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鑫
“這是我此刻僅能征服的高度了”,“此刻”是即將登臨山巔的時刻,“僅能”意味著體力耗空,無力再前進。起句的時間節點選得很好,微處顯意,不僅展現了峨朵日雪山的高聳難登,也先聲奪人,制造緊迫感,讓人產生閱讀期待。
在停步休息之時,“小心地探出前額”,看到山海綿延起伏,一輪滾燙的紅日熊熊地沉入其間。太陽的動勢與雪峰的巍峨相互映襯,一種原始、狂野的自然之力撲面而來,此時人顯得無比渺小,心里十分緊張。至此,壯麗的視覺形象已然震撼十足,可詩人認為這還不夠,于是又疊加了一個同樣宏大的聽覺形象:石礫從山體滑落深淵,響聲“像軍旅遠去的喊殺聲”。聲音令人發怵,表明深淵深不可測,畫面再一次緊張。但顯然,緊張只是崇高美的第一感,緊張過后,力的崇高才真正展現。高聳的雪峰,雄壯的落日,無盡的深淵,全畫面凝重蒼莽,人如同站在了精神的制高點,能夠洞察宇宙萬象。以上視聽的巧妙結合,不僅是營造氣氛和意境,還流露出詩人對博大的生命意識的贊美。
飽覽了壯景之后,登山者繼續向上攀登,“指關節鉚釘一樣揳入巨石的罅隙/血滴,從撕裂的千層掌鞋底滲出。”登山者的痛苦狀態與上文的山險相呼應,想要將自然征服,必然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從這一艱難的過程可以看出,登山已由普通的現實活動轉喻為了內涵豐富的精神活動。詩人是以山之高來彰顯精神的至高,以無畏的攀登象征對崇高精神的無限追求。詩的主旨因此由對壯麗自然的熱情贊美而跳躍到了對人精神力量的充分肯定,就像莎翁所說:“人是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
繼續向上攀登,壯麗的落日之側,巍峨的雪山之巔,這里本應是猛獸馳騁的疆域,可是既沒有翱翔的雄鷹,也沒有矯健的雪豹,只有一只不起眼的蜘蛛在緩緩爬行。心理期待與眼前之景相距甚遠,詩人似乎是要制造戲劇性的反轉,將雪山的崇高與登山者的無畏一筆抹去,然后以幽默的方式來結尾,但其實不然,他是再次以跳躍式的筆法,讓詩意出新和升華。盡管畫面不符合心理預期,但這種反差并不讓人反感和失望,因為小小的蜘蛛得到了我們全新而敬畏的審視,它代表著一切微小的生命仍可蘊含偉大力量的道理。且與大生命的存活行為相比,小生命的努力更加震撼人心。因后者在生存中所需克服的阻礙,是遠遠大于自身條件的,它需要激發更多的生命力量才能實現對自身的超越,對阻礙的超越。在這個激發和超越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生命在本質上有一種自由、蓬勃、無窮的張力。正是這種張力,所以竹子“咬定青山不放松”,梅花“凌寒獨自開”,“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它讓我們敬畏自然,熱愛生命。
《峨朵日雪峰之側》篇幅雖短,但立意完整,構思巧妙,前部分寫峨朵日雪峰的高險與攀登的艱難,后部分寫對生命的贊頌。全詩語言凝練,如唐人絕句一般含蓄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