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益寶
前妻過來了,他忽然心跳得厲害,第一感覺是想逃,但還是穩住了。誰知她徑直走向他的車,拉開了車門。
“送我去戀花灣吧。”她的聲音有了些滄桑,但慶幸的是,她似乎并沒有認出他來。疫情還沒有結束,他們都戴著口罩,再說過去了十年時間,他也有了不小的變化。
她身穿米色風衣,是他喜歡的色系;長長的頭發披在肩頭,還是以前的小波浪;身材胖了些,年輕時她可是標準的美人呢。紅顏易老啊,畢竟十年了。他心里暗想,十年前自己還是某公司的老板,那時候也是一表人才呢。他與前妻的結合在別人眼里就是郎才女貌,他們被很多人羨慕。誰知世事難料,他原本做得風生水起的企業突然因為資金鏈斷裂而急轉直下……
“我去戀花灣。”女人見他沒吱聲,強調了一下。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將車掉頭駛向戀花灣。戀花灣是江城的一個鄉村旅游景點,可是現在是秋季啊,那兒最美的時候該是春天,現在去那兒看什么呢?
他們離婚簡直就是一場意外,沒有預謀,沒有積怨,只是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爭吵。那時他的公司形勢已經不好,資金問題攪得他暈頭轉向。為了不讓她擔心,公司的事他并沒有告訴她。那天一早,一個催債的電話便搞得他心煩意亂,以至于洗臉時他把毛巾又放錯了位置。她見了,絮絮叨叨埋怨不停,并上綱上線說這是對她不尊重。她是幼兒園老師,有潔癖,大多時候他能理解,但那天她的絮叨讓他覺得特別刺耳,他狠狠地把桌子上的茶杯摔到了地上,碎裂聲讓她驚呆了。戰火迅速升級,兩人都把生活中一些點滴小事夸大來攻擊對方。吵著吵著,他們就有些口不擇言了,就怕說出來的話不夠狠不能傷著對方。“離婚”兩個字好像就自然而然地出來了。是誰先說的,不清楚。一切是那么突然,手續第二天就辦了,女兒歸她,房子歸她,他幾乎是凈身出戶。后來,還有人說他們離婚是他有意安排的,因為離婚一年后他的公司就倒閉了,他帶著一身債務外逃。
聽說她后來又結了婚,但似乎過得并不好。后來又聽說她辭了職,自己辦了個幼兒園,再后來他就不再打聽她的事了。
“喂,諾諾啊。”女人在打電話,聲音還挺大。他趕緊屏住氣。諾諾是他們的女兒。
“媽媽遲點兒回去,你要聽外婆的話,放學后自己把作業做好。今天遇到你們班主任楊老師,她又表揚了你。”
電話那頭一個聲音脆脆的,具體說什么聽不清。諾諾今年14歲了,該上初二了。
方向盤輕微地顫了一下,車也顛了一下,他趕緊凝神開車。女人似乎沒注意,還在和諾諾通電話:“楊老師說你這學期數學成績提升得很快,如果能保持住,重點高中肯定沒問題呢。”他從后視鏡瞄了一眼,女人說話時眼角含笑。她是個兒女心很重的人,要不是她堅持,女兒那時也不會留給她。這些年他四處打拼,拼命掙錢,當過小工,販過古玩,包過工程……歷盡艱辛終于償還了所有債務。無債一身輕,他忽然覺得自己該回去,雖然江城已沒有了他的家,但他始終覺得那里有他的根,于是他義無反顧地回來了,開起了出租。
回來這一年多,他也打聽過她的消息。有人說她又離了婚,他竟有些高興。他時常把車開到她的幼兒園附近,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她碰見,他覺得對不起她和女兒。
“你爸爸?”女人忽然提高了嗓門兒,“你爸他死了。”
他嚇了一跳,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差點兒無法專心開車。
女人調整了一下情緒:“諾諾,那個渾蛋不是你爸爸,以后不要理他,剛才媽媽情緒不好,向你道歉。媽媽還有事,掛電話了,拜拜。”
戀花灣在郊區,出了城,天地就開闊起來,他的心卻一直揪著。
女人又在打電話,電話是打給幼兒園的,她在安排一些事項,秋季招生已經結束,聽她電話里的意思人手不夠。一個女人做事不容易啊,他心里感慨著。
安排好工作,女人又打了個電話:“喂,秀秀啊。”他豎起耳朵。秀秀是前妻的閨蜜,看來這么多年她們之間的關系一直不錯。
“看了你的朋友圈,又在哪里浪呀?去了九華山?許了什么愿啦?啊,替我許了愿?你這討厭的東西。”后視鏡中的女人眼角含笑,似乎有點兒羞意,“好了好了,不貧了,還破鏡重圓呢,誰知道人家怎么想的,祝你們開心吧。”
說話時女人似乎看了他一眼。她果然單身,這時他發現自己握方向盤的手有些出汗。
她似乎累了,靠在后座上閉目養神。他心里升起一陣愛憐,一日夫妻百日恩,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他們之間根本沒什么大的矛盾。
“唉。”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女人電話響了,她看了看號碼,果斷地掛了,隨后又響了,她想了想還是接了:“我們之間不是早就斷了嗎?你怎么總是糾纏不休?我警告你,如果還是騷擾我和諾諾,下次我就要報警了,渾蛋!”女人很生氣,口罩一鼓一鼓的。
戀花灣到了。秋天的戀花灣很安靜,大片的粉黛亂子草開花了,如一團團粉色的煙霧。池塘邊還立著許多蘆葦,潔白的蘆花在微風中搖蕩。
“我想回家。”女人睜開眼,定定地看著他。
他的心忽然亮堂了。戀花灣是他們相識的地方。他將目光從遠處收回來,通過后視鏡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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