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一次看到一張海報,報告人是汪雨萌,要給高中生做一個寫作的講座。我立刻對她充滿敬意,談高考作文怎么寫或者我是如何寫的,這是一件太有挑戰的事情,后來聽說汪雨萌的高考作文是滿分,立刻放松了神經,她擁有實戰經驗,也有理論知識,應該可以講好這個題目。聽她講過自己學習寫作的一件趣事兒:春天來了,很多學校都會有一個程式化的作業比如《尋找春天》,汪雨萌在作文中用了花團錦簇、萬紫千紅之類的形容詞,她媽媽看到后批評了她,并且帶她到郊外看了看花草樹木,感受下春天的氣息,回來之后她看到什么就寫了什么,每一種花草有了自己的名字和獨特的形容詞,而不是集體的名字和概括性的形容詞。從這件小事兒可以看出汪雨萌有著雅正的寫作修養和品味,從一開始就走在反程式化的寫作之路上。
認識汪雨萌的時候,她剛剛博士畢業,但已經是一位成熟的評論寫作者了,在各種平臺上陸續讀過她不少文章。從文字風格看,她一定是一位好學生,文章不空洞,總有一個具體的問題和觀點,表達觀點時循序漸進,娓娓道來,特別講究邏輯和秩序。和我們這個時代很多青年文學從業人員一樣,汪雨萌從小熱愛文學,一路不停歇攻讀完復旦大學的博士研究生,順利進入上海大學做文學教師。漫長讀書生涯的積累、清晰的職業規劃、心無旁騖的選擇和熱愛,這是我們的優勢。當然也可能是劣勢,對世界想象成分居多,理想主義大于現實主義,在當代中國劇烈的變遷和發展中,我們似乎是居于一隅的旁觀者,清談著文學經典,追蹤著文學界的新作品。順水推舟也好,隨波逐流也好,生活把我們送到了這里,我經常焦慮應該怎么辦。在這一點上,汪雨萌是淡定與從容的,并且還把這些當作自己想問題的起點。
在上海同為高校底層“青椒”中的一員,日常忙于教學和寫論文,我們見面的機會并不多,見面總在會場,如張怡微組織的創意寫作專業的主題會議、何平老師組織的上海南京雙城工作坊。每一次汪雨萌發言都是精心準備的,用滿主辦方分配的發言時間,并且每次都給會場注入新話題。比如在疫情期間,她發現抖音已變成了一片“非虛構的海洋”,上面既有底層人為自己發聲,也有“土豪”展示豪宅生活,在資本的推動下,人人都變成創作者,而且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去創作。由此她質疑知識分子閉門的討論,跟平民寫作者、素人寫作者參加的“非虛構狂歡”雙道行駛,只是把他們當作景觀,并沒有認真去看待他們的文學性。在創意寫作的討論上,她以自己的寫作課程為例,發現年輕的學子們在寫作實踐中都喜歡選擇從事科幻(玄幻)、懸疑類、言情類(耽美類)作品,我們念茲在茲的傳統文學與傳統題材的優勢已經不復存在,如果我們還守著傳統的寫作教材與寫作程式,就幾乎不能對這些新題材和新文類的寫作者提供知識性的幫助。作為年輕的大學文學教師,即使不能完全進入新文學知識的世界,至少也要給學生創造的超驗世界以邏輯的支撐。甚至有一次她還提到了一本研究著作,討論發型與人的心態問題。汪雨萌是一個卸下包袱的人,在研究和教學中似乎背離了原初的教育,但卻進入了一個更有挑戰和有活力的世界,至少從目前來看,能夠感受到她在其中的樂趣,她一直在汲取新的力量,變換和更新自己的知識。每次開完主題討論的會,還有一段時間是青年教師聊教學工作,日常吐槽,互相取經,給看起來虛無縹緲、極為困難的創意寫作教學尋找一些新的方法。汪雨萌興致勃勃地貢獻過用抓鬮的方式,用可樂瓶上的詞匯,一起寫詩,以及接龍創作故事。跟汪雨萌在一起討論教學,總感覺她有很多金點子和實踐能力,所以她能在上海大學教學比賽中獲得重要獎項。
同在一座城市,見面的次數肯定遠遠少于微信聊天的機會。汪雨萌擔任《青春》雜志的欄目主持人,積極發現和推薦年輕作家的新作品,她兢兢業業地去完成這件事兒,閱讀了非常多的習作,并提出中肯的意見。在高校工作的人都知道,有限的時間本來可以用來寫論文、拼項目的,花費很多時間來做這些工作,是需要靠熱情和愛來維系的。包括對新作品、新文學現象的追蹤和思考,對于學術可能未必有多少助益,但它們是跟我們比較切近的聲息,也是所學知識和生命經驗可以用力的地方。
《南方文壇》是青年批評家的家園,也是我特別喜歡的雜志,它見證和記錄了很多前輩和同齡人的風采和成長,“今日批評家”汪雨萌找我寫印象記,非常惶恐,難以勝任,但聽她說正隔離在學校寫論文,只好勉力為之。2022年3月底4月初,是上海疫情特別嚴重的時期,她封在學校,我封在小區,是一次互助,也是時間的紀念。作為一個不太有主見的人,往往是靠身邊朋友們生活和工作的態度來自我激勵。朋友對職業的活力、熱愛和創見,是我身邊的指引和動力。希望她永葆對文學寫作和教育的熱情,帶給更年輕的學生們,也帶給朋友們光和熱。
(項靜,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