集塑料。
幾天后,我在迪奧普的“工作場所”碰到了她。說是“工作場所”,實則是一個由腐臭垃圾堆起來的高聳平臺,環境惡劣至極。我差點沒認出她來。她蒙著印花大方巾,戴著兩頂有檐的帽子和墨鏡,把整個臉都遮住了,為的就是抵擋四面八方吹來的垃圾碎屑。
成群的白色長角牛在我們周圍大聲嚼著垃圾,幾十個拾荒者沖向正在傾倒垃圾的卡車。有的年輕人甚至爬上車頂倒掛下來,一見到散落的珍貴塑料就立馬接住。最后,推土機會把殘留垃圾堆到垃圾山的邊緣。
和迪奧普一樣,大多數專撿塑料的拾荒者會以每公斤13美分的價格,把塑料賣給兩個在姆貝貝斯垃圾場擁有倉庫的中國塑料商人。垃圾場經理阿卜杜·迪昂介紹說,這兩個商人會把收來的塑料加工成塑料粒,再運到中國用于制作新產品。迪昂在塞內加爾日益壯大的廢棄物處理機構工作,出任經理的他在姆貝貝斯垃圾場的混亂局面中建立了一點秩序。
除了本國的塑料垃圾,塞內加爾還充斥著他國的塑料垃圾。
除了本國的塑料垃圾,塞內加爾還充斥著他國的塑料垃圾。
從2018年起,中國拒絕接收他國未經加工的塑料垃圾。為此,美國四處尋找新的進口方,開始向其他國家輸送塑料垃圾,其中就包括塞內加爾。
而如今,這類貿易也漸漸有所改變,因為塞內加爾政府似乎也開始打擊外來塑料垃圾了。去年,德國某公司企圖向塞內加爾走私25噸塑料垃圾,結果涉事船舶當場遭到查扣,該公司被罰340萬美元。

捷斯的一家工廠能把回收來的塑料粒紡成長線,再織成塞內加爾家庭常使用的墊子。
在過去的兩年里,每天開進姆貝貝斯垃圾場的垃圾車從300輛漲到了500輛。
塞內加爾政府稱,這座大型垃圾填埋場將于幾年后關閉,取而代之的是小型垃圾分類中心和堆肥處理中心。這一舉措是塞內加爾與世界銀行合作項目的一部分。到時候,依靠塑料垃圾賺來的錢大多數會上繳國庫。因此,拾荒者擔心起了自己的生計。
于1970年走進姆貝貝斯垃圾場的第一批拾荒者中,如今只剩下恩迪亞耶了。他環顧自己工作了半個世紀的地方,回想起過去他常去下面喝茶休息的猴面包樹。那棵大樹已經死了很久了,取而代之的是成堆的塑料。恩迪亞耶說:“他們知道這生意來錢,所以他們想控制?!?/p>
然而,姆貝貝斯垃圾場經理迪昂堅稱,他們會給拾荒者在新的分類中心安排工作,或者幫拾荒者找到其他能改善生活的工作。但他的說法并不能讓大家安心。
非營利組織“維格”十分關注全球的在職貧窮群體,其項目官員馬蓋特·迪奧普說:“目前來看,變數不少。而且,我們也不清楚拾荒者在此次變革中處于什么位置?!?/p>
不過,對姆貝貝斯垃圾場的數百個拾荒者來說,他們當下能做的就是繼續拾荒。他們努力避開推土機,繞過成堆的動物內臟,躲開牛群,手持彎曲的金屬長釘和垃圾袋,重返戰場。
[編譯自美國《紐約時報》]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