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運山
冷正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當領(lǐng)導——華廈建筑公司質(zhì)安科副科長。職位不高,但好歹也是管人的,膻不膻是塊羊肉。
起初,冷正一直在公司質(zhì)安科做科員。經(jīng)理那天找到家里,說:“老科長年齡大了,你有責任心、懂技術(shù),也能吃苦,可以替他扛下肩上的擔子。”冷正支吾著剛要說什么,妻子瞪了他一眼,說:“你是家里的頂梁柱,要有上進心。誰生來就是當領(lǐng)導的料?你還要讓經(jīng)理三顧茅廬啊?別低葫蘆不上高架。”
冷正只好答應。
上任那天,經(jīng)理讓冷正發(fā)表就職演說。他沒見過那么大的場面,嘴還沒張開,臉已經(jīng)通紅,就撂下一句話:“各位,說得好不如做得好,今后請大家多支持、多監(jiān)督。”頓時,掌聲一片,比經(jīng)理講話時的掌聲還熱烈。
鋼筋班班長也姓冷,叫冷夏。夏日的一天,鋼筋班趕工期,搶著時間綁扎、焊接梁柱筋。正午的太陽把整個建筑工地烤得滾燙,冷夏把濕漉漉的上衣脫了搭在肩上,迎面遇到冷正。冷正塞給他一瓶水,冷夏也沒客氣,擰開瓶蓋,仰著脖子咕嚕咕嚕幾口,一瓶水就見了底。冷正問:“5號樓27層柱鋼筋你檢查過沒有?哪個焊工師傅焊的?”
冷正說這話時,臉色和語氣讓冷夏心里不舒服——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都燒幾把了,還有火也不能沖我來吧?
冷夏心里清楚,5號樓27層有兩處柱筋在焊接時接頭錯位超標,個別柱筋焊接時表面也有燒傷現(xiàn)象。他在初檢時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改,耗工又損料。他便心存僥幸,佯裝沒看見。沒想到,大熱天,就連樹上鳴叫的鳥兒都有氣無力,冷正卻查得這么仔細。
下午的工作例會上,冷正打算把這事說一說,一想,話又咽了回去。會后,冷正私下問冷夏:“5號樓27層柱鋼筋派人處理沒有?”
“干嗎要釘著不放?你就不能馬虎點兒?”冷夏明顯不耐煩。
“我馬虎,監(jiān)理驗筋時也不會馬虎的。”“放心,監(jiān)理這關(guān)我會擺平。”
“虧你能說出口!柱筋,頂梁柱啊,弄不好要塌房子的!”
“真是小題大做!”冷夏恨恨地丟下一句話,“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下班回到家,冷正見妻子無精打采地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他走進廚房一看,冷鍋冷灶的。冷正問妻子哪里不舒服,說有病得去看醫(yī)生。妻子沒好氣地說:“你才有病,神經(jīng)病!”
冷正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妻子就一頓噼里啪啦:“你得好好學學別人,手里有權(quán)多給人方便。你還真把自己當領(lǐng)導?別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
“你……說夠了沒有?”冷正猜到妻子為什么發(fā)火——冷夏的妻子曉丹是妻子的表妹,工地上的事傳到她耳朵里了。
“剛才曉丹在電話里說了不少。你不看僧面要看佛面,不看魚情得看水情。只要沒大礙,睜只眼閉只眼算了。”
“柱筋啊,那是頂梁柱。人命關(guān)天!那種房子你敢買、敢住?你不是也說過,我們男人上有老下有小,在家里充當?shù)牟灰彩琼斄褐可督许斄褐啃恼裏o愧就是頂梁柱,遮風擋雨就是頂梁柱。萬一頂梁柱倒了,有你們的好?”
說來也巧,此刻電視里正在播放大明市某小區(qū)一棟建筑因施工方偷工減料,導致樓房倒塌事件的追蹤報道,相關(guān)責任人已被警方控制。妻子的目光中漸漸充滿驚恐。
冷正趁熱打鐵,干脆把話說透:“不改,我會如實將問題記錄備案,依規(guī)處罰。你告訴曉丹,我一旦備案上報,等于潑出去的水、推倒的墻,難收難扶。趁現(xiàn)在水還沒潑、墻也沒推,還來得及!”
妻子盯著電視,琢磨著冷正的話,蔫了。“這個冷夏……唉!一會兒我給曉丹打電話,讓他們改,晚上悄悄地改。”她邊說邊進了廚房。
廚房里傳出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清脆悅耳。很快,撲鼻的香味陣陣襲來。妻子從廚房探出頭,說:“這段時間辛苦了,喝兩杯。”
冷正剛要去酒柜拿酒,想了想,對妻子說道:“簡單吃點兒,今晚還要值班……改天叫上冷夏,我們一起喝。”
隨著一聲“好嘞”,廚房飄過來的香味更濃了。
[責任編輯 晨 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