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利用“平行進口”規避西方制裁

丁超

俄羅斯首批“平行進口”清單涵蓋化妝品、化工產品、服裝、車輛等50類商品。圖為2022年8月19日，俄羅斯莫斯科的一家超市。

自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發起特別軍事行動以來，美西方對俄實施了史無前例的大規模制裁。大批跨國公司宣布永久或暫停在俄商業活動，俄陷入嚴峻的“進口危機”，面臨生產和生活資料嚴重短缺的局面。俄信用評級機構ACRA預計，2022年俄進口總量可能下降20%～30%，其中設備進口降幅將高達65%。為應對制裁壓力并緩解外貿危機，俄“平行進口”合法化的進程明確提速。3月29日，俄總理米舒斯京簽署政府決議，確定了“平行進口”合法化的可能性。6月21日、22日，俄國家杜馬和聯邦委員會先后批準了“平行進口”商品合法化法案。6月28日，普京總統簽署該法案。9月2日，俄經濟發展部宣布，將37項范圍及措施期限延長一年，其中就包括“平行進口”政策。俄工業和貿易部強調，“平行進口”并不意味著盜版的合法化，該措施涉及進口原裝商品，但通過替代供應渠道。

何為“平行進口”

所謂“平行進口”，是指一國進口商未經知識產權權利人授權或同意，將在其他國家或地區合法投放至市場的產品進口至該國的行為。國際貿易中的“平行進口”問題與知識產權（主要是商標權）的權利用盡原則緊密相關，要解決“平行進口”的合法性問題，就必須肯定知識產權（主要是商標權）權利用盡原則的合理性。在商標權領域，權利用盡原則主要是指商標權人對于自己生產或經其許可生產的商品，在第一次合法投放市場后，商標權人的商標權即被認為已用盡，商標權人對該商品喪失控制權，任何其他有關該商品的進一步轉售、分銷行為，該商標權人均不得通過商標專用權進行限制。在沒有權利用盡的情況下，權利人擁有壟斷權和限制其商標商品進入二級市場的權利。

世界貿易組織（WTO）《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第六條規定，成員國對其將遵守的權利用盡原則享有自由裁量權，主要包括國際、區域和國家用盡原則。國際用盡原則是“平行進口”合法性的理論基礎，即產品在世界任何國家進入流通后都可視為權利用盡;國家用盡原則明令禁止“平行進口”，否則一律視為假冒產品（即使是擁有質量證書的正品）;折衷方案是區域用盡原則，即在某一國家集團中的任何一國進入流通后視為權利用盡，可在特定領土范圍內轉售。“平行進口”是稀釋知識產權的重要因素，在經濟全球化與電子商務迅速發展的背景下，一國很難維持嚴格的國家或區域用盡原則。

蘇聯解體后，“平行進口”在俄一度經歷從合法到非法的轉變，既折射出俄對經濟轉型道路的探索和融入世界經濟的努力，也反映了其經濟主管部門之間及其與跨國企業集團的博弈。1992年《俄羅斯聯邦商標、服務商標和產地名稱法》確定了俄知識產權的國際用盡原則。在俄政治經濟極度不穩定時期，這種“強用盡”原則具有一定的盲目性，旨在全面開放俄國內市場，引入美西方國家通用的法律和監管手段，其結果是跨國公司于該時期在俄進行了大規模的本土化投資。然而，伴隨“全盤西化”經濟轉型模式的失敗，俄進入政策調整期。2002年，俄通過立法確立了對于“平行進口”的“國家用盡”原則，對非法使用品牌的行為最高處以20萬盧布的罰款。2010年起，在俄白哈關稅同盟建立、俄加入世貿組織、歐亞經濟聯盟單一經濟空間形成等因素影響下，俄又針對“平行進口”部分放開了“國家用盡”原則。

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爆發后，由于外部形勢惡化和西方制裁升級，俄經濟安全面臨威脅，在“平行進口”問題上出現了自由化趨勢，催生出兩種發展路徑：一是維持國家—區域混合原則，使“平行進口”部分合法化，解決生產資料不足或價格虛高以及涉及生命健康的產品短缺問題。二是逐步過渡到國際原則。俄聯邦反壟斷局是“平行進口”合法化最積極的倡導者，先后兩次制定了相關法律草案。

俄經濟發展部、工業和貿易部以及大型企業和企業協會反對“平行進口”合法化，主要出于保護國內工業的考慮，擔心“平行進口”造成權利人與其他進口商之間的利潤再分配，降低其生產本地化的激勵，加劇俄經濟中的投資不足。此外，消費者購買劣質、過期、假冒產品以及缺乏保修服務的風險增加，也可能助長“影子經濟”的發展勢頭。

遏止生產和生活物資短缺

在當前應對美西方制裁的過程中，俄進口不足已經導致生產和生活資料短缺，俄消費者物價指數（CPI）和生產價格指數（PPI）居高不下。俄創紀錄的經常賬戶盈余持續推動本幣升值，出口競爭力被嚴重削弱，財政預算收入隨之受到沖擊。俄央行堅持通貨膨脹目標制，關鍵利率將保持在適度偏緊的水平，從而增加了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融資成本。在這種情況下，俄急需解決市場商品短缺的問題，確保國民經濟正常運轉，創造經濟增長的投資潛力。

俄首批“平行進口”清單涵蓋化妝品、化工產品、服裝、黑色和有色金屬、車輛等約200個品牌的50類商品。清單依據兩種方式編制：一是有針對性的進口許可，包括設備、汽車和某些品牌的化妝品;二是廣泛、非排他性的許可，包括衣服、鞋帽、雨傘、手提箱包、肥皂和武器等。農產品（樹木和花卉除外）不包括在內，農業部堅持實現百分之百的進口替代。俄工貿部強調，將每季度或每兩個月審查一次清單，依據國內市場產品監控情況進行增減。俄官方稱，截至今年8月中旬，俄已“平行進口”商品65億美元，到2022年底可達160億美元。

“平行進口”有助于俄避免生產和生活資料短缺，但由于交易成本較高，“平行進口”商品的市場價格仍將高于戰前。中期內，“平行進口”還將有助于削弱盧布幣值并抑制物價上漲，推動俄重建對外經濟伙伴關系。此外，很多國家廠商仍有興趣恢復甚至擴大對俄供貨。如在中國生產的優質消費品或高科技產品，在土耳其、塞爾維亞、阿聯酋等國生產的家電、生產設備和組件等，可以以相對較小的批次運往俄羅斯。因擔心“次級制裁”而拒絕在俄銷售的企業，可借助“平行進口”尋找回歸俄市場的合法路徑，包括利用歐亞經濟聯盟的經銷商網絡。還有一些企業依然保持正常運營，如韓國三星在俄卡盧加州的工廠，打算將全部制成品運往中亞國家再轉運回俄。

目前看，“平行進口”合法化依然是俄應對制裁的臨時措施。“平行進口”政策的落實尚有賴于俄各政府部門尤其是監管部門的密切配合，有賴于企業層面作出更為積極的回應，效果和前景有待繼續觀察。